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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在城里的聚会上,当大家都看着我写的字发愣时,文征明勉强说了句:
“子畏太聪明,学什么像什么。”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字迹里颜真卿的影子。以“瘦金体”著称的宋徽宗,趣味典雅华贵,他曾评价颜字“叉手叉脚如日舍翁”,这,在文士间也已经成了定论。可是,颜字虽然厚,虽然拙,却自有一种力量,经常,在纵笔的时候,我会觉得现在流行、而我也曾醉心的赵字,像富丽多姿的牡丹,美则美矣,却无法承载我心中的郁闷、苦痛和想挣脱的渴望。
聚会上都是苏州的文人名士,除老朋友外,我对那些温文蕴藉的名人们都没留下什么印象。这种场合我非常不喜欢。喝酒说话都像狗带上嘴罩,无法痛快。人们相互结交,彼此题字。之所以邀我,是因为我那“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声名,像歌伎美僮,可以给聚会增加点缀。而对我来说,这也是展示我新作的机会——仕进之路断绝后,我只能靠卖字画为生。
那天的聚会特别沉闷。有人来向我订画,要求很明确:
“爱极您画的《王蜀宫妓图》了。大家都说画里脸朝外的两位是绝色美人,可我却总想着背对着人、没露真容的两位——又不知是怎样的天香国色!这回您给我画一幅《八美图》吧。千万别水墨,就是工笔设色,越浓艳越好。八位美人全要正面脸儿。至于价格,咱们再商量……”
我早早就走了。文征明还在里面应酬:他不容易,也要靠卖字画养一大家子人。
出了朱门高墙,刚走到深巷里,就有一个人叫着“唐先生”快步跟来。我见他眉目端秀,像个多情的,以为是有那类特殊爱好,不由冷冷说道:“春宫多少钱也不画。”他听了露出诧异的神色,定了定神说:
“谁要那个。求幅字。”
“赵体么?”我淡淡不起劲。
“不是。”他迟疑一下,开口道:“我倒是喜欢您仿米芾风格的字,随意用笔出锋,好像快刀利斧。”
“哦?”
“我瞧过您的《西凉话旧图》,上头‘醉舞狂歌’的那首诗,字里闻得见酒味。”
我们从深巷中且走且聊,一直走到苏州城西北面郊外的桃花坞。我随口乱道,他心有灵犀。一路我们聊着书画。他很懂行,更难得的是,有自由而通透的心性。要想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包容是第一步,然后寻找最契合自己的风格——我顶烦学书法只学一路,学绘画把院体和文人画截然划开。
“北派山水刀刻斧凿,充满力量,为什么就不能为我所用呢?”我说。
“您的刀刻斧凿里又有湿气。”他说。
在桃花坞口,九娘经常批评我的那种冲动感涌上来了,我冲口问道:
“有儿子么?”
他也不觉得我怪,含笑说:“有。”
“习书画么?”
“自小学习。”
“可是聪明解人的?”
“算得上聪明。”
我凝视他的双眸,点着头:“结个儿女亲家吧,把我的小蝉嫁给你家。”
“意外之想。领了。”
那时节,桃花万树,明月中天。
“你是――”他转身离去时我问。
夜凉中,微风送答:“王宠――”
那之后没多久,王宠带着儿子到桃花庵下聘来了。聘礼不算贵重,但颇正式。在前厅明媚的春日光线中,王宠显得那么丰神俊逸。我上前迎他,两个人同时说话:
“我――”
“你――”
然后一起笑。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册页来:“那晚回家,心里只管静不下来。于是临了一册《黄庭经》,直临到天亮。因为和我们订交相连,所以这次也带来送你。”
蝇头小楷。文尾写着雅宜子王宠,矜着几方他的私印。
他的字雅丽中带秀润,令人有水平如镜之感。
“你还说你不静?再没有比你更让人沉静的了。瞧我给你画的小像――就是这个意思。”
我也拿出我的画。画里我想象王宠信步而来。长长的画轴,只在下方三分之一处,画上灰白长衫、飘飘洒洒的他。余处没有山水,也没有树石,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他细细看着:“原来还可以这样留白。干净。且更显出悠远的意境来。”
毕竟是他,懂得我的心意。
正说话间,背后响起一个清亮又不耐的声音:“小蝉呢?哪个是小蝉?”
我闻声而看。王宠随着我的视线,叫了声“子阳”。那少年,眉目和肤色都是王宠的,只是气质中多了几分倨傲――那是青春的傲气。
小蝉早掩身在前厅花窗的木格间,一双乌黑的眼睛,骨碌着,在王宠和少年的身上溜来溜去。
“小蝉!不敢出来?怕我看不上你么?”少年也搜寻着。
“我看你这是在给自己壮胆!”小蝉跳出来娇脆地嚷道。
俏丽聪颖的小蝉。年少桀骜的子阳。他俩像好斗的小兽,在厅前的院子里目光灼灼地对峙。
“父亲强迫我来送聘礼,我可不愿意――我还没爱上你!”少年说。
“那是最好不过了!我才不想被自大狂爱上――带累得我也显得可笑!“小蝉说。
两人周旋打量,充满好奇,也充满挑衅。院中的花草和阳光,给人热闹之感,仿佛春天上午的寂静中,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充实和拥挤。
小儿小女。要开始探索爱与激情。
人生最轻悄的片段。单那画面,就美丽得发光。
我看看王宠,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