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涩年华

作者:小城春秋  于 2011-4-2 08:27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通用分类:诗词书画|已有63评论

少女情窦未曾开,月影星光赤子怀。

秋波涟漪春江外,同窗数载小无猜。

二十年后忽一梦,轻语浅笑漫步来。

相迎执手如默契,慑然惊心天幕白。

 

第一次诗会就请假,太不给面子,往后,俺也不好坐庄是吧。但对这题目真是为难了半天,原因是咱没有初恋哪,说起来真是太没有面子啦。再说,俺是《山楂树》那个时代的人,能有什么浪漫往事啊,为了交差,想起一段往事,权充是初恋吧。肯定一点儿也不抒情,各位担待了啊。

我在家里排行最小。父母去世时我还很小,哥哥姐姐嫂嫂们养育我长大。70年代初刚上中学,就去了西北三哥三嫂处,原因是为了躲避当时上山下乡的热潮。在那里,我从初中读到高中毕业,同学都是淳朴的矿工子弟。因为我兄嫂是从北京来的大学毕业生,大家都想当然地认为我也是从北京来的,其实,我当时是从东北的大哥处转来的,解释也没用。反正北京也确实是一家人几十年来的据点,我们在外面怎么流浪,还是一线牵在北京。我就这样以“北京来的”同学加入了新的学校。那个年代最重要的是家庭出身,我的出身不是一般的而是非常的“不好”,在同龄孩子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从书里走出来的,旧时代的人。我从不对人提起的家庭,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与哥哥们十几岁,乃至二、三十岁的年龄差,我的一切,对他们都是不可思议的迷。还有,就是遥遥领先的学习成绩,拉开了我和大家的距离。其实那个时代,大家都不学习,我也不学,那成绩根本不是我挣来的,那点东西还用学?而且,我除了从小读书走到哪都出名,其它一无所长。可能因为学习好,学校不计较我的家庭出身,要我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这是我在那个时代,唯一跟“红”颜色沾点边儿的记录。我在十三岁上抽个子,从又矮又小,变成个细麻杆儿,加上对高原不适应,整天有气无力,无精打采,低头驼背,自己觉得很不好看,也很自卑。可别人却说我很傲,年年的期末评语都是:“学习成绩优秀,要进一步克服骄傲情绪,明确学习目的、、、”。这是一笔糊涂官司,永远说不清的,你出身不好,就肯定不是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而学习,因此要明确学习目的。我上学早,在班里属于年纪小的,成绩又好,让班里大同学很没面子。也不知怎么搞的,到初中的时候,有的同学竟然比我大四、五岁,自然情窦早开。初中的时候,同学之间传纸条,有人读不懂,竟然来问我,而我更蠢,既然号称有“学问”,就认真的给人家做字义解释,多年以后想起来,才明白当时是怎么回事儿。就是这么一个书呆子,直到高中毕业,没收到过一张纸条,我怀疑男孩子怕我笑话他们写得不够好。

 

在女孩子开始爱美的年龄,我只是看着别人美美的,与自己无关。从小羡慕人家红扑扑的苹果脸,那才是正牌的“祖国的花朵”。很多次对着镜子,拼命鼓起腮帮子,想象自己能有个圆圆脸该多好。这是俺小时候的秘密,现在脸皮厚了,跟你们讲讲,不怕你们笑话。小时候,大嫂曾经仔细端详过我,结论是:长得挺周正,耐看。老天,在十岁孩子听来,这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俺听不出来啊!不过,大嫂是夸我,这我懂。我成年以后,深深明白打狗看主人的道理,那也是真正的“世态炎凉”啊。人们夸奖小孩子都是给父母听的。我没有了父母,家庭成分又不好,认识的人都要划清界限。小时候很少听到当面的夸奖,因为没必要,夸这个孩子给谁听呢?对我的夸奖都在背后,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可能因为这个没爸没妈的孩子,资本家的狗崽子,占有(浪费)了太多天赋资源吧。小学五年级,我刚转学到那个学校,在全校集合时,五年一班的年轻女老师,指着我(那时个子矮,站在队前边),对我的新班主任说:你看那个小姑娘,眼睛多有神采!我快乐的看着她,明白这是夸我。从此见了她,就觉得特亲切,可她直到我小学毕业,再也没多看我一眼。不过,还是很感激她,我因此知道自己眼睛有神采,不是所有人都有神采滴!来美国几年以后,寄回去的照片,三哥看了回信说:感觉眼睛没有了以往的神采。这是三哥第一次提到我眼睛的“神采”,遗憾的却是在它从我眼中消失以后。发育期抽个子,长得又高又瘦,常言说物以稀为贵,那年代全国人民都很瘦,胖子才稀罕,在瘦人里面当瘦子,怎么可能好看。我哥哥年轻时长得非常帅!一米八几的个子,学工科的,又有文学的气质,我中学的时候,男同学都远远地仰望、极其崇拜他,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他来看我,引起我们班女生惊叹。那时候他在矿里的篮球队,很有名气,我刚去西北的时候,别人远远看到一个细高的小女孩儿,马上就知道这是谁的妹妹了。我十几岁上,长得干巴巴的,整天羡慕别的女孩水灵,真的有过一段非常自卑的日子。

十五六岁的时候吧,矿里来了个上海医生,矿山艰苦,与市区有三十多公里的距离,上下班乘矿山通勤火车,要起早赶晚,派到矿山工作,有点半惩罚性质,大家都不高兴来,但是这位上海医生却不同,她长得很秀气,上海人天生会打扮,穿得很洋气,在以男性为绝对多数的矿区,就像天外飞来的花蝴蝶,一时风生水起,围绕她的传说甚嚣尘上。那时候叫做“生活作风问题”,现在叫绯闻。能跟她有绯闻的都是矿里大大小小的官儿。上海人聪明,会交际,因为她与这些当领导的关系好,得到的评价也好,后来,不到两年,就调回市里了。就在那段时间,有一天,我生病了,就走到医务所想要点药。进去看到这女医生在跟一个很帅的小伙子聊天,我就很识趣地坐在一旁的长椅子上,安静地等着人家谈完。也没留意他们在谈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有几句话飘进耳朵:“这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秀气!我来矿上一年了,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她?你连她都不认识?!哎呀,她就是X X X的妹妹、X X X的小姑子,矿山学校学习最好的学生,大名鼎鼎的X X X!”我抬起头来,他们两个正在看着我。这是我从小到大,受到的第一次直接的称赞,一时真是懵了。她不认识我,她是一个上海医生,她长得漂亮。直到很多年以后,不管我受到什么样的夸赞,都比不上那一次的震撼!丑小鸭什么时候变成了白天鹅?是那位上海女医生用她无意间的一个惊叹,扫除了多年来伴随我成长的自卑阴影,原来,我不是那么丑啊。

 

这个记忆中难忘的星光一闪,并没有改变生活的基调,高兴过后,还是要继续面对现实。因为太多令我自卑的因素,在当时根本无从改变。矿里有十几个大学生,多半是从北京来。我们家里这两个,是六五年毕业的,资格比较老,三嫂是矿里唯一的女大学生。虽说与工人阶级相结合,可知识分子走到哪里,也改不了“臭老九”的习性,总是有些格格不入。最好笑的是三嫂,她爷爷在上世纪初,是燕京大学的教授,父亲是北大很早期的毕业生,全家早就移居北京了,可她原籍是无锡,一家人都保留着无锡的生活习惯。这使得我也一辈子都有些南北不分,生活习惯不南不北。可能我长得也不像北方人那么粗线条,不认识的人,会想当然地当我是南方人。在美国,常常有上海人见了我,用上海话问:侬上哈宁伐?这是后话了。当时,三嫂对我的教育则是:我们家是世代书香,你跟着我,绝不能给我丢脸。三嫂也不是红色劳动人民出身,但比起我们黑色的剥削阶级出身,她的白色出身还是很有优越性的。矿区里男性工人为主,多半是单身,或是因为户口问题两地分居,只有老工人才是带家属的。我刚去时是小孩子,兄嫂不太在意,慢慢长大,他们也多了忧虑。我们住在矿区的家属住宅区,在同学朋友家里玩儿,从来都得天黑之前就回家,尽管邻里之间几步之遥。无论任何情况都不能在别人家过夜。平时,走路也有规矩,不能走得太慢,不能东张西望,跟同学们在路上说笑打闹,回家是要挨骂的:像什么话?一点教养也没有!最夸张的,就是一点也不敢爱美,不敢打扮。小辫子不能留得太长,放假的时候,不用上学么,我的头发长了,用个发卡向后拢去,再编起来,出门来被一个大我几岁的女同学见到了,她大叫:你这么好看!正美滋滋呢,哥嫂回来了,一看之下,怎么了得!三嫂说,这么小就会臭美了,三哥说,马上把头发剪短!其实,不就是一个铁丝的发卡么,让他们俩如临大敌。一气,把头发剪得只够编三下,现在还记得那时心里的委屈!不过,多年后回想起来,理解他们为了保护我真是不遗余力。

 

我上小学的时候,只喜欢课堂,那里没有歧视,没有欺侮,也没有生活里的恐惧和悲伤,课堂是我的天堂。在课堂上,我就是翅膀闪着金光的天使,幸福地飞翔。家里送我上学,是把学校当幼儿园,因为母亲生病,没有人照看我。我那么热爱读书,让所有的大人们吃惊之余,也让我的同学们黯然无光。几乎在所有的课外时间,他们尽可能的表达对我的蔑视和不屑。夏天,学校为了避免学生喝生水,有热水器提供开水,是个大桶,常常有高年级同学抬来,大家排队用自己带来的茶缸接水。轮到我的时候,几个同学会故意站到一起挡住我,矮小的我,只好放弃喝水。很多次老师走过,不忍看到这个景象,上课一再说,要发扬阶级友爱。可是,我不属于他们的阶级,“友爱”也不肯惠及于我。作为全校最矮、最小的学生,直到上三年级,与我同龄的孩子们也都上学了,有个非常矮的孩子顶替了我的位置,我才终于“荣升”为全校第二矮小,但那也不等于社会给予我平等生存的空间。

 

相对于小学生涯,在整个中学期间,我得到了同学们超常的尊敬,一方面因为工人子弟的朴实善良,也因为中学的孩子,毕竟年龄大些了,懂事了。与此同时,我受尽了老师们的宠爱,或许是物悲其类吧,那时的知识分子,多数都有家庭成分的困扰,自己也很不得志。

无论怎样强调跟工人结合,矿里的知识分子,跟工人们的隔阂是显而易见的。文革中清华大学物理系的一些毕业生,67,68,69,70届,一股脑分配到这个新兴的西北工业城市,其实有色金属,跟他们的专业一点都不沾边,公司把他们发配到矿山,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矿里拿这些“老九”没辙,不知道他们能干什么。闲置了一两年以后,突然想到,应该物尽其用,何不让他们去学校教这些工人子弟。于是原本不情不愿来受教育的“老九”们,又咸鱼翻身来教育工人的子弟了。我中学的那些教数理化的老师,就是这些清华大学的“老九”。本性难移,他们在课堂上,嬉笑怒骂,调侃我的同学,但是大家都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年轻有学问。我最喜欢的高中数学老师,是个上海人,清华大学原子反应堆工程系毕业,据说他在清华全校英语考试中,得过第一名!他那时一直坚持每天读英语,文革后恢复高考,他和我都考回北京,我上大学,他读研究生。那时在清华的同学中,他算老一点,结了婚,爱人是他的同学,北京人。后来才知道他还有女儿。可能因为讲英语,他说话一点不像上海人,明显的舌根发音,有点大舌头。我是他的宠儿,在他的课堂上,我得到许多特权,毕业多年以后,同学们还津津乐道。常常一堂课,就是他和我的对话,好像他只对我一个人讲。同学交不出作业,他说:站起来,下一个,没做?站起来,、、、一个一个站在那里,他就开始讲课了,几个站着的,累得东倒西歪,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他们,亲切和蔼地说:唉,你还站着哪!坐下坐下。即使天天被他罚站的同学,都对他喜欢的要命!机械识图部分,每个人都要用土豆、萝卜削模型,我要求画出立体图,他说只要我能做到显示出所有的细节,于是我每次作业就是画图,那就简单省时多了。学三角函数时,我又投机取巧,他在黑板上写题,我在下面心算加笔算,做得飞快,也不抄题,只标上题号,他抄完题,转过身拍拍手上的粉笔末,我就递上答案,我们愿意看他那个夸张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出身不好,不能当班干部,可各科的课代表都是我。后来物理课老师说,你当了太多的课代表,分一个给别人吧,就让一个男生当了。高中的时候,班主任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加上工人阶级,他不信邪,提名我当学习委员,那时我对这些名誉之事早已置之身外,像个垂垂老人,坚决婉拒,可同学一致通过,我就当了两年甩手学习委员。每当老师缺席请假时,矿里会派个代课老师,新来的第一堂课,都会把我叫起来,看看长得什么样子,考考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么棒,常常全班大笑,我就像一只被耍的猴儿,很不高兴。记得有一次,一位大学生,南京人,来代课,他好像不是清华那一拨人里的,但也跟我兄嫂很熟的,他也是先把我揪起来,不知问了个什么问题,我对这些猎奇者已经厌烦透顶,也不记得怎么答的,反正他让我坐下,并且说:也没什么了不起么,哪有传说的那么神。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传说我的?

 

回想起来,无论是家庭还是我本人,都没有真正地走进任何一个工人的家庭,他们对我的善意让我感念至今。我们站在一线两端,彼此守着各自的优越和自尊。我中学同学的父母,多是解放后尤其是大跃进时期,从东北的矿山农转工,后来随调到西北来。在他们眼中,我们有足够的资本傲视别人,但是,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知识分子的灰头土脸,真是掩不住的尴尬。三嫂每次回北京,都会托运来一些她父母家里的老家具,人们对我们这个家充满好奇,我的同学经常来找我玩儿,但没有男生来过。虽然表面上跟同学嘻嘻哈哈,谈笑风生,甚至被同学们仰望着,但内心里,我是个非常悲伤的孩子,心里总在流泪,对父母的思念,对自身处境的无奈,沉沉地压在心上,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就是生存之于我,毋宁是一种酷刑。同这些健康质朴的工农子弟在一起,我的自卑无以言状。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会下山到市里,从火车站到家属区有将近4公里的山路,我从没有告诉别人,那4公里对我而言,每走一次,都体验一下世界末日。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贫血,我没有一点力气,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跟上伙伴们的步伐,因为看到别人是那么轻而易举,那么不费吹灰之力!我羞于让人知道我是这么无能,这么蠢笨,课堂上的荣耀,在实际的生活里一无所用。在同学们以为我孤傲,以为我是个天才的时候,我正在铺天盖地的自卑里拼死挣扎。学农劳动,我踩不动铁锹,举不动镐,学工劳动打道钉,他们照顾我去烧火。在展示一个学生“优秀品质”的所有活动中,我都只是听着别人的名字唱响,不知道这么无能的自己,凭什么受到同学的尊重。从初中的时候,同学们就发现,我的一切都跟他们太不一样了,善良的他们,把我看做是书里描写的人。而我则心惊肉跳地看到自己身上,那些与生俱来的资产阶级臭毛病。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蓝,弱不禁风,每天都能触摸到死的感觉。家庭成分太高,注定了我这一生没有前途。身体衰弱,任何日常活动都要拼了命去应付,内心的绝望真是无以复加。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既然来了,为什么这世界没有属于我的一锥之地?后来回到北京,才明白,我就像一棵倒霉的植物,被栽种在不适合我的土壤里,又遇上了不适合的气候和季节,天知道,我怎么能从那么恶劣的状态中活过来,长大成人。

 

那已经是我高中最后一年了。上山下乡的宣传越来越紧迫。本来送我去西北,就是为了长大以后避免下乡,谁知还是躲不掉。我患了严重的胃溃疡、胃出血,造成重度贫血(血色素4.5克),苍白的像一张纸,在一个十月飘雪的日子里,我住进了医院。当时有个工农兵学员的实习生,来问病史,她对我好极了!像对小孩子一样。主治医生说,我是他从医生涯里,见到的最小的胃十二指肠溃疡患者。输了600多毫升鲜血,血色素就回升了,医生说,到底是小孩子,血液生长得快。我很幸运,没得肝炎,那年头儿,还没听说过艾滋。从医院回到学校,一切如常。如果说有一点变化的话,就是班里有个男生,开始不停地跟我说话,而且是在上课的时候,气得老师在讲台上满脸通红。那个男生,就是当了物理课代表的那个男孩子。在我整个中学时期,男同学从来不靠近我,我令他们自卑。他们的骄傲主要表现在劳动的时候,但再怎么说,作为学生,在课堂的时间,还是远超过劳动的时间。尤其当时兄嫂对我严密的保护,男孩子也没有机会接近我。这个男孩是个例外,我们从初中就同学,如果把我和全班同学分开成两个阵营,我自己一边,在另一边全班同学的面前,最接近我的就是这个男孩。他是班里第二名学习好的学生。初中的时候,我肯定个子高过他一段时间,高中以后,他就高出我半个头了。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浓眉毛,单眼皮的男孩可爱,那男孩有一对浓密整齐的眉毛,向两鬓平展延伸,单眼皮,笔直的鼻梁,宽厚的嘴唇很有菱角,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很精神。他们家和很多老工人一样,也是从东北过来的,他爸爸跟我哥哥一起打篮球,岁数比我哥哥大些,是矿里篮球队队长,母亲长得很清秀,男孩就很像他母亲。初中毕业时,很多年龄大的同学,就直接工作了,我们属于年龄太小,不符合工作条件的,接着上高中。也因为那么折腾一番,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年龄,他的生日在年初,我的生日在年尾,我们虽然同年,但他实际上大了我整一岁。

我们是单排座,每人一个小课桌。他跟我横竖都不同排,而是向左后错一排。班主任老师一上课,他就从后面叫我,我把身体探出桌子,我们在两个竖排中间的走道上,互相探出身体交头接耳,十分醒目,眼睛还看着老师在台上涨红着脸,气得要命。这种促狭恶作剧,让人很兴奋,乐此不疲,他一叫,我就回应。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在前面说,上课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我们也不理睬,照样我行我素。那位老师是西北人,矿里抽调来的,对我非常好,但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让我当学习委员,我也不买账。可能高中的时候,骨子里就想犯点儿坏,就想气老师,我也不例外。

那是一段奇怪的日子,他突然接近我,这是需要胆量和勇气的。可能是我生病住院,让他看到我并不是平常看到的那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个病弱的女孩子而已。我们只在上课时说话,从头说到尾,都是他说,我听。他讲很多男孩子的恶作剧,有一次说到,他们怎样设计把我们家的猫逮住,抓到山沟里烧着吃,因为我们的猫,老是去偷他家的兔子,我听了气坏了,好几天不搭理他。下了课,我们没有任何交往。我的家,我的哥嫂,令所有我的同学望而生畏。其实,他母亲来过我们家,三嫂肯定没想到她为什么来,我却明白了,那是我从北京回来以后,我当时很失望,他采用了这种方式,而不是直接跟我说。所以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我们家里懵然不知的情况下,三嫂的强势,无疑令他母亲退却了。

已经是文革的后期,在中央部委工作的二嫂和姐姐、姐夫,陆续从各自的干校返回北京,北京各家的生活也开始步入正轨。姐姐来信要接我去北京养病,高中毕业考试刚结束,还没等到毕业典礼,我就去了北京,故事就这样无疾而终,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永远是那个一对浓眉,眯着细眼睛,一眨一眨,泛着坏笑的样子。

 

后来高考,听说他也要参加,我觉得他可以的,那时他已经插队回来,当了电工,不知后来为何,又没参加高考,我上大学以后,听我哥哥说起过,他是个优秀的电工,非常聪明,当然了,他是物理课代表啊。

 

那是真正的十六岁花季啊,他当时应该是十七岁了。我们之间除了上课时的交头接耳,其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发生。生命何其脆弱,却要承载太多现实的苦难,前途茫然未知,等待的可能只是绝望,青春的萌动,自然地收敛、匆匆收场了。

从那时算起,快二十年之后,在美国,忽然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一个高个子的男孩,跳过一堆圆木,向我走来,他两手插在裤兜里,走到我面前时,我竟然迎上去,把手挽住他的臂弯,我们相视一笑,就像心意相通,全无芥蒂,向前走去,那就是他,依然是那副可爱的样子,浓眉,细眼,直鼻,阔嘴,笑起来带点坏劲儿。蓦然惊醒,百思不得其解。也许那时来不及细想,也许青春的萌动也曾经在我心里涟漪过?不记得了。但那是一段美好的记忆,一个可爱的男孩子,走近我少女的世界,为我留下一个朦胧的梦境。

我做菜切葱,总是先切葱叶,因为用不完,葱白比较好保存留待下次用。有时我想,我的人生也是这样,倒着走。在我很小的时候,心里就满是沧桑,看尽世态炎凉。父母逝世,使我从小触摸着死亡长大。在深重悲伤和绝望的压抑下,孩童时期的我,没有真正快乐过。反倒是成年以后,心境越来越阳光,越来越有童心童趣。少女时期的自卑、压抑和挣扎,使我能够从小就安静、沉潜,从而深刻地透视人生。小女孩时一无所有,聪明和美丽是上天恩赐的资本,但是所有的一切,也都会随着年龄失去。每个人都年轻过,年轻总是美丽的。四十岁的女人,再精致的面孔,再光滑的皮肤,也抵不过二十岁的青春活力。人生要学习把外表的美,转化为内在的美,在每一个年龄,都活出那个年龄的美丽。我不曾为没有浪漫的花季而遗憾,两性的吸引,是动物的本能,男女之爱是本能的表现,并非升华了的情感。这世间有太多美好的情感,并不局限于男女情爱。李白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杜甫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苏东坡与弟弟之间的诗词传情,都无关男女情爱,却都是千古绝唱。亲人之间,朋友之间,所有善良的情感都同样美好,都令人感动,都值得留恋和歌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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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63 个评论)

1 回复 溪水牡丹 2011-4-2 08:36
这个沙发一定要抢
1 回复 溪水牡丹 2011-4-2 08:37
好了,慢慢看,慢慢欣赏小城妹妹的“青涩年华”
1 回复 小溪流 2011-4-2 08:48
好一份留恋!如此挚情至真的的歌颂——送花了,999朵玫瑰献给哥们!
1 回复 周蓉蓉 2011-4-2 08:55
一段影响一生的经历!感动!
1 回复 小城春秋 2011-4-2 09:07
溪水牡丹: 好了,慢慢看,慢慢欣赏小城妹妹的“青涩年华”
谢谢!好一朵美丽的牡丹花!
1 回复 小城春秋 2011-4-2 09:08
小溪流: 好一份留恋!如此挚情至真的的歌颂——送花了,999朵玫瑰献给哥们!
谢谢兄弟!
1 回复 小城春秋 2011-4-2 09:08
周蓉蓉: 一段影响一生的经历!感动!
谢谢!
1 回复 溪水牡丹 2011-4-2 09:27
这篇写得好,朴实感人
是的  ~亲人之间,朋友之间,所有善良的情感都同样美好,都令人感动,都值得留恋和歌颂。
1 回复 小城春秋 2011-4-2 09:38
溪水牡丹: 这篇写得好,朴实感人
是的  ~亲人之间,朋友之间,所有善良的情感都同样美好,都令人感动,都值得留恋和歌颂。
实话
1 回复 xinsheng 2011-4-2 09:47
"每个人都年轻过,年轻总是美丽的。"
"人生要学习把外表的美,转化为内在的美,在每一个年龄,都活出那个年龄的美丽。"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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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回复 小城春秋 2011-4-2 09:48
xinsheng: "每个人都年轻过,年轻总是美丽的。"
"人生要学习把外表的美,转化为内在的美,在每一个年龄,都活出那个年龄的美丽。"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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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回复 杏林一虹 2011-4-2 10:42
亲人之间,朋友之间,所有善良的情感都同样美好,都令人感动,都值得留恋和歌颂。

说得真好,谢谢美文!
1 回复 楚竹 2011-4-2 11:19
如果整理好,应该是一个出色的好剧本。

剧中演员,我适合眼男主角
1 回复 smith_h2 2011-4-2 12:00
感动!
1 回复 司徒恭平 2011-4-2 13:41
同时代的人,感动,珍重!
1 回复 老阿姨 2011-4-2 13:45
   好文,感动,谢分享。
1 回复 绛紫湮 2011-4-2 14:07
拜读拉
1 回复 meistersinger 2011-4-2 14:11
写得好。很能理解你那种由于出身而造成的那种丑小鸭的感觉。
1 回复 若水无痕 2011-4-2 14:37
亲人之间,朋友之间,所有善良的情感都同样美好,都令人感动,都值得留恋和歌颂。zt

好文!感动~~
1 回复 cartoonyang 2011-4-2 19:50
   感动你的青涩年华!
原来是楚竹布置的作业?幸好俺没入伙,卡通没啥可爆料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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