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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令已过中秋, 柳树叶子日渐发黄, 秋风吹过开始飘落, 有几片落在梁子的手里。枯黄的柳叶, 覆着一些棕色的斑点, 如同泪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和梁子的脸一样疲惫憔悴。梁子耳边又响起母亲的责骂声: 不中用的东西, 叫你别娶那个狐狸精, 你偏不听, 到现在还舍不得放不下, 我这是遭了什么孽啊! 父亲也跟着一起骂: 地里的活一堆一堆的, 你还要去等那个丧良心的女人, 每次还等那么久, 天生的贱骨头!
无论父母怎样骂, 梁子还是要来等。庄户人没有太强的时间观念, 地里的花生晚收一天不会烂掉, 棚里芹菜晚浇半天不会干枯, 栏里的绵羊晚喂三时不会饿死, 但是到了点不去车站, 梁子的心就会像十五个吊桶打水, 七上八下, 坐立不安。长途汽车晚点很正常, 梁子在车站等两三个小时并不奇怪, 不见到那班长途汽车, 梁子不回家。
可怜的梁子! 秀秀擦掉脸上的泪水, 用纱巾将头脸包得严严实实。
长途汽车开到大柳树跟前停下。有人下车, 到柳树两旁的地摊上, 买了一捆捆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花生拎上车, 车里顿时充满刚出土的新鲜花生的清香气味。现代人讲究原生态, 村民们特意将花生果留在花生秸上, 不摘下来。每棵花生秸都挂着一嘟噜又大又饱满的花生果, 干干淨淨不沾泥土, 回家用水稍微一冲, 加点大料加点盐, 煮上十分钟捞出来, 剥开一个塞到口里, 松软香甜, 比起干花生炒来吃, 更加美味可口。
秀秀透过沾满灰尘的车窗, 看到梁子右手握着一根柳条, 柳条上还有很多柳叶, 梁子不断挥动柳条, 驱赶着苍蝇。这里的村民和来往的过客, 还没有集中垃圾的习惯, 吃完的瓜皮果皮随地乱扔, 大柳树地上象个小垃圾场, 这让秀秀很难过, 秀秀是个爱干净爱整洁的女人。
大堤没改成公路之前, 这里一排排的大柳树, 树冠遮天蔽日, 树根四周长满野花野草, 有蝴蝶, 有蜜蜂, 有蚂蚱, 却很少有苍蝇。刚过门那几年, 梁子经常带着秀秀来这一段大堤, 不为别的, 只为躲开村里大街小巷嗡嗡乱飞的苍蝇。自从公路修好以后, 树木几乎砍光, 只剩下这一株柳树, 孤零零站在路边, 保留着沽河大堤昔日的一点风采。但这一点风采, 似乎也在不断遭到摧残破坏, 一点一点慢慢衰败。挣钱, 挣更多的钱, 人们的贪婪欲望和竞争意识越来越强, 大柳树粗大的树干上开始出现各色各样的广告。多数是江湖郎中的狗皮膏药, 花花绿绿的纸片上, 或用圆珠笔或用毛笔写着这样那样的祖传秘方: 专医不孕, 包你生男, 祛除牛皮癣, 病不除不收钱。本来中医世家, 不仅医术祖辈相传, 毛笔字也是医术的一部分, 字写得好坏, 直接代表医术的高低。可广告里那些毛笔字, 跟毛孙子毛将军到处写的字像是亲兄弟, 广告真假可想而知。还有一些广告用石灰写在树干上, 甚至直接用刀刻, 仅仅几年时间, 大柳树的身子已经千疮百孔。
秀秀不忍再看柳树的树干和树干下坐着的梁子, 抬头望柳树的枝头, 那些细细弯弯的柳条经风一吹, 互相缠绕, 仿佛打成无数个结。那些结有圆的, 有方的, 有大的, 有小的, 有松的, 有紧的, 每个结好像都向自己飞来, 要套向自己的脖子。
秀秀吓得急忙闭上眼睛, 有些惊恐, 难道自己无意中说过的话, 真的会成真吗?
秀秀最近的梦里, 经常梦到这株柳树, 梦到柳条结成一根又粗又紧的绳子和绳套, 绳套套着自己脖子, 自己悬在半空, 望到柳树浑身的伤痕, 秀秀想对梁子说: 梁子, 我没有对不起你, 你不要恨我。这时柳绳突然被一把飞来的镰刀砍断, 秀秀摔到地上, 人醒了, 这一天的心, 便会如刀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