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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
一走上那座阴暗的楼梯,朝华心里就后悔了。
这幢房子和大部分座落在布朗克林的公寓一样年久失修,大门的锁坏了,门廊暗洞洞的,墙角扔着一大堆黄页电话薄和花花绿绿的广告,桔红色的地毯被进出的脚步磨得发白。楼梯上散发着一股霉味,混合着刺鼻的水煮卷心菜和消毒水气味。
朝华登上二楼,楼层漆成柠檬黄,一层四套公寓,迎面的房门号码是二B。底下有块告示牌‘小心恶狗’。朝华看了看手中的纸条;4D。还得往上去。
三楼拐角上的一扇门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然后是一声盘子碎裂在水槽里的巨响。朝华不由得站下脚步,心想家里请来的保姆会不会粗暴地对待查尔斯?报纸上常说那些心理阴暗的保姆虐待不会说话的小孩。查尔斯才一岁多,只会叫‘妈咪’。朝华好像看到儿子尿布湿透了,那个波多黎各女孩却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看肥皂剧,任由查尔斯哭得声嘶力竭。朝华的第一个冲动是转身奔下楼去,赶回家一把抱起那小小的身体,轻轻地拍抚哭得一抽一抽的宝贝儿子:“不怕,不怕,妈咪回来了。。。。。。”
但她不能这样做,今天的会面对她说来太重要了,从短期来说;关系到她能不能通过教师资格考核,长远地更关系到她和家人在美国居留的问题。他答应她好多次了,直到今天才约定把申请表格和资料给她。但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到他家来呢?
朝华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他既不是青面獠牙的街头恶棍,也不是眼露凶光的黑手党,他只是市教育局的一个普通职员,愿意在众多的竞争者中帮她一把。朝华极力想回忆他的相貌,脑子里却模糊一片,只记得他四十岁上下,高而瘦,脸色苍白,头顶已经开始秃了,戴副文质斌斌的金边眼镜,讲起话来慢声细气。 跟纽约大街小巷里的美国人长得一个样。
那为什么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呢?朝华放慢脚步,盯着转角上的红色灭火器,镀铬的罩子映出一个小小的自己;头发紧紧地向后抿去,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脸上一副三百度的近视眼镜,没有化妆,只涂了淡色的口红。身上裹了上海带来的那件格子粗呢大衣。一个规规矩矩的职业妇女,一个具有自我保护意识的青年妇女,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最主要的,是绝对不会引起别人的任何非份之想。
从三楼到四楼十来级楼梯走了五分钟,朝华一再看手表,约好七点半的,现在已经七点三十六分了,没有理由再不去敲门。4D在楼梯尽头那一端,朝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停下来,伸手整理了一下一丝不乱的头发,一只手把肩上的坤包揽到身前,举起手来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门马上打开了,朝华有个感觉他就等在门后,通过门上的窥视镜观察着她在楼道上磨磨蹭蹭走近来。他握住门把,侧身让她进门。然后朝华听见背后‘嗒’的一声,他把门锁锁上的声音。
朝华心里一跳,马上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在纽约,哪家居民敢不小心门户的?你上三道锁小偷还是有本领进来偷你个精光。楼下大门的门锁又坏了,他锁上门是再正常不过了。不要胡思乱想。
朝华站在小小的客厅里,屋里开着暖气,跟外面的温度差了十几度。他伸出手来,示意她脱下那件粗呢大衣。朝华里面穿了上海带来的一件粉红色的羊毛衫,生了孩子之后穿起来有点紧。穿在里面没关系,脱掉呢子大衣就曲线毕露地呈现在一个陌生人眼前了。
脱还是不脱?朝华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居家的粗毛线衣,一条深蓝色的运动裤,光脚趿一双皮拖鞋。你不能说这是正式的会客服装,但他是在自己家里,愿意怎么穿就怎么穿。妳是来求人家办事的,哪有再来挑剔人家的道理。那人还等着,朝华不能再多想了,她一咬牙脱下粗呢大衣,交给男人,然后拘谨地在沙发边缘上坐下。
男人把朝华的大衣用衣架挂好,打开壁橱的门放了进去。然后问她喝什么?他有茶,咖啡。 或者她愿意来一杯红酒?朝华一一摇头,谁告诉过她绝对不能喝陌生人请妳喝的饮料。看到主人坚持,朝华说那我喝瓶矿泉水好了。
男人从厨房里给她拿来一瓶矿泉水,外带一个干净的杯子。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俩人一时无话。
沉默中朝华看着对面的男人,他叫什么来着?要命。老是记不住他那个长得不可思议的姓,斯密斯李尔勃格先生还是斯第尔斯李尔勃格先生?又不能叫他的名字查尔斯,一叫这个名字就想起儿子来了,语气中凭空添了几分亲近。不,不,跟他还没有熟到可以直呼其名的程度。客气一点,正式一点比较好。
男人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不到一分钟又换了条腿。朝华看过去只见两片反光的眼镜片,头比印象中的更秃了些,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看见头顶上飘着几根稀疏的头发。苍白的脸上两只嘴角下耷,嘴唇抿成一条线,擎着酒杯的手指瘦长而神经质。
他为什么不开口讲资料和申请表的事呢?风雨中她从皇后区乘一个多小时的地铁过来,不就是为了取那薄薄的一份表格和几页资料吗?他其实可以把这几张纸传真给她的。既然他坚持要当面交给她,朝华也不辞辛苦地跑一趟了,可是她到了这儿,两个人呆坐着你望我,我望你,这算什么意思?
“斯第尔斯李尔勃格先生。”朝华觉得这个名字比较保险一点。“你在电话中说我可以拿到。。。。。。”
“叫我查尔斯。”男人细声慢气地打断了她。“我喜欢我的朋友们叫我查尔斯,这样比较亲近一点。”
“查尔斯,”朝华觉得这名字叫起来有样东西梗在喉头似的。“我是过来拿。。。。。。”
男人侧过身去斟满酒杯,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最近还在那家鞋店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