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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安琪拉在满房间清亮的晨曦中醒来,家中一切如常,杰克一早冲锋陷阵去了,留下纸条说今晚有财政部长的宴会,可能会很晚回家。儿子鼻尖上黏着果酱,爬上英国女人的汽车后座去幼儿园。厨娘买菜去了,园丁在园子里修剪玫瑰花枝,整个房子那么安静。安琪拉带着咖啡杯来到她的画室,赤裸的脚掌感到木地板的光滑和凉爽。面对那一长排青山绿水的落地窗,她的思绪一点也不能集中,本来是想靠画画来忘怀和逃避的,对着画布却迟迟不能下笔。昨天跟帝米却相遇像个许诺了很久的梦境,只要坐上白色的BMW沿着一○一号公路向北开上三十哩,她还可以再一次走进那个梦境。她双手捧着咖啡杯,踞坐在一张高背的椅子上望着空白的画布出神,去还是不去?前一刻她想不去了,责骂自己异想天开,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下一刻又嘲笑自己叶公好龙,把看一场演出,交个朋友想得那么复杂。妳一向仰慕那种文化,就当是去捧捧场又如何?三十几岁的人了,真要栽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妳真的对自己那么没把握吗?大庭广众之下喝杯酒的小事,值得妳这么紧张吗?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心中的天平还在摇摆,而且摆得更急促了。她听到厨娘在厨房中准备午餐的声响,一个大好的早上就如此地在心烦意乱中过去了。她重重地放下咖啡杯,骂自己连个这么简单的决定都做不了,还是再去浴室冲个冷水澡,平定一下纷乱的思绪吧。站在冰冷的水流之下,安琪拉望着手臂上立起来的鸡皮疙瘩,不寒而栗地想到她的青春年华就在这种富足而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一天天消失,到了她白发苍苍的那一天,所有的惊奇雀跃,所有的冒险悸动,所有的梦境将不再光临。到了那一天,没有热情,没有勇气,没有混乱而又甜蜜的年轻时代的回忆,她将变成一个富足又贫乏的老太婆。去吧!我们究竟是活在伸手可及的现在还是渺茫的将来?让妳自己享受一个脱缰的下午,保有一段可供回忆的时光。冒一个小小的险,傍晚时分就可以回到妳富丽堂皇的巢里,咀嚼着偷来的收获,回味那来自北方国度的余韵。
安琪拉匆匆地吃了午餐,安排好英国女人下午去接儿子。然后在下午二点开着BMW向北驶去。
5.
那帕的场子比较象样点,坐落在一个购物中心的旁边,安琪拉停好车,心中忐忑不安地向那顶飘荡着音乐的帐篷走去。帝米却看到她如约来到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惊喜?平静?或带着矜持的自信,觉得他发出的邀请是像她这种富家太太抗拒不了的?想到这儿,鼓起了的决心又动摇了,她有逃回去的冲动,安琪拉深吸一口气,镇定一下自己,掏出化妆盒理了一下鬓发,在售票口买了票,走进了黑暗的帐篷内。
节目已经开始,观众不如昨天的多。小丑开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玩笑,安琪拉尽力使自己心无旁骛地融入节目中去,她虽然和大家一起笑着,拍手。但感觉上却像在啃一只没煮透的鸡翼一样,乏味之极。时间过得非常之慢,那些美国热门音乐好象没完没了,夸张地诉说一些幼稚的感情。安琪拉如坐针毡地等着这些垃圾过去,她有点后悔来得这么早,其实只要看后半场就够了。
半场休息之后,帐篷内重归黑暗。「一条小路」的音乐奏了起来,不过听起来没有像昨天那般地动人心扉。帝米却和舞伴上场了,安琪拉神经一下绷紧了,她好象看到他的眼神往她这边闪了闪,不知道他是否能在黑暗中从众多的观众里辨别出她来。
看着帝米却托着女伴在白绸带上作出种种造形时,她心中不无骚乱地注意到他的手那么近地托着女孩丰满圆润的臀部,自然而然地滑到大腿内侧,他们的身体在空中紧密地缠在一起,而那层薄薄的演出服之下好象什么都没穿。特别使她目不转睛又不想看到的他们那种亲密无间的神情,那么默契地相视一笑,好象二人之间不存在任何的私人隐密。他们的身体语言在美妙的造形之外又多了一层暧昧的暗示,每一吋肌肤都亲密地摩擦过对方无数次,每一个关节都楔入勾连对方的关节无数次,所以每人都对对方下一个动作心领神会,彷佛二个双生儿般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观众在赞赏舞台上这优美的一对时中想象他们在台下生活中必定是夫妻或恋人,如果没有全身心地融入对方怎么可能有这样默契无间的配合。安琪拉心中一团乱麻,自己不肯承认是妒嫉,她凭什么妒嫉那个女孩。她跟帝米却相识不过二十四小时,谈了十五分钟话而已,而他们是天天在一起穿洲过洋,在演出中以性命相托,在生活中相濡以沫的伴侣。那女孩可能为了有这个和帝米却一起演出的机会,心甘情愿地走出父母呵护的羽翼,离乡背井,贡献出全部的热情和娇嫩的青春。而妳,安琪拉,妳只是一个观众,普普通通千千万万观众之间的一个,出了几个小钱买了票来看他们生命中的一个片段,也许妳和他能坐下来喝杯酒,吃个简单的便餐,交个浅浅的朋友,也许每年圣诞时会接到一张来自天涯海角的贺卡,如此而已。真为妳刚才起的龌龊念头羞愧,想不到妳这株清丽的水仙在平静无邪表象之下还有那么见不得人的一面。妳自己都脸红了吧,快别胡思乱想,抓紧时间体会遥远的俄国风情吧。演出之后,跟他们去喝杯酒,That's It。
当散场的人流汹涌而出,安琪拉随着大家来到广场上。她发觉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帝米却没有跟她讲定演出完了在什么地方碰头。难道他们的惯例是去后台见面吗?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把换装的演员叫出更衣室吗?那样不难为情吗?像个少不更事追星捧月的痴情小女孩,她生活中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她不禁泄了气,昨夜的辗转和今晨的踌躇就葬送在这一个小小的疏忽上,她甚至怀疑帝米却的邀请只是随口而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否则怎么连个见面的地方都不约定呢!
她正在下午的斜阳中举棋不定地想到底要不要去后台还是就此离去。一条手臂搭上她的肩头,不用回头,一股荡漾在空气中的体味她就知道那条手臂的主人是谁了。她矜持地转过身来。看见帝米却已换上平常的服装;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俄式的无领衬衫,向她露出一副太阳般灿烂的笑容。安琪拉如释重负,心头雀跃兴奋不已。帝米却说:“能再一次见到妳真好,我一直盼望着妳能来。安琪拉,妳怎么看来一天比一天漂亮,我们去找个地方喝一杯,晚上我已经请好了假。”安琪拉一面跟他离开广场,同时问他要不要邀请他的同事一起去聚一聚,等帝米却弄清安琪拉指的是他的舞伴时,他轻蔑地一撇嘴:“那条母狗吗?我看见她就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