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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女人, 就像一剂温和的中药, 可以在不知不觉之中, 将一些顽疾治好。我大姐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的宽容大度和善良, 是治疗瑞安跟着四鬼沾染的那些恶习的最好药方。
与大姐订婚以后, 瑞安的生活又燃起了希望。沽河两岸的年轻人, 定了婚依然不能象现在一样, 有时间就粘和在一起。但是节日瑞安可以名正言顺到我家, 平日也可以找个理由, 在家里, 在路上, 与大姐说几句话, 或者在沽河大堤上, 在沽河岸边, 在沽河中那些小岛的树荫下, 静静地坐一会, 欣赏大沽河清清的河水, 欣赏水中的云朵, 欣赏躲在杨柳缝隙中的落日, 听蛙叫, 听蝉鸣, 看蝴蝶双飞, 看蜻蜓点水。两个人都读过不少书, 又一起教过学, 比起大多数的农村青年, 除了油盐酱醋庄稼牲口, 还多了许多其它话题。到了两个人要结婚的时候, 瑞安不再跟着四鬼喝酒赌钱, 烟没有完全戒掉, 但抽的越来越少。四鬼知道瑞安定了婚, 我父亲又特意跟四人打招呼, 不许他们再拉着瑞安喝酒赌钱, 这四人看着我父亲的面子, 便很少再找瑞安一起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期间心情最复杂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我大哥, 一个是张家有。
我大哥已经上高中, 是沽河中学最后一届高中生。沽河中学高中部, 名义上是高中, 其实教的知识并不比初中多多少深多少, 高中部的学生劳动课最多, 几乎是半农半读, 只是他们回生产队劳动, 属于上课, 不计工分。许多家长觉得孩子上这高中毫无意义, 不如回生产队挣工分, 每次开学总有学生消失不见, 能坚持读完两年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 十个里面最多有两三个。大哥高中读到半年, 父亲想要大哥退学回生产队干活, 但是遭到母亲和大姐的一致反对, 当然二人反对的原因并不一样: 母亲是心痛自己儿子, 不想让大哥过早下地受苦, 大姐则觉得大哥那么聪明, 不管将来有用没用, 都应该拿到高中毕业证书。我一直觉得父亲并不把大哥当作自己儿子看待, 对大哥缺乏那种有血缘关系的父子之情, 不太关心大哥的将来, 但是母亲和大姐在大哥上学这件事上却非常难得的一致, 父亲拗不过二人, 我大哥便很幸运地没有中途停学。
十六岁的高中生, 对男女之情, 已经有了清晰的感觉。以前我大姐无论去那, 大事小事, 总是带着我大哥, 未订婚之前, 即使有事找瑞安, 也一定会带上大哥做伴。自和瑞安订婚以后, 和瑞安在一起的时候, 大姐不再喊上大哥, 大哥当然也不会去做电灯炮, 但从心底里, 有种失落的感觉, 也意识到, 自己不可能终生依赖大姐, 大姐到了该结婚的年龄, 找个人结婚, 天经地义, 希望大姐幸福的同时, 似乎对瑞安又有一种嫉妒, 甚至会想, 要是自己年龄和瑞安一样多好, 可接下去, 似乎也不敢多想了。大姐毕竟是自己的姐姐, 虽说没有血缘关系, 这么多年, 却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 过多的想法, 都是对大姐的不敬与亵渎。
可是随着大姐婚期一天天接近, 少年情怀一天天膨胀, 大哥越来越觉得, 自己将要失去的, 不是一个大姐姐, 而是自己多年来对大姐积累下的一种爱, 看到瑞安跟着大姐走出家门, 大哥便会想起跟着母亲第一次来白沙村那一天: 大姐到沽河岸边白细的沙滩上接自己, 在棉槐墩里帮自己换衣服, 在碾房旁的大柳树下给自己讲故事, 在沽河大堤的树荫中抱着自己回家, 那天是第一次见到大姐, 却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缘分, 这道缘分, 难道仅止于姐弟关系? 自己为什么不能多长几岁?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 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 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 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 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 夜夜栖芳草
大哥也开始失眠, 可是又不想让大姐知道, 他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 是对大姐的不敬与亵渎。于是那些睡不着的夜晚, 大哥便点上小煤油灯, 趴在炕旮旯的桌子上, 读一些杂书, 或者作一些高深的数学题物理题化学题, 这些题目, 别说大姐不会做, 那些高中老师也不会做, 课堂上也不教, 理由是这些知识没用, 工农兵大学生靠推荐, 又没你们的份, 何必浪费时间。对我大哥而言, 挑灯夜读纯粹是为了消除爱的烦恼。许多个夜晚, 我大姐夜半醒来, 大哥还趴在灯下又写又算, 大姐岂能不知大哥的心事。大姐还记得那年大哥得肺炎住院, 自己曾开玩笑问大哥, 将来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大哥很认真地说, 要娶一个和大姐一样的, 那时觉得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时光匆匆, 瞬间八年, 现在这份情感纵然难以割舍, 也很难得到世俗的理解, 况且年龄的差距, 现在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上天这样的安排, 谁能够违背?
我大哥靠挑灯夜读解除爱的烦恼, 另一个深爱我大姐的人--张家有, 只能靠尽快为自己找一个对象, 而断绝对大姐的念头。
张家有七六年春天转业回到白沙村, 其时大姐与瑞安已经订婚五个月, 十月份就要结婚了。家有当兵在外六年, 本有希望转成志愿兵, 转为城市户口, 永远离开农村离开白沙村, 可惜他一无门路二无钱财, 名额全被别人抢走, 好歹在部队混了个党票, 还当过排长, 转业回到白沙村, 马上担任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任民兵连长, 没做上凤尾, 却当上鸡头, 不久中国社会巨变, 他赶上改革大潮, 利用手中权力和白沙村的资源, 凭借弟兄三个敢打敢拼的那股狠劲, 成为沽河县有名的企业家和富商, 可谓因祸得福。
张家有的对象, 是教授的大女儿瑞芳。瑞芳和大姐年纪一般大, 眼看着大姐要结婚了, 自己还没归宿, 二十四岁大姑娘没婆家, 出门都抬不起头, 恰好家有转业回到白沙村, 真是天上掉下个丈夫。经桂香一说, 二人欣然同意, 教授和张寡妇也觉得是天上掉下的姻缘, 比大姐和瑞安的亲事痛快许多。大姐和瑞安结婚第二年, 家有和瑞芳也结了婚, 这时大姐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 而新中国的所有媒体--广播, 报纸, 各级政府通知, 都宣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全中国恢复高考! 任何学生和社会青年, 只要家庭成分合格, 无论城市户口还是农村户口, 都可以参加, 只要上了大学, 一律转为城市户口, 属于国家干部, 中专大专也一样。
小小白沙村顿时沸腾起来, 比起历次政治运动, 家家户户的兴奋和热情不知要高出多少倍。这年夏天, 大沽河洪水滔天, 巨浪翻滚, 仿佛在庆祝一个新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