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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条魂绕梦牵的大沽河。
故乡是一片平原,三里一庄,十里一镇,河道交错,鸡犬相闻。我好像年轻了二十岁,每天骑着自行车,拜访四邻八庄的亲戚朋友。家人要我雇辆轿车,我一口回绝,我喜欢在家乡的土地上骑自行车的那种感觉。
我最想念小妹。小妹的村庄,在大沽河的旁边,离我老家有二十里路;小妹的家,掩映在沽河大堤之外的一片树林里。沽河大堤上种满了柳树杨树,还有一丛一丛的棉槐,郁郁葱葱的野草野花!
小时候逢年过节走亲戚,我最喜欢到小妹家串门。特别到了夏天,大人们在院里喝酒聊天,小妹会带着我,来到沽河的沙滩上,找一块水浅的地方,光着脚丫子,一边挥脚在水面上踢出一片一片的水花,一边捡那些七彩斑斓的鹅卵石。
小妹曾在我家里寄居两年,我上二年级,她上一年级,我喜欢她那咯咯咯的笑声,好像生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愁,什么是忧,人特别勤快能干,可读书却不是她的强项,费好大的劲,考试也只能混个及格。所以小妹最崇拜我,看到我回家从不读书,考试居然能得一百分,小妹总是说:三哥,我的将来就靠你了!说完,会搂着我的脖子,用她那小巧的鼻子,在我的鼻子上蹭一下。
每次回老家,第一个去看望的,一定是小妹,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快到小妹村庄的时候,看到村口有一栋六层大楼,大概刚完工,周围坑坑洼洼,路面也没修好,石子沙土一堆一拉的。在周围一片青翠的庄稼地中,这座大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我实在讨厌这些水泥砖头垒起的方块,用力蹬着自行车,躲开这些怪兽般的东西,很快来到小妹家。
小妹家是四间瓦房,前院很大,没有围墙,只用树枝围成一道矮矮的篱笆。我喜欢小妹的前院,如同一个世外桃源,种植着各种花草,这是小妹的工作。这些年种花种草,只靠前院这块地方,已经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我每次去看她,小妹总会跟我开玩笑:三哥啊,你读这么多年书,还这么穷,不如回来帮我种花吧!然后咯咯咯的笑起来。我会用手指点点她的鼻子,对她说:你小时候羡慕我考试得一百分,总是说,你的将来就靠我了!现在反过来了,三哥的将来要靠你了。小妹便搂着我的脖子,小巧的鼻子,在我的鼻子上蹭一下,然后拉着我的手,欣赏她的花花草草。
小妹站在花棚里给花浇水,大概听到自行车的响声,扔掉水管跑出来,我也刚好来到篱笆墙边,支好自行车,小妹张开双臂,隔着篱笆墙,额头碰着我的额头,冒着汗珠的鼻子在我的鼻子上碰了碰,这才抬起头说:知道你今天要来,你妹夫赶集买酒买肉去了,你先来看看我的花棚,比去年又多了一些新品种!
我仔细打量小妹,除了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鼻息,小妹的样子好像完全变了!算起来,小妹今年也有四十岁了,怎么到像是二十岁的样子呢?而且我印象中的小妹,脸红里透黑,眼前的小妹,脸却是红里透白,若出水芙蓉,瑶台仙女,超凡脱俗!莫非小妹这么多年与花为伍,已经不食人间烟火?难道我是在梦里?在国外这么多年,梦中的小妹也带上了异国他乡的色彩?
小妹拉着我,在花棚外面的一块石头茶几上坐下,自己回到屋里,端出茶盘茶碗,和一壶已经泡好的茶。茶盘上放着一本花草种植杂志,小妹拿起来,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我说:三哥,我又引用了你的一首诗。我知道小妹经常给这些杂志写一些小文章,介绍自己种植花草的经验,和自己对生活的感受,许多小文章,写得诗意盎然,又充满浓厚的生活气息,我也喜欢读。
我一字一句读着小妹的文章,突然听到一阵电话铃声,电话里传来小妹的声音:三哥,我是小妹,你在家里吗?
小妹?小妹就在我眼前啊,我不是在小妹家里吗?我忙着找小妹,小妹却不见了,只有小妹那些翠绿艳丽的花草,围绕着我,让我觉得这不是梦!
三哥,小妹又开口了,记得去年来我家,村口的那座大楼吗?他们一定要逼着我们搬进去,我的房子,我的花棚,他们要强行拆掉!
我仿佛记起了什么,对了,小妹曾对我讲,现在农村要搞什么拆屋上楼运动,名义是为了增加耕地数量,实际上是强行霸占农民的宅基土地!难道真要轮到小妹一家了?
三哥,我们现在豁出去了,家家户户说好,大家团结起来,就是不搬。我听说这些事情如果在网络上曝光,让上面知道,会有帮助。我想请你写一篇文章发到网上,把事实公布出来,让上面来人彻底清查!
小妹,大家团结起来是好事,但一定要避免流血冲突啊!
三哥,有人来了,我要和乡亲们一起抗争去了!
小妹,小妹,我大声喊着,几乎要哭出来。
喊什么,你哪来的小妹!一个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我睁开眼,窗外漆黑一片,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条新闻:四名解放军小战士,携枪出逃,三个在路上被击毙,一个活捉。出逃的原因:其中一个战士的老家,遭到当地政府强拆,家人受到凌辱,这个小战士要回家报仇!
这几个可怜的士兵,原来他们就是我的小妹!迷迷蒙蒙之中,我心中在想:如果他们有机会乘着坦克冲入天安门广场,知道拼命保护的政权,会强行拆除自己父母的房子,他们会朝谁开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