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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秋天,土地改革运动开始了。父亲在家的时候多了。
过去跟父亲经常接触的共产党员,成都一解放全都杳无踪影。父母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他们,他们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来过我家。父母越来越紧张,成天提心掉胆。
土改还没有结束,“镇反”狂飙又拔地而起。成都也不例外,警车尖锐刺耳地鸣叫着到处抓人,对“反革命”的斗争会天天都有,枪毙“反革命”的公审会三天两头地开,会前会后反革命分子被五花大绑着游街,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曾经是枪杀“反革命”的刑场之一,著名佛教胜地文殊院后院,到了晚上,一车车“反革命”拉过去。前一批人被枪毙后,尸体马上送走,铲几铲泥土盖住死者的鲜血,接着枪毙第二批。如此每天一批又一批,不知枪毙了多少人,直到那一大片土地被鲜血浸透,变成软软的。
我家对面,住着一对新婚夫妻。小伙子在街道办事处工作。前一天他还积极地跑上跑下干革命,第二天就被宣布为“反革命”。一批军警拥进家门把他抓走,妻子哭得死去活来,拼命抓着丈夫的衣服不肯放手。时至今日,此事已过去半个多世纪,我仍忘不了那青年被架出门时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和他妻子呼天抢地的哭声。
一次公审会后,几个即将被枪杀的“反革命”胸前挂着个大牌子在车上游街示众。突然从一条小巷飞奔出一家老小,他们扶老携幼,不停地叫:“快!快!晚了就看不到了。”他们不顾一切冲向刑车,高喊着亲人的名字。我看不清刑车上那些人的面孔,只看见挂着大牌子被摁得很低的一个个人头,牌子上是很粗的红色大叉划了的名字;还看见这群置生死于度外奔去见亲人最后一面、并为其“送行”的一家老小。
这段时间,老师曾带我们去乡下参加斗争大会,我们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台上。有人不断地上去哭、喊、踢、打,最后宣布枪决。几个人把他拖到离我们不远的田里跪下,枪声响处,脑浆混着血水飞溅。我吓得蒙住眼睛,蹲在地上,把头躲在腿弯里。此后几天,每到吃饭的时候,眼前便出现那白花花的脑浆,就恶心、呕吐。
离成都不远的夹江县人口不到十七万,那时处理的反革命案件就有九百五十四件,有的一个案件牵连的还不止一两个人,但其中百分之八十的案件未经任何部门批准,即使是经过批准的,又有不少是毫无根据的冤案。
那时,宗教也划成了反动组织,天主教、基督教的外国传教士,全被驱逐出境。我们几个学校的一大群中学生由老师组织起来,每天下午轮番去对着附近教堂反复唱:
赫马雷(音),滚出去!
冯道元(音),滚出去!
我们今天认得你,
认得你是老虎身上披羊皮,
你借着传教组织圣母军,
你一心和中国人民来为敌,
阴谋破坏样样你都干,
你是个凶恶的帝国主义!
大家越唱越气,觉得外国人都是无恶不作的坏蛋,把他们驱逐出境,简直是太便宜了他们。
这种陆续实施的有计划的大逮捕和枪决行动,造成极具震撼性的效果。毛泽东说:“比下一场透雨还痛快。”
在这狂热而血腥的气氛里,父母极度惶恐,只要有敲门声就心惊胆颤。父亲很多问题都想不明白了,自己既是国民党执政时期的政府官员,又曾为共产党做过很多好事;既有田产收租,又是实业家、金融家;既跟随刘文辉起义,被任命为川西行政公署委员,政府又没有安排他的具体工作。到底共产党会怎样给自己定位?风暴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降临到自己身上?父母天天为此揪心。
记得父亲曾说:“周鼎文现在当了大邑县的副县长,老二那边我就不担心了,他要是能到我这里来一趟,我也好问问他我该怎么办。”
“邹趣涛离开我家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不会忘记我们,怎么现在就不来我家了呢?他在哪里工作呵?哎,我这次如早去了香港,也就天下本无事了,现在才真正成了庸人自扰之。”母亲却沉默不语。
但父母仍抱有很大的期待,那些老地下党员总不致于人人撒谎吧,或许忙过了这一阵子,他们会来自己这里拜会?父母多么希望是自己误会了他们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