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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头有点不敢看栓子的脸,低头看到栓子穿着一双黑条绒老头棉鞋,上面都是些泥泥点点,脏得都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栓子的手轻柔地从我的头顶顺着我的脸颊摸到了我的下巴,“玲玲还是个瓜子脸呢,一定很漂亮吧?”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在这样农闲的季节,人们巴不得有点什么事,好让他们消遣这漫长的冬日。大姨开始担心她家小房子里放的农具,悄悄地吩咐二表姐去小房子门口看着,别让不三不四的人顺手偷走农具。
妈妈也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堆,对栓子说:“栓子,你的京剧赶上天津京剧团的演员了。”
栓子的头前倾着,苦笑着摇着:“咱一个农民,那能和人家比。”
妈妈为了坚定自己的话说:“我一点不说慌,不信你来天津,我领着你去京剧团和他们比试比试。”
栓子这次高兴起来了,妈妈趁机说:“你还是出去唱一段吧,我也想听。”
栓子听妈妈要他唱,显得非常开心:“您也想听吗?那我就唱一段。”
栓子出去重新唱了刚才的打虎上山,这次他手里拿了大姨家的鸡毛掸子权作马鞭,还甩那么几下,人们凑兴地为他叫好,我悄悄地对身边的表哥说
“他的动作一点儿也不像杨子荣。”
我不懂得唱腔,看栓子的动作的笨拙,感到他玷污了我心中杨子荣的高大形象,有些不满。
表哥睁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凑到我的耳朵上:
“他是没眼的,就是瞎子,懂吗?”
我知道他是瞎子,只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和瞎子联系起来。后来听说栓子是三岁的时候害了眼病看不见的,至于什么眼病,没有人知道。
栓子又唱了一段《沙家浜》里《智斗》,他一人三角色,一会儿阿庆嫂,一会儿刁德一,一会儿胡传奎,在他转换角色时,人们都会爆发出大笑声,这种笑声给这个寂静的冬日增添了欢乐的色彩,每次我回到这里都还能感觉到栓子的歌声似乎还萦绕在村子的上空。
村民们心满意足地散去了,栓子又重新进屋。大姨正在收拾那两条鱼,她是要留栓子吃饭,一见栓子进来,立刻指挥着妈妈:
“兰子,你给栓子量一量身子,我这里腾不开手。”她不说她在准备饭菜,是怕栓子推托。
没想到栓子立刻接着话茬说:“婶子,您不要忙,我不能在这里吃。”
“这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大姨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今天,就在婶子这里吃,你不是最爱吃婶子做的糖醋鱼吗?”
几个孩子听说栓子要在这里吃饭,都欢呼起来,表哥缠着栓子的手臂,似乎生怕他跑了,妈妈一直没有多说话,大姨滥用的热情,使她不知道到底谁是这家真正的朋友,自己该不该挽留客人,这时看孩子们都想留栓子也就帮腔道:
“难得大家高兴,栓子别走了。”
栓子到也痛快地决定不走了,接过大姨给他的茶碗,哈哈哈地笑了三声,低声唱道:
“今日同饮庆功酒,壮志未酬势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孩子们都跟着他一起唱起来,正唱在兴头上,栓子突然停下来,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栓子忽闪了两下眼睛说
“润香姐和润芝姐回来了”
润香是大表姐的名字,大姨是她的继母,她和润芝是姨表亲,在大姨进门前,有四年,她是住在润芝家,两人岁数相仿,形影不离。一直到今天,大姨最不愿意润香去她姨姨家,不是不喜欢润芝,而是不喜欢润芝妈
"那个要枪嘣的”大姨骂人时都是从诅咒开始的
“她姐姐死了,哭着闹着不让你姐夫再结婚,还闹到婚礼上来了,村里人还以为他们有瓜葛呢!”
“那是为什么?”妈妈追问道
“那女人精着呢,你姐夫不结婚,孩子放在她那里,挣点钱都给她了.你说她算得好吗?”
“她没想离婚再找我姐夫结婚?”
“她可想呢!你姐夫也得看上她。“大姨妈在说这话时,显出了她的得意,带出来了她女人的那点虚荣心。
“不过她现在可抓住栓子了,栓子那点钱大半让她弄去了.”大姨着实有些愤愤不平。
妈妈有点惊讶地问:"栓子才十五岁吧?润芝妈比他妈都大。”
“人家就是做妈。栓子爸爸一死,她就到处宣扬栓子是她的干儿子。只要栓子在家,她就让润芝过去和栓子玩,栓子也巴不得有人给做口热的,这三四年就这么混过来了.”
妈妈笑了笑说:"这才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是苦了润芝,你想栓子要给钱,这村里人谁不愿意给他吃饭,去润芝家还不是因为有润芝.说也怪,那润芝一点儿没有随她妈,人样比润香俊,性子也软,这一年没少挨她妈的打.”
“吆,十七八的姑娘还打呀?”
“我也是听润香回来说,瞎栓子既会算计又会拿劲了,吃饭都是吃一顿给一顿的粮或钱,润芝妈巴着栓子那点钱,栓子常使性子不去吃饭,润芝妈是非让润芝叫来不可,叫不来就劈头盖脸一顿.”
大表姐和润芝走进来,不过不光是她们俩,后面还跟着润芝的妹妹润兰,她的岁数和我一样,在她的姐姐羞羞答答走到妈妈面前,被妈妈拉着手说话时,她向我挥挥手,命令道:"哎小侉子,出去玩.”
我很高兴她这样叫我,三下两下出溜到炕下,和她一起跑到大姨院门外,门外放着两快大石头,听说破四旧前这上面是两个石狮子,我们一人站一块。大姨家正在一条从村东头到西头的马路边上,在太阳照射到的地方,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村民,站着说话,几个男孩子跑来跑去,跑得热气腾腾。
我们站在石头上并没有想好要做什么,光站着又很冷,我记起刮风下雪时,我们常喊的话,便喊了起来:
"刮大风,下大雪,天上送来了一个白毛女.”
润兰立刻也随着我喊了起来,倒是把阳光下的村民吓了一跳,朝这边指画着,那几个男孩子突然有了新大陆,跑了过来,仰视着我们,起着哄:“小侉子,唱一个。”
我倒没有像栓子一样扭捏,来了一段《北风吹》。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
正唱着润芝和栓子走了出来,栓子一等我唱完这句,挥挥手让我停下来:
“这大城市的人也唱得不怎么样吧。”
几个男孩子哄笑起来,我已经懂得了害羞,这时脸觉得发起了烧,嘴却一点不服输:
“我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栓子闭上了他那双无神的眼睛,连声音里都毫无表情地说:
“那就别让我听见。”
我此时的心境是恨不能用一句话噎死栓子,跳下石头,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后说:
“你去做聋子,我非要唱。”
栓子没有作出反应,那几个男孩却觉得栓子成聋子的事有趣,大声地喊着:“瞎子要变聋子喽,瞎子要变聋子了。”小马撒花似地跑开了。
看不出栓子是不是在生气,他似乎在沉思,润芝有点着急地说:"栓子你快点吧,我妈让我们快点回去.”
栓子翻起眼皮冷笑地说:"我是瞎子,你让我拉着你的手,我才能走.”
润芝的脸上是一副无可奈何:"栓子,又来了”但她并没有伸出手.而是转向润兰大声斥责道:"润兰,逮个空你就要玩.”
润兰撇撇嘴跳下去,对栓子说:"栓子哥,我让你扶着我的肩,你给我买糖.”
栓子爽快地说:"行啊!要是你姐姐让我扶着她的肩,我就给你们一人买一条围巾.”
我这才发现她们都没有带围巾,冻得直缩脖子,润兰高兴地哇地一声,扑向姐姐:”姐姐,栓子要给我们买围巾了.”
润芝脸上也有了笑意,故意说:"他逗你玩呢.”
一直到栓子再三保证,润芝才让栓子扶着她的肩回去.
我回到屋里,孩子的那点自尊心被栓子伤着了,不能原谅栓子。大姨那顿饭一直在可惜栓子没有吃上她做的糖醋鱼。
第二天,润兰又来找我玩,不过她没有带围巾来,却从兜里拿出了两快糖,栓子只给她姐姐买了围巾,但她没有一点沮丧,能有糖吃,就足够了。她把其中的一块糖给我吃,我们俩的友谊因此有了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