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

作者:瀑川  于 2022-9-4 07:09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散文|通用分类:原创文学|已有1评论

剃头

          选自作者文集《渔舟唱晚》

北京人去理发馆常说:我剃头去。其实这里的剃头是广义的,包括理发。

 

五十年代初,街面上理发馆挺多也便宜。去丙级理发馆要分,乙级的三毛。至于特级的,比如王府井的四联恐怕要贵一点,可惜咱没去过。

 

中国的理发服务比美国要好多了,包括刮脸、理发、洗头、吹风,甚至剪鼻须、去耳毛。改革开放后,又增加了几位湖北老乡给顾客揉肩膀,当然不能再给毛钱了。在美国花上块钱只是理个发,要想刮个边还得事先告诉理发师。至于洗头、吹风还得加价。走的时候,少不了还得撂下一两块的小费。

 

上世纪五十年代,尽管理发馆收钱不多,还是有些人舍不得到那儿去。于是给那些走街串巷的个体户们一个就业的机会。他们肩上扛着剃头挑子,手里不时划着唤头。剃头挑子包括三大件,一根扁担、一个方凳,和一个火炉,上边架着个黄铜洗脸盆。剃头挑子一头热即由此来。炉架上伸出一根杆子,有点像衣服架。上边挂着一条厘米宽三十厘米长的黑色驴皮。

 

所谓唤头是个音叉。下边有个铁把儿,上边托着两片竹叶形的钢条,下宽上窄。在接近顶端处开始弯曲,上端的尖头留下两三毫米的间隙。走进胡同后,剃头的右手拿着一根小铁棍儿伸到音叉中偏下的部位,然后猛然往上一挑。音叉开始振动,发出仓啷啷的响声,频率略高于五十周的变压器。院里人听到这声响,就知道剃头的来了。有谁头发长了,就会叫住他,在院里搭上摊子,开始工作。

 

定期来我们院的是小胖子,五十来岁,几的身材,留个小背头,干净利落。后来他把儿子也带在身边,打打下手。院子里男人多,他一来就得干上多半天。大人一毛,小孩五分。主要的顾客是南屋的赵大爷家。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徒弟,这就是五个人了。其他人也借个方便,一块儿剃剃。

 

那时,四十多岁以上的男人多留光头。小胖子用一把三寸长的小圆刷蘸着肥皂水,涂在头顶。然后,右手拿起剃刀,一片一片地把头发茬刮掉。每刮一下,轻轻向外一甩,丢到地上。刮了几次之后,再拿剃头刀在驴皮条上蹭几下,保持锋利。剃完头,再刮脸,去胡须。

 

小孩子的发式比较简单,叫学生头。即把两侧和后脑勺的头发用推子剪去,顶上留一层向前倒下一寸多长的头发。给赵大爷的小儿子剃头时,小胖子爱问:你留什么头?他说:狗头。于是逗得大家哈哈一笑。

 

二十来岁以上的人大多留分头。典型的分头是在头顶偏左或偏右的地方理出一条缝。缝的左边的头发向左倒下,缝的右边的头发向右倒下,靠近前额的部分往后拢过去。再有就是中分,即缝在头顶中间。解放后,留中分的人不多了,大概因为电影里的特务或恶霸常常青睐这种发式。

 

此外还有偏分,即分头的缝再往短边的一侧稍过一点,显得更加别致帅气。为了配合东风压倒西风的政治形势,五十年代初还流行一种发式叫一边倒。即把分头短边一侧的头发全部剪掉。赵大爷的大儿子带头剃了个一边倒,几个小伙子也跟着学了起来。

 

1956年后,小胖子不再来了,这个个体户可能被合营到集体单位,省得他偌大年纪再走街穿巷了。院子里的个体户们也相继加入了合作社或工厂,每个月能领到理发票和洗澡票,可以到理发馆去一趟了。

 

家庭条件好一点儿的,男孩剃头也开始去理发馆了。家门附近的授禄街就有个丙级理发馆。上五年级时,市面上流行大鬓角。即头发基本不剪,把头发理成大分头,前边用热风吹道波浪,鬓毛也朝后背去。还要涂一层发油。我觉着大鬓角挺神气,像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于是也理了一个。谁想到我父母都很保守,二话没说,赶着我回到理发馆又剃了二回头。理发师也没跟我计较。

 

我开始把剃头的钱省下来是读高二的时候。雷锋同志爱补袜子,不吃冰棍,我们向他学习。碰巧附中高年级有位王学长知道清华的同方部有个简易理发馆,只剃不洗,每次分。于是我们经常在星期天到同方部去理发。

 

上了大学后,同宿舍的张学长买了一把推子,开始为同学理发。我跟着他也学会了这门手艺。天暖和时,我们就在八号宿舍楼的东门外理发。那时大家都很勤俭,包括生活条件比较优越的学生也让同学剃头。有一次,一个同学要剃光头,我用推子先在中间推出一条过道,问他这样行不行,他急着说:不行,不行。

 

1968年秋,我们在特殊钢厂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时候,全班同学多一半都剃了光头。新华印刷厂的赵师傅看出了问题,说这是歪风邪气,马上予以制止。

 

后来我父亲得了半身不遂,去理发馆不大方便。于是我也买了一把推子,每个月为父亲推一次头。推的毕竟没有剃的舒服,于是我又买了把剃刀。利用在理发馆排队的空当,顺便观摩一下剃头的要领。没想到那位老师傅怕我夺了他的饭碗,把剃下的头发和肥皂甩了我一鞋,我只好识相,走开。后来还真为父亲剃过一次头,剃完以后,父亲的头皮上留下了三四道血印。父亲虽然没有埋怨,可我心里怪疼的。只好改用推子。

 

出国的时候,我随身带了推子和发剪。那时的留学生和访问学者,年纪都大,拉家带口,一分钱得掰成两半儿花。一门心思要给家里买冰箱、彩电,哪儿舍得去理发馆。我们常常几个人凑在一起,互相理发。后来不少人毕业走了,我开始效仿工物系的主任何东昌老师自己给自己推头。理完后我问朋友,效果如何?他说:前边还可以,后边像狗啃的。

 

找到了一份工作,要到美国东部。一位年轻的同学给我一张两块钱的代价卷(coupon),对我说:老王,到新单位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去趟理发馆吧。于是来美国年后我第一次进了理发馆的大门。付完钱和小费后,我不大满意。头发基本没碰,也不管洗头和吹风。

 

到了东部后,终于把分别年的妻子办到了美国。有了贤内助,自然还得让她学习理发。为此买了一把电推子,省劲多了。那把旧推子刀刃钝了,弹簧也软了,推一次,手指就得歇一会儿,等弹簧懒洋洋地张开。哪像电推子,走起来唰唰唰像康拜因在割麦子。当然其间我还是去过几次理发馆。现在退休了,成天在家里糗着,对发式更无要求。老伴虽然小我五岁,但眼也花了。再加上游泳池里漂白粉的腐蚀,灰白色的头发参差不整,离离原上草,一月一枯荣。

 

自古以来,华夏文化没有剃头一说。只是在佛教引进之后,才有光头,但那叫剃度。如唐朝的玄奘高僧、北宋的杨延德将军以及鲁提辖花和尚。剃头应当是外来语也是进口的行业,这恐怕要归功于满清了。满人进关以后,留頭不留发留法不留頭。汉人整个民族处于被奴役的地位,被迫采取了满清的发式。即前额上方有一小块空地,后边是一条愚笨的大辫子。男不男,女不女。19世纪,南方矮小的同胞带着满清的辫子到美洲做苦力。猥琐的形象却成了华人的icon,受了多年的屈辱。

 

电视剧演到清末民初的时候,总要突出几个顽固分子,抱着辫子不撒手,嘴里嘟囔着: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就连我最喜欢的《大宅门》也没脱这个俗套。编导们肆意对革命群众误导,把努尔哈赤当成了自己的祖宗,把屠城三日的清军当成了民族的解放者。这些编导在走进祖坟的时候,应当没收他们的返乡证,把他们发放到乌苏里江。在影视的误导下,大辫子戏如雪片飞来,康熙成了圣主,乾隆成了无产者的领袖。宫廷内外,繁花似锦,说不尽道不完盛世景象。让本来对外懦弱的汉人对侵略者五体投地。大辫子戏是对华夏文化的野蛮摧残,但愿早点把他们纳入另册。

 

您瞧,说得好好的剃头,怎么又扯到人家大清国的头上了。蛮夷小族侵占了堂堂中土大地长达二百六十八年,自然也有人家的长处。说来归齐,还得怪咱自己不争气。咱要是争气,人家打得进来吗?咱要是争气,还会让日本人一枪不放占了东三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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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回复 來美六十年 2022-9-4 23:07
聞道頭須剃,無人不剃頭.
有頭皆可剃,無剃不成頭.
剃自由他剃,頭還是我頭.
請看剃頭者,人亦剃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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