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 5

听到这里，盛云大哭起来，倩文一头倒在小强怀里，傻了。屋里除了盛云的哭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大家七手八脚把母女俩扶在床上，围在她们身旁，却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安慰母女。一年多来积在心里的疙瘩，现在解开了，她们终于可以向王庆祥说一声再见，送他去远方了。

东林一家不敢全回家，秀云和小强留了下来照顾，以便随时可以帮助这伤心的母女俩。     

王庆祥的死因清楚了，大家都认为这是医院的事故。一天东林夫妻告诉盛云，说：“我们已经帮你问好了，你应该去找医院解决赔偿问题。倩文还这么小，他们应该有个交代。”

     这时“文化大革命”正好开始，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镇，各种过激的说法、做法都有。

盛云看着他们，若有所思地说：“人都没有了，我不想去闹，让庆祥安息吧。我一家人受罪就够了，不要再让医生一家出事”

    “你的身体不好，孩子又小，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想想啊。”

     盛云眼眶里噙满泪水，说：“我得先为庆祥想，医院怎么赔，也赔不出我的丈夫，赔不出孩子的爸爸，我这点力气留着养育倩儿吧。”

     是啊，哀莫大于心死。善良的盛云，她的丈夫没有了、幸福没有了，只有小倩倩是她唯一的挂念，她把全部感情都倾注在女儿身上，不想管其他的事情了。

     盛云再一次站起来，以她微薄的工资和全部的爱来照顾孩子。东义一家也一直关心着倩文母女，这两家人不知不觉走得更近，秀英和一对儿女每天都在盛云家出入。油、盐、柴、米，种菜养鸡都一一关心到。

     倩文又上学了，她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瘦了些、柔弱了些、话少了些，可成绩照样出众。小强和男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少了，他常常带着两个妹妹出去玩。虽然学校组织了“红卫兵”，但他们成天到处行凶打人，小强对这种事丝毫没有兴趣，他的心全在受到沉重打击的倩文身上。

这时已是夏天，暑假到了。小强的小脑瓜子里的主意特别多。他高高的挽起裤脚，走下小河，拿篾编的撮箕用力插进河边的泥土里，撮箕口往上出了水面，泥和水顺着篾条的缝隙往下流，当两个妹妹过来看时，撮箕里的小虾活蹦乱跳。他把虾倒在草地上，转身又去撮，让两个女孩把虾一个一个捡起来放进水桶里，笑声从妹妹们那里发出。

    有时候，他们带上小凳和粗麻绳，越过小河，选择一支横长着的又高又粗壮的树干。小强三、两下就怕到树上，把两根麻绳从粗树干上吊下来，下面牢牢地绑着小凳，然后他高喊：“打秋千了！”于是，爽爽和倩文轮流坐上去，秋千越荡越高，三个人的笑声也越来越大，倩文的心似乎在回暖。

    有时候，小强约上一群男孩子，他们分成两队，玩拔河。当然，妹妹们都是成员，一边各一个女孩子。只是在小强心里，胜败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倩文的笑容。

    大家都夸小强聪明，心好，难得这么有心的男孩子。其实，大家不知道，小强和倩文还有他们之间的故事。

    倩文只告诉了大家庆祥夜里对她说的话，除了小强外，她却没有任何人她受控制的那段痛苦的经历。关于哪段可怕的情况，没有几天她就告诉了她的小强哥。小强完全相信她，安慰她说：“我会慢慢帮你弄清楚。只要这种事不再发生，就不用操心了。”谁知这种事却时有发生，夜里、白天，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而每次都非常难受。更有甚者，有时她清清醒醒斜躺在床上看书，突然似有一股迷雾飘来，她就昏过去，坠入那奇特的深渊里。她不敢告诉妈妈，怕妈妈操心，更怕妈妈说她是精神分裂症，只能告诉小强哥。

    小强也不懂，说：“你白天睡觉的时候我在旁边陪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已经又遇到几次怪事的倩文，也慢慢总结出一点经验。遇到这种事一定不能急，而且她也弄明白不管她感觉到自己怎么动，实际上她一点也没有动。所以她放弃动作，一旦感到异常情况发生，她努力镇定自己，不慌不忙地一点一点地积聚力量，等到觉得自己可以发力了，就拼命大叫。只要叫出声音，就会摆脱控制。但是要让不受大脑指挥的嘴叫出声来，除了力量外，就如穿过铜墙铁壁似的痛苦和紧张。倩文使用了几次这个办法，虽然挣脱出来后身心都既痛苦又疲惫，甚至，掙开的一刹那她全身发抖、头脑发麻，至少她是找到了一个恢复的办法，还好，这种事只是偶尔发生。

    小强现在每天在倩文午觉时都守着她，一点不敢马虎，只要看到倩文稍有异样的表情，他就赶快推她。而倩文经他一推，立即就恢复正常，轻松地摆脱了被控制的局面。有时，倩文又盼望出现这种事，她不断祈祷老天，能给她和父亲再一次接触机会，或“听”到父亲“说”些什么。但自从第一次父亲和她“讲话”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一次，小强居然听见倩文的叫声。和平常一样，小强守在熟睡的倩文旁边，他刚去倒杯水，还没有走回倩文的身边，他听见倩文发出一丝很小的几乎听不出的声音。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很怪异，包含着恐惧、求助，而且是竭尽全力发出的咿咿声，听起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小强冲过去推了她一把，倩文马上睁开眼睛，满眼都是麻木，她软软地躺在那里，精疲力竭，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小强一把抱过倩文，拍着她的肩，说：“哥在这儿，倩倩不要怕，是哥的错，哥不该离开你。”

    经过这次，倩文犯病的表现基本清楚了。小强告诉她：“这件事不能再瞒你妈妈了，晚上你犯病怎么办？那时只有你妈妈可以帮助你。我们告诉大人吧。”倩文靠在小强身上，说：“哥，你去说吧。我说不清楚。”

    这天晚上，两家五口人团团坐在倩文的房里，静静地听小强说倩文的病和她的表现。盛云把倩文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一滴滴掉在倩文脸上，说：“孩子啊，你受了多大的罪啊，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呢？”五个人受的教育都不高，何况还有三个是十多岁的孩子，这种听都没有听过的病，里面还参杂着玄乎其玄的内容，该怎么办呢？

    林东义首先开口，他说：“这件事太奇怪了，又涉及到我们的倩倩，不管怎样，谁都不能说出去。”他严肃地指着爽爽，“你这个没大脑的傻东西、大嘴巴，要是你敢出去说半句，看我撕烂你的嘴。”

    秀英是农村出来的，她一听就说：“是不是遇到鬼了？现在，在哪里找得到驱除鬼的呀？”

    东义抬头看着小强，说：“你呀，人小鬼大，满脑子的主意，你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小强却低头不语。

    盛云开口了：“从倩倩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听’到庆祥的‘话’，而且大家证明了庆祥的‘话’是正确的，而两种药不能相配，不是倩倩能懂的、能想得出来的，更不可能梦到。这是庆祥来告诉倩倩他的死亡原因，所以倩儿没有精神分裂症。这种现象怎么解释，实在没有办法。”

    屋子里一片沉寂，倩文说：“只要你们相信我遇到的事是真的，就好了。”

    小强抬起头来，一边想一边说：“盛云阿姨说得对，如果把倩倩送到医院去，医生肯定不会相信她‘听’到过廖伯伯‘讲话’，我们不如只就倩倩不能动的症状，到医院检查治疗。虽然倩倩只是偶尔发病，但她发病时的情况我都看到了，我们就去县医院先解决这个问题。爸爸、妈妈、云姨，你们看行不行？”

    大家想了几分钟，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于是决定从此妈妈夜里陪倩文睡觉，一有动静就推她。明天东义夫妻去县医院问情况，如果可以，立即送倩文去检查治疗。

    第二天，小强带着两个妹妹，邀了些朋友跑到小河那边去采折耳根的野菜，它清热解毒，川西人叫它“猪鼻拱”，不知山么时候大家都叫他“猪屁股”。一群孩子挎着篮子，在田坎上跑来跑去，不一会就采满篮子。男孩子用这菜不雅的名字大开玩笑，互相追逐，爽爽和倩文也玩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