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山楂树之恋"

最近，张艺谋的电影《山楂树之恋》掀起了一阵山楂风，“山楂树”成了纯真初恋的代名词。每个人都有一次“初恋”， 仅此一次，终生难忘。这部电影勾起了人们对自己初恋的回忆，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于是“山楂树”遍地开花，大有成了山楂林之势。我尘封已久的“山楂树”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1984年的秋天，中考失手，我离开了父母亲的母校、那间我也曾读了三年初中的名牌重点中学，来到一所普通中学上了高一。父母亲说我丢了他们的脸，我也很失落，郁郁寡欢的，中午放学后不愿回到闹哄哄的宿舍，觉得“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从饭堂打了饭之后，就到已经清静了的教室里独斟独酌，一面吃饭一面照着庞中华的字帖练练钢笔字，偶尔也在黑板上练练粉笔字。半个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学校来了一群师范大学化学系的实习生，有两个英俊潇洒的男实习老师分到我们班，他们不但授课、做实验，还组织很多活动，我们班顿时活跃起来了，可是我还是没有活跃起来。

其中一位实习老师，午饭的时候也喜欢独自一人端着饭盆到化学组办公室吃饭，他经常从我们教室的窗口经过，我的孤独离群引起了他的关注。一天，他走进教室好奇地想看看我究竟在做什么。

在了解我的情况后，他和领队的导师到我家做家访，开导同样是教师、我的父母亲，劝他们不要因为我考不上重点中学而给我压力，离高考还有三年时间，还有机会再搏一次。从此父母亲对我有了好面色，于是我对他心存感激。

中午他经常到教室辅导我功课，有时还和我聊天，教我唱歌。他还推举我做班干部，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从倒数后几名跃进到前三名，人也变得开朗活泼。

也许这是他实习过程的一个环节，也许他觉得他有责任重树我的信心，总之，我的改变和进步成就了他的实习成果，成为他期末总结报告里漂亮的一笔。

一天中午，他象往常一样来到教室里和我一起用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英雄牌的钢笔对我说：“再有一个星期实习就要结束了，你喜欢写字，我送你一支钢笔，祝你的字写得越来越漂亮，祝你学习进步。”钢笔还留有他的体温，暖暖的。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异性的礼物，我的心砰然一动，象是什么东西哗的一声发生了化学反应，从此心中好象有了鬼似的，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如撞鹿，再也不敢抬头正视他。只有借着上课看黑板的机会才仔细看看他，他长得高大英俊，乌黑的头发，白里透红的脸庞，笔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他衣着干净整洁，温文儒雅又风度翩翩，普通话讲得有点走音，但版书写得飞快，单调的化学分子式在他粉笔下龙飞凤舞起来。

想到他一个星期之后就要离开我，我好象掉了什么似的，我发现我喜欢上他了，他的一切移动左右着我的视线，也许就是人们说的初恋。我又惊又喜，我猜想他可能也喜欢我，要不为什么送我钢笔给我呢？难道这个班上50几个同学都能得到他的钢笔吗？不可能吧。

分别的那一天终于来临了。我们几个住校的班干部负责用单车为他们驼行里到车站。那天清晨，我背着他的那个“上海牌”的行里包跟着他走在送行队伍的最后，一路有上千言万语，可是一句都说不出。他上了车，回头向我们挥挥手，我的眼泪流下来了，生怕别人看见，我赶紧转身就走了。分别前的一个晚上我睡不着，设想过趁送别的机会握握他的手，既有礼貌又自然，可是我居然连他的手都没有摸过就这样天各一方了。难道我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吗？

不久，我从学校传达室里收到一个来自桂林的包裹，上面有桂林山水的邮票和象鼻山的邮戳，里面是几本参考书和一封信。我的心砰砰地跳，用颤抖的手打开信，信很短，是一些鼓励我好好学习的话，可是已经够我幸福的了，我敢肯定，他心里一定有我。这一段时间，我细心观察周围的同学，没有人收到来自桂林的包裹或信件。

于是我用他送给我的笔给他回信，向他汇报我的学习情况，他也回信向我讲述他的大学生活，并在他们的校门口照了一张相片寄给的，我把他的相片藏在箱子里，上床放下蚊帐之后才敢拿出来偷偷地看，我决心将来也要报考这间师范大学，虽然不能有幸和他同学，但我要到他学习和生活过的学校去寻觅他的身影，山清水秀的桂林成了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我把一张广西粮票夹在铅笔盒的窗口上，因为粮票的正面是广西的地标、举世闻名的“象鼻山”的图画。

转眼放假了，一天，他突然来到我家出现在我面前，正好我父母不在家。他说放假回家路过我们这个县城就进来看看我，还要赶下一班车回去。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他，但不到十分钟他又走了，我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暗自欢喜，我更加有理由相信他心中有我，尽管他没说过这样的话。要不他干嘛拐这么一个大弯专程来看我，我查过地图了，从南宁到他家乡中越边境上的那个小镇是不需要经过我们这个海边县城的。

返校后，我们又开始通信，我们就这样鱼雁传情，却又不敢捅开那张薄薄的纸。写信和等信成了我最兴奋和最纠结的事。放假的时候，他又来看我，说是给我送几本参考书，我知道这是个借口。我更加心花怒放了，更加努力学习，争取到他的那间大学去上学。

终于，他大学毕业了，放假的时候，他又来看我了。他说他想分配到我们这个县城，他要去找教育局的人。这次他在一个同学家住下来，跑了好多天，可能花了不少钱，但最后还是办不成。他是属于“老少边山穷区”定向招生的，原则上从那里来到那里去，那边不放档案，我们这边也没办法留用他。他只好暗然神伤地告别了我，再也没有给我来信了。我天天盼着邮差的到来又失望地看着邮差离开。

妈妈也许看出了苗头，恐吓我说：“别等了，信是来不了了，那个边关小镇落后得很，生活很艰苦，十万大山里还有老虎。”

两年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我心驰神往的那间师范大学上学，我到校安顿好之后就跑到化学系去，看看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曾经学习过的教室和曾经生活过的宿舍，沿着他的足迹，我也站在他当年照过相的那个校门口照了一张相片给他寄去，可是他就是不回信给我。我想他可能遇到了更好的女孩了，他改变主意了，我们之间又从来没有挑明，也没有什么承诺，我一个女孩子家的，我能怎么着呢？我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后来，我也当上了老师，再后来我转行去了银行，一切按步就班，谈恋爱结婚。一天，他突然来到我的单位找到我。我们早已搬家，他是通过我们以前的邻居几经周折才找到我的。见到我十年前曾经魂牵梦绕的人，我真有一股想扑到他怀里的冲动，手都想张开了，可是我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我结了婚，很快就走了。

又过了十年，我在车站遇到他，我告诉他我离婚了，老公被别的女人拐跑了，自己带着八岁的女儿艰难渡日。他一脸蒙然，他也有了妻子女儿。我们在车站附近的一个饭馆里坐下来吃饭、叙叙旧。

他告诉我，当年实习时他喜欢上了我，他也知道我喜欢他，但学校纪律管得很严，校风抓得很紧，老师绝对不能跟学生谈恋爱，他得遵守师德，否则前程就没了，山区里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呀，所以只能将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但还是忍不住在放假的时候要来看看我，那怕看一眼也好。本想毕业后留在我这个城市与我一起，可是命运却一定要他回到那个边陲小镇，他觉得不应该让我跟他到那个穷乡僻壤里受苦，也许我有更美好的前程，只好狠下心来退却了。谁想到不久之后，他居然有机会调到港口城市，他觉得配得上我对得起我了，于是他决定到师范大学找我，要向我表达一切。当他来到师范大学找我的时候却找不到我，那个该死的宿舍管理员说我和男同学去旅游了。他又一次暗然神伤地离去了。

后来有个女孩追求他，他坦诚地告诉那女孩，他心里还挂着我，不死心，想去看看我，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如果我结婚了他就走人，如果我还没结婚，他就让那女孩走人。那时我在银行工作，那个痴心的女孩不介意也不死心，跟着他来到我单位，就在银行外面等候他的宣判。结果他们一起走了，并且一去不再复返了，那女孩成了他的妻子。

我使劲地想呀想，我什么时候和男同学去旅游了呢？

想起来了，一定是在八九年的“六四”期间，学校乱七八糟的，到处是大字报，已经停课好几天了。大部分学生和老师都到街上示威游行静坐，声援北京的学生运动，有些师生还上北京去了，听说坐火车还不要钱，象文化大革命大串联的时候一样。我们十几个老乡也想去北京，但一合计，盘緾不够，不敢冒然前往，加上家里天天来电报崔我们赶紧回乡，千万不要去北京闹事，有的家长还亲自到学校把学生押回家去，于是我们就拉队伍回家乡了。直到在电视上看到学校要求我们返校复课的公告我们才返校，广西各高校的复课公告是紧接在“二十一名学生运动领导的全国通揖令”后面播出的。后来上北京去的老师倒了霉，再也不能站讲台了，去管体育用品、或实验室去了，上北京的学生也被写检查折腾得晕头转向，以后也没分配到好去处。我正庆幸那次没钱去北京，可是现在才知道那次返乡却是我人生的一大损失。

命运真会捉弄人，一次次历史的误会，使我和我的初恋的情人失之交臂。

我悄然泪下，他递给我给纸巾，轻轻地拍拍我的手，叫我别哭了，饭馆里可能有他教过的学生，他已经桃李满城了，师德还是遵守得很严，我趁势扶着他的手哭得更欢了。二十年了，我才第一次握到了我梦中情人的手。

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过去了，虽然我已经移居海外，但我的“山楂树”还是扎根在我的心头，就象他曾经教我唱过的一首歌《酒干淌卖无》里的一句歌词一样“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