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的故事 8 {结局之二}

作者:暗夜行路  于 2011-7-26 14:33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通用分类:原创文学|已有3评论

----喜欢这种结局的,您一定是一位浪漫主义者,在您的心里对爱情的定义是天长地久。

润兰不在,大姨妈禁止我再去栓子家,以她的意思,栓子那里就是个污水缸,专门污染女孩子。润芝姐妹做了他的邻居,也是前辈子欠着栓子的,我觉得他的话违背了事实反驳道:

“栓子给润芝花了那么多钱治病呢,是栓子欠着润芝的吧”

 “所以说是冤家阿!他们互相欠着对方的,扯在了一起,你不能往里搅。”大姨妈认为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理,我只有服从。

润芝姐他们走后的第三天,大姨父从公社回来,把大姨妈拽到西屋,嘀咕了半天,两个人一起过来,让我准备准备第二天就回去,润芝妈和我一起去天津,说是润香姐前兆流产也住院了,我妈在上班,润兰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正在说话,润芝妈欢天喜地的声音,从院子里一直传了过来:

“哎呀呀,这叫我说什么好,我去天津还让你们出钱。”

大姨妈这次出人意料地急急地迎了出去。

“你这不是还要替我照顾润香吗?要不我也得去。”

润芝妈很同意这个观点,

“你说这润香,怀孕了也不说,突然住院,我连件褂子也没有做。你说去人家大城市,这土眉荤脸的,让人家笑话吧。”

润芝妈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襟褂子,在城市里这种衣服已经绝迹,加之,润芝妈并不是爱干净的人,衣服上油渍斑斑,不要说她怕被笑话,连我都觉得不好带她出门。大姨父一定和我一个想法,我们都不由地去看大姨妈。大姨妈早有了心理准备,掀开大柜子,拿出了两件褂子,递给了润芝妈。

“我也就这两身能穿出去的衣服,借给你,先换着穿。”大姨妈特意把‘借给你’说得很重,好让润芝妈知道这是需要还的。

  大姨妈执意要润芝妈一起吃午饭,吃了午饭还拖着润芝妈说闲话。

  “他姨呀,这次人家栓子帮了大忙了,人家可是有情义的。”大姨妈一边剔着牙一边说。

  润芝妈心里正高兴,顺着大姨妈的话茬:

  “谁说不是呢?看这个架势,栓子心里还有润芝。”

  大姨妈眉头皱了皱:

“我看人家要是要润兰,只要姑娘愿意,你也给了吧。”

  润芝妈肯定心里不愿意,不过到底要给大姨妈一个面子,嘴上应承着:

  “人家挣得比拿工资的都多,我愿意。”

  我听着她们说话洗着锅,明明在他的小舅舅上学去后,一个人一直在墙角悄悄地。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悄悄地没有声响时,不用说是在做坏事,果然,他在用指甲抠着炕围上曹操头上的盔甲。

   炕围子上的画,那是大姨妈的最爱,画是大姨妈结婚那年请画匠来画的,一面是《牡丹亭》中{游园}的场面,小姐,丫环,亭阁,池鱼,花草树木,姹紫嫣红;另一面画的是《三国演义》上的{ 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不只是刘备关羽张飞,还有三国的其他人物,上面的人物画栩栩如生,大姨父常会点着一个人,给孩子们讲一段故事。

   大姨妈并不知道画中人物的故事,但挡不住她对这幅画的热爱,特别是十年前,那画匠死了,他的手艺竟没有传下来。更让大姨妈不知是惋惜还是骄傲,逢有人来家,就要让人家看看她的炕围:

  “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

  明明每次上炕都被姥姥提醒不要用玩具或是指甲划了炕围,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倒要试一试。

  大姨妈看到曹操的头顶上金色的头盔被抠掉,露出了下面难堪的白墙,丢失了好脾气,探出身子,一把把明明扯离了炕围,明明已经号啕大哭起来,嘴里喊着:

  “我要妈妈。”

  润芝妈在一边嘀咕道:“润香不在,孩子怪可怜见的。

  大姨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态度缓和下来,朝我说:

  “玲玲,领明明出去玩一玩。”

   我也在家里憋了三天,听这句话如蒙大赦,赶快放下手里的活,给明明穿好鞋,一溜烟跑了出去,生怕大姨妈又想起什么,不让我出门。

   出了门,我们也只有一个去处,南湾溪。

  正是八月的正午,这个时间段,乡下人都吃罢午饭在休息,等日头下去一些后,再去地里干活。女人们趁着热的时候,到南湾溪去洗衣服,脚泡在凉凉的溪水里,既消了暑,又赶了活,洗完的衣类,晒在河床上,等女人回家时,大部分都干了,还不误男人们去干活。

   南湾溪其实大部分在村子的西面,离村子三百米处。有一部分弯到村子的南面,然后又转向南方。顺着小溪道的一侧是小树林,那里原来是公社的苗圃,现在听说也分给了个人。

   还没有走出村子,已经听见了溪边女人们的欢笑声,影影绰绰地还夹杂着《喜洋洋》的乐曲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在溪水里玩的是没有上学的孩子们,溪水边延绵几百米,都有女人在洗衣服,河床上连走路都要注意不要踩到人家正在晒着的衣服。

   “喂,小侉子来这边。”

   不用看也知道是五姥姥的大儿媳,我叫大妗子的在叫我。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胖女人,又黑又胖,鲜明地留下了印象,她的脸长得什么样,从见她的那天起,就没敢好好看。她那天是来大姨妈家借大笸箩,我正在看大姨妈摘黄瓜,她走过来搬起我的脸,嘴里啧啧叹道:

   “呀呀,难怪我婆婆说城里的水养人,看看这般俊的小脸,看看这白生生的皮肤,这可让多少男人爱个死。”

   “闭上你那张臭嘴,看吓着我们姑娘。”大姨妈冲过来,打掉她的手,大妗子不服气地说:

   “这有什么可吓的,我们在她这个岁数,孩子也有了。”

   大姨妈急急忙忙地给她拿来大笸箩,一边往外推大妗子一边说:

  “别说我们,那是你,做的那些丑事。”

   以后,偶尔在路上见了,她会很亲热地喊“小侉子”。若是有旁人在,仍然是那两句“俊的小脸,白生生的皮肤”。我想她知道的形容词不过这些了。

  三大妈和刘婶婶前后距离大妗子两米的地方,看见我也都停下手里的活,三大妈招呼我道:

  “大学生来了,坐这里,让大妈也沾你点仙气。”

  明明被刘婶婶的孙子喊去玩。我脱下凉鞋,挽起裤腿,在三大妈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刘婶婶不知是对我还是对三大妈不满,阴阳怪气地说:

  “沾仙气,你个老不死的,沾了仙气还想再嫁人啊!”

  三大妈对自己的容貌有足够的自信,这让她说起话来居高临下:

  “咋啦,倒回二十年,不比润芝差。”

  隔着小溪对面的小树林里,栓子带着他的徒弟还有三个人正在练习。远远地可以看见来旺和双喜还有一个老人拉着二胡,二奎打着木鱼,另外两个人,一个人吹唢呐,一个人吹笛子,栓子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没有拿任何乐器,不时地打断正在演奏的乐曲。

  大妗子讥讽道:“那润芝有什么好,漂亮不也被男人扔了吗?这还不知道死活呢。”

  刘婶婶见多识广地插嘴道:“二奎回来说,润芝进了天津的大医院,肯定能治好。玲玲,你去过那个医院吧。”

  我不知道润芝姐到底进了那家医院,刘婶婶一定是认为天津的大医院,就那么一家。我想说解释,又觉得太扫刘婶婶的面,笑着点了点头。刘婶婶受了我的鼓励,继续她的道听途说:

  “听说,瞎栓子让润香的男人走后门给润芝要了一间单人房,瞎栓子准备花一大笔钱给润芝治病。”

  《喜洋洋》又重新开始演奏。

  三大妈用手挡着阳光,向对面小树林望去:

  “平日都是瞎栓子和来旺拉二胡,现在让双喜拉,莫不是,瞎栓子在给自己的婚礼作准备呢?”

   大妗子像是被触到了兴奋神经,把正在洗的裤子向上抛起,忙不迭地接口道:

  “是了是了,我还在日怪,瞎栓子他们整天拉得曲子,怎么今天又来练习,定是没有栓子领着,这帮人没有了底气,要来练练。这润兰不是要上学了吗?学校让结婚吗?”

   “怎么是和润兰结婚,看着这是要和润芝结婚。”

   三大妈很肯定。三大妈的娘家和润芝姐的婆婆家是一个村子,而且还住在前后院子里,三大妈自认为对润芝的事最有发言权。

  刘婶婶斥责三大妈道:“你尽在这里胡搅,瞎栓子再瞎也不会放着个能挣钱的大姑娘不要,再吃回头草。”

  大妗子嘻嘻地笑着说:“对瞎栓子,最好是娶了姐妹俩。”

  话说得越来越不堪听,不用说十八岁的我,无法在这种对话中插上话,既使再过三十年,乡下妇女粗俗的语言也让你无言可对。那个时候,我有点为难,不知道该坐下去听还是站起来走了为好。

  远处一个女人朝着对面的栓子喊:“喂,栓子,吹个《小放牛》”。

  不用说女人附近的人,连我身边的这三个女人也一起跟着喊《小放牛》。

  我抬起头看栓子时,他仍然坐着,笛子已经端好,须臾,《小放牛》的乐曲,宛如一缕飘渺的轻烟,袅袅依依地飘了过来,转瞬即逝。

  女人们与其说是想听《小放牛》不如说是要找个话头,看到栓子立刻端笛子吹起来,倒有些不尽意。三个人轮番地说今天日头从西面升起来了。音乐声只能从她们说话声的空隙漏进来,让我浑身难受,又不好说什么,只有借故离开她们。

  我很想走到小溪的对岸去,听听栓子吹的笛子,还有那首我常在收音机里听的《二泉映月》,认识栓子这么多年,我没有听栓子拉过二胡,或是演奏任何一种乐器。对栓子来说,摆弄这些乐器是为了吃饭,不会让它们进入到我们的谈话中,就像一个外科医生不会津津乐道他的手术刀的锋利。但我已经领教了女人们的闲言碎语的力量,没有勇气跨过小溪,只能回到大姨妈家。毕竟,还会有机会。

 

  我领着润芝妈和明明回到天津才知道,润芝姐骨癌晚期,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我奇怪润芝妈在得知润芝的病情并没有哭天抢地地悲愤,安静地听着润香姐的安排,润芝妈将和小李叔叔一起把润芝姐送回家。润兰因为开学在即,不用回去了,学校需要的都由润香姐给她准备。我猜想叫润芝妈来,就是不让润兰回去。这也一定是润芝妈的想法,在润兰担心她妈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姐姐时,润芝妈显现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自信和勇气,再三说自己年轻时不仅要照顾躺在床上的丈夫,还下地劳动,什么苦都吃过。

  我比润芝姐他们先离开了天津去上海上学。一个月后接到母亲的来信说润芝姐去世了,我给润兰去了封信,本来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把我在上海的情况写了满满的一页纸,最后写了一句,“听到润芝姐去世,我很伤心。”便匆匆地结束了。润兰没有给我回信。

   寒假, 我回到天津时,大姨妈正在天津给润香姐坐月子。看到我回家,高兴得不得了,说是她正在为买菜的事发愁。她听不太懂天津话,人家更听不懂她的内蒙话,我义不容辞地成了他们的采购员。

   背过润香姐,大姨妈就会有许多的闲话。

  “那个润兰,润香为她家做了那么多事,现在用着她了,她躲个清闲,回家陪她妈去了。”

   “润芝姐也死了,润兰一定觉得她妈可怜。再说,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哪能用得着润兰。”

    大姨妈对润芝妈一点也不同情:“润芝妈凄惶,她不要太得意了。住着栓子的砖瓦房,花着栓子留下的钱。”

   我有些奇怪:“栓子去哪里了吗?”

  大姨妈突然起了满脸的悲哀:“死了,那个枪崩的,自己死了。”

  大姨妈嘴里骂着,却忍不住大恸。

  死,在我的脑海里是一个没有太多内容的字,当我听到这个字时,它并没有和痛苦联系在一起,看到大姨妈鼻涕眼泪倾下来时,栓子在我的心里仍然是个活生生的形象,我还是要问,他是怎么死的。

  “还不是让润芝把魂灵摄去了。”大姨妈的痛苦找到了倾诉的对象。

  据大姨妈的叙述,自润芝被送回来,村里人都知道,润芝没有救了。只有栓子不相信,大神仙请来跳大神;老巫婆请来念咒语;土中医请来开药方;病愈的请来传经验。栓子把他能想到的,道听途说来的,都用了,润芝还是在一个月头上死了。

  润芝死的那天,栓子一个人哆哆嗦嗦地来找大姨妈。大姨妈说,她听过人的魂灵被摄去的故事,当那一天她看见栓子,才相信那是真的。

  栓子是来请大姨妈给润芝做一身“装老”衣服。本来这样的事,不用栓子来,大姨妈就要去和润芝妈商量,栓子来是要大姨妈用同一匹布料也给他做一身。

  “四婶,这是布料。”

  栓子把一匹淡青色的迪卡布料放在了炕上。大姨妈先看到栓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在心疼,听到要做同样的衣服,就来了气

  “栓子,你这是想殉了润芝吗?你爹死前让我搭照着你,可没有让我给你做殉死的衣服。”

   栓子给了大姨妈一个扭曲的笑容。

  “四婶,我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那点亮光都没有了。就想做了同样的衣服,摸到这衣服,就能看到那点亮光。”

  大姨妈隐隐地感到了许多的不安,走过去抓住栓子的手说:

  “你一个傻孩子,润芝她明白你这一片心也要去死,明白你的一片心还要嫁人,她那里把你放在了心上,你好好地发送了她,就放下吧!”

  栓子摇着头说:

  “润芝姐嫁人都是被她的父母逼得,现在死了,也是为我死的。”

  当我们说,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时,其实我们在说这个人处在一个非理智的状况,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不能理解这种偏执。大姨妈也不能理解,她认为也许栓子是被润芝附体了,于是大声地斥责道:

  “润芝,你死了还来作弄这个可怜人,你个没良心的。我告诉你,栓子是润兰的,你消停着点,让他们俩好好地打发了你,让你在那一边有吃有喝,也算你的造化。”

  大姨妈很得意自己的这番话,她后来告诉我时还在说,润芝一定是感到了她的利害,因为栓子变得清醒了一些说:

  “四婶,和润香姐商量一下,不要叫润兰回来了,别耽误了她的学业。”

  大姨妈这时已经注意到了栓子身上的毛衣,她知道那是润兰夏天给栓子织的,还是故意地问道:

  “呀呀,栓子,你这件毛衣婶子可喜欢,谁给你织的,婶子也想给你叔织一件。”

  栓子嗫嗫辍辍地说是润兰织的。

  “栓子,村里人可都知道你在和润兰处着,你不是对润香也说了吗?润兰她心里有你,婶子给你作主,润兰咋们娶定了。”

  大姨妈说了大话,她是要给栓子一些奔头。

  “四婶你是好人。只是我这心里没有了亮光,我怕对不住润兰。”

  栓子脸上没有一点的生气,大姨妈的心中一下也失去了亮光。

  大姨妈真做了两套“装老”衣裳,一套给润芝穿了,另一套给了栓子。暗地里大姨妈希望这套衣裳能给栓子冲冲邪气。

  润芝姐的葬礼办得很是隆重,请来的裱糊匠,给润芝姐在那边的生活,裱糊了高房大院,车马牛羊,锅碗瓢勺,甚至还裱糊了两个小丫环。栓子准备了全村人吃三天的饭食,他的鼓匠班也轮流着不停地吹打了三天。三村五里的人都赶来看热闹,老人们说,这种场面还是他们父辈时,财主家的老爷子寿终正寝才有过,吃着人家的,嘴上不好说什么,还是觉得栓子是被钱烧得。

  大姨妈的评价还是那一句:“栓子的魂灵被摄去了,做的都不是人事。”

  不过栓子显现出来的精神状态,让大姨妈松了一口气,他和村里的人一样,把这出悲哀的葬礼化成了喜乐的宴会。

  润芝妈那一边自然是没有意见,在她家的历史上还没有谁比润芝更有面子。反正她也不出钱,不过她要知道结局,她会阻止栓子的。

  润香姐因有身孕没有来,润兰知道姐姐去世已经是一个多月后,同时她知道了栓子死的消息。

  润芝姐下葬之后,听说栓子把收来的吊丧钱全给了润芝妈。除了让村里的人嫉妒的叹息外,人们没有发现栓子有什么异样。过了润芝姐的三七,大姨妈悄悄地问来旺,来旺一脸傻相地反过来问大姨妈,师傅怎么了?连大姨妈都觉得栓子应该没有事了。

  也就是在这场问话后的第五天的凌晨,双喜把大姨妈家的门敲得山响,大姨父打开门,双喜哭哭啼啼地说,昨夜,师傅出去后,没有回来。早晨放羊倌在南湾溪看到师傅躺在溪水里,等他们把师傅抬回去,已经死了。

  大姨父和大姨妈顾不得多问,赶到了栓子家

来旺和二奎为师傅换上了干衣服,盖上了被子栓子没有戴墨镜,他像是太累了进入了梦乡

  大姨妈直到把手放到栓子的鼻子上,碰到了栓子冰冷的面颊,才相信栓子死了。

  据双喜说,自从润芝姐下葬了后,师傅每天半夜都要去润芝姐的坟上坐一会儿。

  润芝姐的坟安在南湾溪边的那片小树林里,润芝妈把分给她家的四棵树砍倒,用了那块地。这是栓子的主意,润芝妈起先不愿意砍树,口口声声地说等树长大了她要用来盖房,但让她把润芝安葬在她家的自留地她又舍不得地,她还要靠那块地吃饭。

  其实润芝妈有她的小九九,她看出来栓子想把润芝姐安葬在小树林,故意延迟着。在小树林里,栓子也有两棵树,润芝妈觊觎着那两棵树。在润芝妈看来,润芝姐被婆家赶回来到死,都是栓子造成的,要他两棵树都是便宜了栓子。

  “这样吧,我的那两棵树,如果我活着的时候,您什么时候盖房什么时候拿去;如果我死了,那两棵树要给我做棺材,我这房子就送给您了,您说怎么样?”

  栓子对润芝妈说这话时,当着他的几个徒弟,还有大姨父的面。大姨父回家告诉大姨妈时,只是愤恨润芝妈的贪得无厌。谁也没想到栓子安排了他的后事。

  栓子第一天夜里去润芝姐的坟上,还带着双喜。双喜到底是个孩子,跟着栓子来到润芝姐的坟上,听着秋风吹过树梢的鸣叫,恐惧的连瞌睡都没有了,紧紧地抓住栓子的手,栓子想放开都不能。

  “师傅,我们还是白天来吧。”

  双喜声音颤抖地哀求着。栓子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对师傅,白天和黑夜是一样的。以后你不来了,不要告诉别人。”

  双喜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睡得不踏实。栓子每次都是在他睡前出去,等到双喜睡了一觉醒来,栓子已经回来。双喜听过一些鬼怪的故事,看栓子每次都平安,想那些鬼怪必定是怕他的师傅。

  栓子的死,在村里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栓子失足倒在了溪水里,被大石头嵌住了脚,呛死了,意外死亡;另一种说法是,栓子喝了安眠药,自己把脚嵌进了大石头,不让水冲走。这后一种说法,有街上药铺的佐证。

  一个农民的死,只要不是谋杀,怎么死都没有区别,公安机关也不会要查明他的死因。

  栓子的树没有被砍。大姨妈自作主张,把栓子的那两棵树换给了邻接着润芝姐坟墓的农户,将栓子安葬在润芝姐的旁边。润芝妈想着还要住栓子的房子,对这种安排也不好说什么。

  “我家里的一副好木板给栓子做了棺材。那木板还是你爸爸从东北老林给买来的,费了不少周折,村里人谁见过那么厚的棺材板?总算也对得起栓子爹的托付了。”

  大姨妈有点可惜她的好木板,但更多的是一种完成了使命的安心感,她的眼泪因为自豪而停止了流。

  我却不能开口说一个字。直到今日,我仍然不能和大姨妈再说起栓子,他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痛。

  栓子去寻找他的光明了,他眼睛虽然看不到光亮,但他的心始终有着光亮,追寻着那种光亮。我们谁又能够说,在我们心中也有着同样的光亮呢?栓子死了,我们却活着。是我们的眼睛欺骗了我们,让我们浑浑噩噩地,擎着一副躯壳,向前奔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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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3 个评论)

4 回复 leahzhang 2011-7-27 03:06
deeply moved
3 回复 暗夜行路 2011-7-28 19:46
leahzhang: deeply moved
多谢捧场。
3 回复 叶慧秀 2013-1-3 15:48
这个结局太抑郁了,这样的浪漫不要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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