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岁月

作者:瀑川  于 2022-4-5 10:06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纪实|通用分类:原创文学|已有2评论

        

青青的岁月     (选自长篇纪实《秋水长天》)

 

1961831日,我和九十中的同学曹建中一起拎着脸盆兜,扛着铺盖卷,乘31路汽车到清华附中报到,开始新的学海生涯。安顿好后,我到清华大学邮局往玻璃厂打个电话,告诉父亲我已安全到达。

 

相得益彰

 

清华附中是座老学校,然而高中部从1960年才开始招生,而且面对全市招住宿生。有不少优秀学生慕名而来,大概因为清华大学的名气,附中又有阵容强大的师资力量。我们进校那年,教学楼已经装修完善,但是还没有自己的宿舍楼、食堂和操场。我们暂时住在离清华北门不远的十三宿舍,和水利系的大学生一起在西大饭厅用膳。一个大屋子摆满了双层床,三四十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像大车店一样。那时候学生不大讲究生活条件,有个床位就蛮好,何况住宿费一律减免。这年入学的高中生共有六个班,其中五个班都是学俄语的,只有我们高612班学英语。

 

开学后我发现高中和初中有许多不同之处。第一在于环境。九十中学地处居民区,西接天桥,北通珠市口, 南邻天坛公园,商店、影院、娱乐场所比比皆是。不要说厌恶学习的孩子,就是爱好学习的,也难免分散精力,用心不专。而清华附中位居高等学府清华大学之北,西边是人迹罕至业已荒废的圆明园,周围是一块一块的稻田。不要说听戏看电影,就是想买根冰棍也不知得走出多远。学府气息与田园风格相得益彰,对读书与修行而言是最理想不过的地方了。我们班后来能有那么多人考进大学,同这种恬静清新的环境不无关系。

 

第二个区别是师生关系。初中时,老师、教导主任、甚至校长都直接关照着学生,老师和家长也联系密切。老师把学生当成小树,唯恐他们经不住风吹雨打,长偏了。他们早来晚去,甚至星期天都和学生在一起。这种火焰般的热情把老师和孩子紧密结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生间的感情也经久不衰。老师不仅传道、授业、解惑,而且还引导学生如何做人。到了高中,似乎小树已经长直,老师的作用更多地体现在授业与解惑。上课时来下课走,给学生留下更多的独立空间,因而师生感情不如初中那么深厚。

 

第三个区别则是学生与学生的关系。初中时男女同校不同班,同学之间比较随便,开玩笑不拘小节,甚至骂骂咧咧。到了高中男女同班,因而大家比较拘束,言语谨慎。初中时不住校,下了学各回各家。上了高中同学们不仅在一起学习,而且还在一起吃饭,课后一起复习功课。大家不仅能在学习上互相帮助,生活上遇到困难也能伸出友谊的手。像初中的师生关系那样,高中同学间的关系比较密切持久。

 

第四个区别在于学生成分。初中时学生多数来自劳动人民家庭,科级领导的孩子是我们班唯一的干部子弟。到了高中,学生多数来自非体力劳动者家庭,有不少干部子弟,厅、局、军级以上的就有四五个人。相当多的同学有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背景,如工程师、医生、翻译等。还有几位同学有家庭历史问题。工农子弟相对较少,不过七八个人。

 

由于书香门第的熏陶感染,这些学生不光自觉地努力学习,而且比九十中的学生文静,知书达理。就学生本身素质而言,大部分在初中时就很优秀,许多人来自名校,如二中、三中、四中、女九中、女十三中、男一中等。获金质奖章保送的有六七个人。这些学生都有明确的目标,那就是考大学。这个目标促成了他们良好的学习风气,这种风气也和附中的环境一样,使那么多同学成绩优秀升入大学。另一个特点是班上干部多。除了班长、班委 、三个团支部委员,还有四人在学生会工作,我在第一学期被指定为学生会副主席。干部多使得班上自律性强,政治空气活跃。

 

高一的课程有代数、平面几何、三角、物理、化学、英语、语文、政治和体育。代数老师兰荣树兼职班主任,他是广西人不爱讲话。几何老师曹德杰与她的丈夫孔令贻都在附中教数学,曹老师教几何。三角老师姓裴,化学老师姓郑,政治老师姓冯,体育老师姓潘,英语老师王蒂徵,语文老师黄淑环,物理老师张能光。代数老师后来换成清华教授胡路西和孔老师。

 

老师的教学经验都很丰富,对学生要求严格。面对这么多新老师和新知识,我都能正常接受。比如在几何作业里,有一道题要求画出单位长度的线段,两倍长的线段,根号2 和根号3长的线段,我能联想到利用直角三角型的斜边长度来画出无理数长度的线段。但三角课却给我来个下马威。第一次小测验我用错了公式,得了2分。初中连续三年全5分的历史令我无法面对这个现实。我只好把它当成沉痛的教训,以后凡遇三角公式一定自己推导一遍,并且弄明白如何使用。此外还读了三角课外书《加法定理》。从那以后我所有的三角测验都是5分。

 

困难时期

 

1961年经济困难的阴霾继续笼罩着全国,这些青年学生经常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 一天八个小馒头(十六两一斤)根本不够吃。父亲怕我饿影响学习,几次骑着自行车给我送馒头。这馒头是父亲、母亲和姐姐一点一点省下来的。家里人为了让我念书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我必须全心全意努力学习。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有几位同学在教室里学习,不时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叫声。有个同学终于熬不住了,要到食堂去买馒头。另外几个就说:“帮我带一个。”把馒头买回来后,三口两口就咽进去了。饥饿的念头没有则罢,一勾上心来,就越发不好遏制。第二个又站起来去买馒头,又是一人几个。如此这般重复了多次,竟然出了个冠军,有人吃了十六个馒头,整整二斤。我估摸着如果他的粮票有富余,会吃出更好的成绩。

 

有个同学的腿部出现了浮肿,学校补助几斤黄豆给他增加营养。有一次为了准备去颐和园的集体活动,我们到清华南门外的饭馆去买火烧。推开门一看屋里零星地有几位顾客,每人面前放着几块白薯。我随口说了句:“都是白薯 。”出来后觉着失言。如果那几位顾客吃得饱劲头足,说不定得揍我一顿,谁愿意当白薯呀。

 

有个同学的叔叔寄给他一罐大油,每天吃饭时他都擓上几勺,令同桌的同学羡慕不已,那时候肚子里缺的就是这点油水。春节快到了买不到大蒜,才大成同学带了十头大蒜来到我家雪中送炭,总算没断了泡腊八醋的民族传统。由于口粮紧张,大成送完蒜就走了,连口饭都没吃,弄得我们全家都过意不去。1961年的困难程度似乎比60年还要严重。中国有句古话叫穷文富武。还好我们当时算是习文,饥饿对学习成绩还是一种激励。至少除了专心学习以外不会有别的想法。

 

入学两个月后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离家太久,我患上喘病。于是产生转学的念头。老师同意了我的请求,回家后父母也没反对。我开始去北京二中,既而又到家门口的十一中联系插班,他们都没空额。怀着惆怅的心情我拜访了初中的陈老师,请他指点迷津。陈老师坚决反对我转学,让我有病治病,万不可离开清华附中,不能临阵脱逃。于是我留在附中。这是陈老师第二次为我人生的方向掌舵,我在附中坚持读完三年。大概是因为我革命意志不够坚强,高一第二学期,我从学生会副主席的位置被贬为学生会生活组长,我也没介意。一来我的确有畏难情绪,意志上有点消沉;二来我当时把学习放到首位,对于社会工作的事不计较。看了几次医生后,再加上体育锻炼,喘病好了。

 

良好的学习风气

 

附中的学习风气很浓。每天清晨,一个个在宿舍里或在小路旁抱着英语书读课文,记单词。朗朗的读书声和清脆的鸟鸣交相成趣,富有生气。早饭后大家回到教室,上交完成的作业,等着老师上课。上课铃声一响教室鸭雀无声。老师讲课时大家一边凝神注视,一边做笔记,不想漏过任何细节。那时的讲课方式以老师讲话和板书为主,很少有师生间的互动。上课时除非老师发问,学生不会打断老师讲话。老师偶尔也会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下午下课后大家先在教室里写作业,然后到楼外锻炼身体。晚饭后又回到教室上自习。有一回不知哪位同学吃了什么好东西,出了个虚恭。一股臭里带酸的气味由后至前,很快扩散到整个空间。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同学忍俊不禁,心不在焉地看书,引起一阵骚动。但事件很快就平息下来,大家继续学习。一直学到十点多钟再回宿舍洗漱入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简单的模式重复了九百多天,终于历尽寒窗之苦考进大学。

 

童心未泯

 

高中是人生的特殊阶段。学生的年龄在十多岁上(Teenager),说懂事又不全懂,说成人又未成人。在美国,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容易出问题。高612 班的孩子虽然好学向上,不会招惹麻烦,但还有点童心未泯。他们喜欢相互起外号,叫起来格外亲切。比如把一个瘦得可以见到肋骨的同学叫搓板 ,有位姓刘的同学腿受过伤叫刘拐子。老刘为人厚道,随遇而安,也不在乎这样的称呼。被窝里打电棒的名字送给了一个叫赵玉柱的同学。有位同学在念英语单词Prepare时,读成pia pia,于是获得了老pia 这个称号。 有个同学长得象美国总统,获得肯尼迪的外号。搓板送外号给一个能写会画的同学, 二巧, 二巧当仁不让,立马回赠给搓板一个日本绰号,三板瘪搓,别饶风趣。有个同学说话爱夸张,炫耀过轻工业部的苹果流油,于是获得了雅号“苹果流油”。

 

几十个人住在一间大屋里,经常开些玩笑。入睡前有人穿着裤衩踩着凳子,把一盆水放到微开门沿上,期待着晚回来的人猛一推门浇一头水。另一个人随手抄起一把牙刷,去刷踩在凳子上的人的屁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团支部书记叫黄胖子,有一次他回来晚了,脱了衣服刚进被窝。忽然大叫一声跳下床来。原来有人事先放进一只冷冰冰的大蛤蟆 。一天早晨刚刚起床,一个同学拿着5块钱问大家谁借给他的。另一个忽然想起,半夜有人向他借钱,他拿出5块借给了那个梦游的同学。

 

到了高二,附中的食堂和宿舍都已建成,我们的生活局限于院子里的小三角中,即教学楼、宿舍和食堂。很快我们就投入到修建操场的任务中,垫炉渣、平地,经常干得汗流浃背。 劳动休息时,有人提议凑点钱去买西红柿。两个同学骑着三轮从照澜院买来一筐。大家围在一起边说话边吃西红柿。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操场建成了。清华大学教务处总支书记邢家鲤同志专门来附中作报告,他一不谈国际,二不讲形势,只号召共青团员上跑道炼好身体,将来为祖国服务。他的报告卓有成效,每天下午课后,同学们都三五成群地到操场跑步、打球。锻炼身体蔚为风气。 那年冬天的运动会上,万没想到我还拿了名次,400米第四名(137),800米第六名(236)

 

附中的老师

 

高中的老师们虽然很少课后来到学生中间,但每个人都认真负责。教语文的黄淑环老师五十多岁,戴副度数较深的眼镜。面带忧容,眼里似乎总含着泪花,可又流不出来。在联欢会上偶尔也能见到她的一丝微笑。黄老师大概没什么亲人,和这些年纪轻轻富有朝气的学生在一起或许是她的唯一的乐趣。黄老师通晓音律,每遇到古典诗词她都会俯仰吟哦,平平仄仄。她很注重个别字的发音,如“诸”有时要读作“居”。有位同学名叫郝迳,她总叫他“喝”迳。 她喜欢明快流畅的文风,不反对用词,但须确切 。遇到词不达意她会批上“牵强附会”;用词过多时她便称之为 “词藻堆砌,矫揉造作。”

 

有一次为了形容老人走路我借用了“步履维艰”一词 ,被老师批为 “文白参用” ,老师对学生的严格要求可见一斑。还有一次她拿班上一篇《雨后》的作文为例,让大家讨论。文中写到喜鹊“唧唧”的叫声。有人站起来说,喜鹊叫声应是“喳喳”。 老师细心地引导学生体物入微, 在生活中认真观察,这样才能写出好文章。她时常随机地叫起几个学生分不同角色朗读课文。有一回读一篇叶圣陶的文章,我扮演旁观者,只有一句话五个字:“哼,板还不错。”没想到她老人家说我语气恰当,还拿了个“最佳配角奖”。跟黄老师学了两年语文,增加了我对古汉语和诗词的兴趣,打下了一定的文学基础。

 

王蒂徵老师是著名物理学家周培源先生的夫人,五十岁左右。她每天从北京大学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来附中教书。王老师在美国居住过,说一口流利的美国音。我初中的林老师讲的是英国音。原来管鸟叫“博的”, 现在得叫“博儿的”,好在区别不大, 改起来也不难。王老师对学生耐心友善,从未见她对任何人发过火。她对工作一丝不苟,经常做些单词听写和翻译的练习。她喜欢用成语,每遇成语,就会说idiomatic。为了增进学生的兴趣,她教唱英文歌曲,比如《Old black joe (老黑奴),《Row your boat》。 为了加强口语训练,她借来一台录音机,把一位广播员的朗读录音放给我们听。然后她把同学分批叫到录音室,每人自选一段课文朗读。录好之后再回放出来,使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发音,寻找差距。

 

王老师几次邀请我们到燕南园的家中去玩,拿出许多她自费买的书借给大家看,大多是英语小说的缩写本。我从她那里借过好几次书,先后读过《哈姆雷德》《大卫 科波菲尔》《双城记》 ,还有《青青的岁月》等。王老师还组织过一次单词听写比赛,一次翻译比赛。那篇原文的作者是英国共产党人汤姆—麦恩,他参加过一次共产国际的代表大会。这篇文章描述了他见到列宁同志的激动心情。里边有许多长句和生词,篇幅也不算短。尽管可以查字典,但时间来不及。我做事喜欢一个快字,比别人多翻译了几行,于是以量取胜,捡了个冠军。奖品是郑易里编的英华大辞典。上面的题字是“外语是人生斗争的工具—马克思”。

 

有时王老师也介绍点礼仪常识。比如上车时要让女同学在先,同学有些不大理解。现在才知道这乃是东西方的文化差异。我们东方古国遵奉孔夫子的教导,“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我们老家每逢家宴,那些嫂子和姐姐们都得在屋里忙前忙后,做饭上菜。老爷们儿则坐在炕上推杯换盏,喝上一个时辰。 然后才轮得上女眷们入席。那个年代,如果让妇女们先用餐,老爷们儿在下边伺候着,非得炸锅不可。

 

张能光老师不满三十岁,是老师中的少壮派。他穿一条蓝裤和白衬衫,外面罩着一件灰色鸡心领毛衣,干净利落,风度翩翩。他是为数不多的晚间能到教室答疑的老师。他讲课注重基本概念和实例,时常带些实物来帮助大家观察物理现象。他用复摆演示全同钢球的对心碰撞和动量传递;用一个松弛的螺线管形的大弹簧来演示纵波。他把初中引进的平均速提高到即时速度。另外对加速度和矢量这些新的概念,也介绍得清清楚楚。加速度不仅会改变速度的大小,也会改变速度的方向。

 

高三时,物理老师换上了清华大学物理教研组的张三慧先生。他说话有点河南口音,年近四十, 短裤短衫,半长的洋袜,精神抖擞,平易近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一位生性活泼闲不住的人。他不光物理课上得好,还在大学校运会上得过跳高冠军。在高612班的联欢会上,他唱过《谁不说俺家乡好》。除了概念严谨,他还喜欢用口诀协助记忆。比如,“phi(磁通量)变, 右手旋, 请楞茨。”在讲反电动势时,他诙谐地用回光返照来比喻,活跃气氛。两位张老师对我的物理知识很有帮助,以致后来把物理选作职业。

 

关键的高三

 

高一和高二的班主任兰、郑二位老师,很少在课外光临,与学生接触不多。到了高三,班主任换成教语文的高添惠老师。与前任不同,她不光与学生和班干部联系密切,而且开展了许多活动。一来高三是关键的一年,二来19631964年也是多事之秋。从1963年全国兴起了学习雷锋、学大庆、学大寨的热潮。高老师教导学生艰苦朴素,学雷锋,做好事。我就是在那一年第一次步行回家的,从附中到我家要走三个多小时的路,既节约了车票又锻炼了身体。

 

为了效仿大庆的政治工作经验,高老师组织了评功摆好的活动。大家一起对班上的某位同学列举他的优点及做过的好事。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如此热情的表扬,有人竟然承受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应当说评功摆好对加强团结鼓励上进起了推动作用。为了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我们请来同学的父亲,军事科学院的一位将军,做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报告。老红军一席话对同学教育很深。

 

在农村劳动期间,公社知青典型宋晓禾给我们讲心得体会,树立为贫下中农服务的观念。高老师说上一届毕业班有个姓陈的同学,听了晓禾报告后不想回去了,老师做了不少思想工作才把她带回学校。

 

       

那年中苏关系破裂,红旗杂志连续累牍发表评苏共中央公开信。我们经常学习讨论,还听过清华党委副书记胡健的报告和中央台广播。这些评论措辞犀利,播音员夏青老师的声音又咄咄逼人,好像每个字符都是从定音鼓上敲出来的,铿锵有力。聆听这样的广播不仅是一次政治教育,而且还是一种艺术享受。

 

为了让大家努力学习坚持到底,高老师常告诫我们行百里者半九十,凡事不能半途而废。为了克服希望高考题容易的侥幸心理,高老师用水涨船高来告诫我们,考题容易不见得就容易考上。

 

          

 SEQ \* ARABIC 16612班上团员在农村劳动时留影。坐在地上的由左至右,邢雁玲、祁凝一、安连生、宫一棣、张国彬、吴则怜、鲍嘉林、姚宝纶、黄欣、佟裕功;后立者由左至右,蒋静宜、刘延东、黄永娴、高老师、王克斌、王之铎、石谋斌、任长春、赵成铭、刘序明。

 

高老师对班上每个人的家庭状况都了如指掌,对学生也很热情。高考后她还坚持家访,关心学生的去向。决定高考志愿的前几天,高老师发现第一志愿填写清华的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想报考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于是她请大学教务处的邢家鲤同志来座谈。听完大家的想法后,邢家鲤像拉家常一样一一作答。他说哈军工有的专业清华有;哈军工没有的清华也有。清华毕业后也会有许多人分配到解放军去,一样穿军装,一样为人民服务。他还讲了许多清华优于其他院校的长处。座谈会后同学们一下子像像磁针一样,纷纷指向了清华。最后,有十一人被清华录取,在六个班里是考进清华的人数较多的。

 

高中的我

 

高中三年我对自己的基本要求还是初中那样,全面发展争取5 分。在班上学习成绩算比较好。但由于大家都很优秀,很难分出名次。这三年我读过《新生代》、绥拉菲莫维之的《铁流》高尔基的《母亲》、托尔斯泰的《复活》。还读过《古文观止》《新唐诗三百首》《宋词选》《三曹诗选》,散文集等。看过《均齐对称》《杨晖三角》等数学类小书。我喜欢《英语学习》《人民文学》和《知识就是力量》等期刊 。我还经常参加一些课外讲座 ,如段学复先生的群伦,赵仿熊先生的计算数学, 及江泽涵先生的拓扑学。 由于基础不高,很难听懂这些高档次的知识。我最喜欢的科目是化学,读过课外书《氧化还原反应》,做过格林卡《普通化学习题》。定氧化还原反应式是化学里的难点。我在课下学会了用原子的外层电子数来平衡反应式 ,在一次测验中做到全部正确。

          

 SEQ \* ARABIC 17高三时全班在教室里的合影。第二排左五是王蒂徵老师,左四 黄淑环老师,左三是班主任高添惠,二排右一是孔令贻老师,右二张三慧老师,右三是食堂大师傅刘文友同志。

  

高二暑假为了准备高考,我留在学校集中时间复习功课。在一起生活的有同班的才大成,高614班的蔡同学和一个初中生曾涵贵。那年北京发了洪水,附中周围的稻田全部被淹。我们找了一块大门板当船,一直划到清华的北墙。从水里出来后,一个小虫叮在我的腿上,淌着血。这就是我听说过的蚂蟥, 按照听说过的办法,我用鞋底在伤口边上,用力拍打,蚂蟥终于脱落下来。

 

一个多月的假期,我做完了所有的高考复习资料,为高考做了先期的准备。到了高三, 我从学生会回到班里当了团支部宣传委员,书记是黄欣,组织委员是刘延东,班长还是安连生。那年由于高老师抓得紧活动多,社会工作占去了不少时间。我还帮助过班上的文艺活动,指挥合唱,参加歌咏比赛。

 

在填写高考志愿时,我原想走出北京,到外地去磨练。 第一类的10个院校都选在外地,父亲和母亲反对也没办法。我又到初中的陈老师家去征求意见,陈老师坚持要我把第一志愿放在清华,这是他第三次为我的前程掌舵。于是我把清华列为首选,填写的三个系是工程物理、自动控制和工程数学力学系。可能是精神过于紧张,高考前的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仗着年轻,居然没受到影响, 第一天顺利地完成了数学和语文的试卷。我穿着带补丁的短衫和带补丁的短裤进入考场,一来,那时没有新的衣服,二来不忘自己来自贫困家庭。亲身体验穷家的孩子只要努力也能考上大学。

 

                

 SEQ \* ARABIC 18 全班在清华合影留念。我在前排右五。 

 

录取通知

 

1964年八月的一个下午,我们全家还有初中的陈老师一起坐在屋里,等待着邮递员带来的消息。急切的心情令人觉得时间过于缓慢。突然院门口有人喊着我的名字。我连窜带蹦跑了出去,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重似千斤的信封,“清华大学”。我激动地告诉父母、姐姐和老师。然后打开信封,取出了上面印着红字的录取通知。我被第一志愿工程物理系录取了。全家含着热泪,沉醉于难得的喜悦之中。是啊我们这个祖祖辈辈非农即工的王氏家族,终于有了第一个大学生,而且还在一个最好的大学之一。

 

正当我们高高兴兴地谈过去想未来的时候,父亲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出声来。我母亲感慨地说:“得了,你爸爸没有白白地吃苦受累,总算熬到了这一天。”正在我感到诧异时,姐姐向我解释,我上高二时,父亲已经被迫退休。为了让我安心读书,一直没让我知道。退休后收入一下子减少一半。为了支撑着这个家,为了让我继续学业,父亲夏天去给人家当小工,冬天帮人家拉白菜。我当时住在学校,很少回家。于是我想起有一次看到父亲裤腿上的泥点。我问过母亲, 哪儿来的那麽多白灰,母亲推说工厂在盖房。原来六十多岁的父亲那时在做苦工。看着我发愣的表情,母亲接着说你爸爸在冬天拉白菜时,常常累得上不了炕。但一想到儿子要进大学,他咬着牙挺了过来。今天他觉得自己没白受苦,儿子要强,总算把他的愿望实现了。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冲出门外,伏在对门邻居的炕边,开始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放声哭泣,直到我感到眼皮发肿,眼底发涩,嘴唇发抖。那滚滚的珠泪让我终生难忘。怎么说呢别人被录取时,留下的是欢快和喜庆,而我留下的却是泪水和伤恸。

 

高考结果

 

我们高612班有十一人考到清华,二人到北大,五人到医学院校,三人到电力学院,两人在铁道院校,四人到北工大,石油、钢铁、和地质学院各有一人,师范学院一人, 三个人去军事院校,一个人去语言学院。四十三人里有三十五人升入高等院校。万邦儒校长治校有道,高添惠老师理班有方。在未能考取的学生中,有五个人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或社会关系不清,占全班10%。还有一人因家庭经济状况,放弃高考参加工作。

 

如同长跑一样,虽然大家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但由于多种原因,在似水的流年里,差距逐渐拉大。后来地位最高的成了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混得最惨的莫过于鲍嘉林,因出身不好失去上学的机会。返回原籍后,生性耿直的他经受不住反复的批斗和折磨,两次自杀。还没跑出多远就过早地了结束了生命。每当我在612班的合影里见到他青春年少的身形时,总不免一阵哀叹和惋惜。愿嘉林在九泉之下远离是非安详宁静。其他的同学有的当了区长,有的当了野战军师长,有的当了厂长,有的当了总管,有的当了教授,有的当了工程师,有的当了主治医,有的当了教师,安居乐业各得其所。我后来有幸赴美留学,加入到实验核物理的行列。 

 

如果说初中三年诱发了我求知的欲望,并装上风帆驰向海洋。那么高中三年则让我找到目标,并且登上一块陆地。在人的一生中,能成为清华的学生不能不说是一种荣幸。感谢清华附中,感谢老师,感谢高612班同学的友谊。没有这张跳板我未必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实现父亲的愿望。

 

那年暑假我期盼着早日跨进工程师的摇篮,苦学六年,然后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没想到两年后,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让这些羽翼未丰的学子们冲出摇篮,到大风大浪里成长。

        

 


 SEQ \* ARABIC 19612班部分同学2007年在丰泽园的合影。前排由左至右,赵立容、姚宝纶、金昭美、肖平、王克斌、王凤珠、吴顺义、吕富修、胡培莉;后排自左,赵成铭、董志洪、刘序明、才大成、安连生、黄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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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2 回复 successful 2022-4-5 17:01
值得羡慕的青春岁月. 留下来这么好的同学照片真是不简单.
2 回复 瀑川 2022-4-5 22:01
successful: 值得羡慕的青春岁月. 留下来这么好的同学照片真是不简单.
谢谢,高中是人成长的特殊时期,由童年向成年的过度。
从学习的角度,为进大学打下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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