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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髯飘飘的沈周老师是一位造诣很高的书画家,他开朗好客,胸怀开阔,而我岳父金世通,虽然是经商的人,身上也没有一般商人的世俗气,所以沈周老师很愉快地就认可了我这桩有点奇异的婚事。
“年轻人热情好冲动也是可以理解的。”沈周老师说,“唐寅自小就在我这里出入,他天分极高,若是学画,成就未可限量。现在考中解元,也是件好事。这孩子家人都早逝,又聪明太过,行事为人容易遭人诟病,其实据我看,还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孩子。现在娶了亲就更好了,有个人约束约束他,日后为官,也好更严谨些。”
我的岳父则说:“咳,还不知是谁约束谁呢。我的女儿金蝉――叫我怎么说呢。她母亲去世早,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未免娇惯。您瞧,和解元结亲本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弄成这样,叫我做父亲的脸上真有点挂不住――”
沈周老师一发话,这件事算是有了说法。之后又请了一次酒,算是补办喜事。文林、曹凤――反正苏州地方上的名人都被请来了。我岳父又送来了丰厚的嫁妆。在喜宴上,大家畅谈甚欢,我也意气风发。
曹凤说:“怎样?我早就说了,唐寅是龙门前的鲤鱼。等日后你考上状元,和方志同朝为官,看他尴尬不尴尬――”
有人则跟我岳父开玩笑:“您女儿也是瞅准了时机。南京多少豪门都想和解元结亲,被您女儿用生米煮熟饭的办法抢了先。也亏得抢了先,不然中了状元,那时候皇帝来个钦点,给哪位公主做个驸马,寻常人更是没机会了。”
这些话未免有些粗俗。我岳父通达人情事故,借着酒,借着笑,就把这些取笑的话应付过去了。
时间又回到现在。还是桃花坞。
“酒没有了么?”我口里含混地问王宠。
“没了。算了也别喝了,回头九娘又要怪我纵着你的性。”王宠站起来,拍拍袍子。
“那咱们不告诉她呀。我去坞口菜头那儿再打点酒去,等会儿咱们上梦墨亭里面喝。”我摇摇晃晃。
“真的还想喝?”王宠笑着问我。
“嗯。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月下眠――”我喃喃。
“那我去吧。”
王宠拿着酒壶,抬起脚才要走,九娘出来了,叫住了他。于是王宠含着笑,好像被当场捉住错处般,立住脚。
“你看你,不说劝劝他,还老是火上浇油。”九娘走到我身边,“如果是文征明的话,几句硬话一说,管保他自己也没情绪了。他呀,对文征明那样的好人,嘴上说谢,心里却不肯亲近,偏是你――”
我听九娘这么说着,索性闭上眼,歪着头,彻底装醉。
“独自也喝,来人也喝,对着花花草草边叹边喝,也不分白天黑夜。”九娘一边说,一边和王宠合力,扶着我过了泥墙,朝桃花庵里走。“这脾气已经吃了大亏了,还不改。前一阵那使女的事儿王宠你也听说了吧?他不分辨,还跟着起哄。您想,现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风流才子了,小蝉已经长大,都谈婚论嫁,他却还没个长辈样子――”
“反正已经这样了么,何苦太拘束。”王宠的声音。
“话也不能这么说呀。”九娘道。
我被扶到了卧房里。原本只是装醉,不觉间倒真是朦胧了。我坐在床沿子上,说话都有些费力:“王宠,你到蛱蝶斋看我刚画的《抱琴归去图》吧――抱琴归去碧山空,一路松声雨鬂风。神识独游天地外,低眉宁肯谒王公――”
“醉了还只管胡说。”九娘的声音。“要不王宠你今儿就在他书房歇,翻翻他新写的字画,他早嚷着要给你看了――”
“好――”
下聘礼那天,九娘在书房向我询问后,就走到前面学圃堂里,直截地对王宠说:“我们家唐寅是个随性的人,行事说话都做不得准。结亲的事,不用当真。”院子里的小蝉一听,胜利似的朝子阳做个手势,还朝聘礼扬扬下巴:“都抬回去!谁稀罕!”
子阳的脸涨得通红,不理小蝉,三两步径直走到九娘面前:“一诺而千金!怎么你们家说话就不算话的!”
“就不算话!”小蝉幸灾乐祸,“再说你不是不愿意么,这下两全其美了。”
子阳又把矛头对准小蝉:“不愿意是一回事,你家说话不算话又是一回事!你又不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女孩,更不该这么折腾人!”
“你!”这下小蝉的脸也涨红了。
“子阳!”王宠喝道。
两个孩子气鼓鼓的。我呢,垂着头,间或抱歉地看看王宠。
“家事我做主。”九娘的和气里不由分说,“小蝉还小,婚事以后再说。”
“不行!”走的时候,子阳一只胳膊被王宠扭着,回过头狠狠瞪小蝉,“这事没完!”
“再――见――!”小蝉还气他。
这样,婚事算是吹了,而王宠却常到桃花庵来。有时候,子阳也跟着来,进门就拿任性使气的模样对着小蝉。我和王宠在蛱蝶斋写字作画的时候,他俩也会在学圃堂里下盘棋,一边下还一边唇枪舌剑。若是小蝉不在,子阳脸上任性生气的表情就变成无聊失落,一个人,在桃花庵各处,没有目标地转来转去。而小蝉回来,也会装作不在意似的问:“今儿王子阳又来啦――”
好玩。我心里笑。而九娘则好像不知道似的,任由他们吵架又和好。
“不是挺合适么?”我小心地说。
九娘不说话。有时候用平平静静的眼神看我那么一下。
九娘常会看得我心虚。和她生活在一起这么些年了,小蝉都已经长大,我却从来不跟她讨论我和金蝉的那段婚姻生活。我不想讲,也不知道该怎么讲。特别是在桃花庵花开花落、半醒半醉的日子里,我更觉得那段姻缘模糊得厉害。而金蝉和娇红这两个人,也变得像《王蜀宫妓图》中两个背对人的美女一样,只有艳丽的色泽,而无法得知其庐山真面目。
确实,在热烈而醉人的爱情之后,我感到我一点也不了解金蝉。还有那相遇于南京一见钟情的画面、新婚时分幸福而和谐的画面,也都是错的。错得厉害。
在那时候,金蝉常问我有哪些得意的时刻。吃饭的时候问,在书房的时候问,在枕上的时候她也这么问。
我也想起了一些,譬如诗文被老师当场诵读,譬如手头紧的时候写几个字换成酒钱。
“还有呢?”金蝉托着腮,沉醉地歪头看着我。
“还有――”我笑着,“干嘛爱听这些?”
“就要听。”
“还有嘛,”我说,“去舞榭歌台,陪酒的女孩听了我的名字,总会瞪大眼睛‘你就是唐伯虎呀’――”
金蝉噗哧笑出声:“然后就投怀送抱,对么?”
“才没有呢。”我说,“我虽然不像文征明,见到这种女孩就紧绷着脸,好像肚子不舒服,但也不会像祝允明,看女孩漂亮就抢着要在人家手绢上题诗。”
“谁信呀。”一边听着的娇红嗤地一笑。
“爱信不信。”我说。
“被所有人爱慕崇拜是一种什么感觉?”金蝉问。
“唔――”
未及回答,娇红干脆利落地接上了话茬:“等小姐戴上凤冠霞帔就知道了。有几个人能有这种幸运?譬如我们家老爷,在南京做珠宝生意算得上第一,可毕竟还是商人,不能和为官做宦的相比。老爷在家常说,家里没有个官,再有财势也是遗憾,偏偏又没有儿子。这回小姐嫁给解元,有了这么个准定要做官的女婿,老爷总算得偿心愿。”
“丫头没念过书,开口就是一腔俗气。”金蝉白了娇红一眼。
“那是。”娇红撅起嘴,“小姐想的是风雅。”
“不懂就少说。”金蝉喝她。
“我怎么不懂?”娇红已经摔帘子走到房间外面,依旧是嘀呱脆的声音,“老爷要的就好像是黄金翡翠,实实在在;小姐说的好像是古玩珍品,虽然不是银钱,但骨子里更富贵。我自小跟着老爷小姐,也去过不少地方,现在还指着去京城见识见识呢。”
“好了娇红,你静一静!就是你话多!”金蝉说。
我和金蝉互相看着。都带着笑。
“其实到了北京,我也不想你做怎样的高官,”金蝉的声音柔柔的,“我想你做个翰林,一个名士,然后我们逍遥自在地生活。”
“名士。”我痴痴看着金蝉。
“嗯。”她说,“你就是芝兰玉树,就应该名满天下。”
娇红又进来倒茶,插嘴道:“小姐,你也该把珠宝首饰拿出来点看一下。京城里的样式和南方不同,该改的改,该重镶的重镶,等明年到了北京,管保那些官家夫人的首饰,比不上你这位状元夫人――”
“又来打岔――”金蝉接过茶,娇叱她。
“现在嫌我打岔了,那时候看上解元,是谁当机立断,鼓励你上苏州来的――”
“娇红!”金蝉急了。
我笑了,站起来给娇红作个揖:“原来你就是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