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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徐先生来日本后,杨森就没吃过一顿消停的午饭,先是教授大村为表示客气,每天中午陪着徐先生在学校食堂吃饭,杨桑要替他们翻译,别人都有不发言的时候,杨森却要不停地把中文和日语对着翻,有时候抽个空子吃一口,还没有完全咽下去,对方已经在等着他了,不用说品味道,有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吃没有吃饭.得向徐先生确认.
“我给你记着呢,你吃了一块炸鱼,一盘凉菜,一碗酱汤,一碗米饭.”
徐先生说起日本的饭菜语气里就带上了一种轻蔑,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这种态度是第一天大村请他去小饭馆吃饭就产生了.
那天,大村特意选了一家吃生鱼片的馆子,菜很快上来了,一个影着兰色花纹的玻璃盘摆着三种生鱼片,白色的是鱿鱼片,红色的是金枪鱼的鱼片,还有一种是红白相间的鲤鱼片,一个黄色的盖碗里盛着两块红烧猪肉,八九颗豌豆,一片不知道姓名的绿叶,一个透明的玻璃碗里是块淡绿色的豆腐, 一个红漆带盖的小木碗里是略带黄色,飘着几片黑色紫菜的汤,米饭盛在一个大漆碗里,算是完成了整个料理的搭配。
徐先生看得眼花缭乱,他问杨森
“我们是吃这个吗?”
杨森笑着说:
“肯定是吃这个。”
“这够吃吗?”
徐先生的脸色有点怏怏的,杨森知道他一定觉得大村慢待他,这也难怪许先生,在中国许先生请大村和杨森吃饭是何等的气派,除他们三人外许先生还请了一位副市长,三位局长,市长秘书,那天最让大村难忘的是明炉烤乳猪,杨森也是第一次见,那只明晃晃的约有四公斤的小乳猪连头带脚摆上来时,有趣的是大村问了杨森同样的问题:
“我们是吃这个吗?”
大村一直不敢看那只小乳猪,勉强吃了两片猪肉,根本没有尝不出味道来,到是回来后大村逢人便会说说他吃得那只小乳猪,杨森曾私下问过许先生那只小乳猪的价钱,许先生神秘地说:
“比大村带给我们的一百万人民币要少得多。”
即使大村吃不下小乳猪,还有十二个菜给他预备着,等他吃饱,那些菜还剩了一半,大村很觉得可惜。
到底许先生没有吃饱,许先生对日本料理从此嗤之以鼻。
让徐先生不能满意的事不仅是料理,对日本的地铁他也不满意,上班的高峰期,地铁里人多的真可谓摩肩接踵,许先生在国内一直是专车接送,地铁呀公共汽车这些名字叫起来都有一点陌生。但他认定再差也不至于这么多人在一起挤,许先生对祖国的自豪感这时油然而生,他立刻在有机会的时候把这件事同大村谈谈,杨森在这时会觉得对不起许先生,他不能像许先生那样为中国的地铁感到骄傲,他和大村谈的完全是别的话题,好在许先生日语,英语都不懂,不可能发现这一点。
杨森所在的研究室从两年前开始对中国的环境污染问题进行研究,选定的就是许先生所在的省。应该说许先生代表中方进行了大力协助,也代表中方提出要派人到日本访问研究三个月。这事是去年决定的,由日方出钱邀请,大村对此非常赞成,他对杨森说:“请一位中国的专家来这里切磋三个月,有我们的技术加上实地的经验,肯定会有好的结果。”
杨森毕竟是中国人,知道大村是一场空欢喜,又不好明说。说徐先生不是专家,有点冤枉他,因为许先生有博士头衔。
“咱们心知肚明,这博士是什么,只能骗骗日本人。”
许先生来回摸挲着他的两只大手,坦率的可爱。这次许先生来,即不懂日语也不懂英语,真真是“一棵红心,两袖清风。”
让杨森最为难的事是许先生每个月要做一个报告性的演讲,许先生对此成竹在胸。
“别的我也许不如你,但做报告你可就不如我了。”
沙沙沙,一个上午,一篇报告稿写了出来,他拿给杨森看,让杨森好在报告会上给他翻译,先是中国的大好形势,再是中国在各个方面取得的成绩,与四九年比各方面发展的数据的倍数令人震惊,现在正在赶超世界。
许先生的桌子紧挨着杨森的桌子,他一边上网一边等杨森的反应,杨森看完这样的报告真是哭笑不得,这不是打大村的耳光吗!我们都如此发展了,大村他们去不是多余吗?杨森是个敦厚的人,他不愿意不给许先生面子,委婉地说:
“徐先生,你看是不是应该把倍数改成具体的数据。”
徐先生真是觉得杨森在日本呆得有点傻了,他能说数据吗?那应该是属于国家秘密的吧,虽然许先生不能确定,他还真不知道数据是多少。但他怎么也觉得在日本人面前,中国的数据还是能拿出手的,不要说现在,五十年代中国每家拿出一口锅都能赶超英美,今天的中国已经十三亿人了,吐口吐沫,都要把日本岛淹沉了,想到这些许先生就觉得中气十足,对杨森皱着眉说:
“数据恐怕不能说,再说,说出来肯定比日本高,那人家还去你那里投资什么呀。”
杨森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这些根据,不愿意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话题说:“要不说说关于中国炼钢厂污染的问题吧,您是抓这方面工作的,一定对这个话题驾轻就熟。”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徐先生来环保局作副局长,是他人生上的“走麦城”,他本来是在省里的计经委做副主任,在竞选主任中,败给了对手,连计经委都呆不下去,来环保局作了个闲职,闲到他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了点事,那就是去读个学位。说是读,他也就是一个星期到老师那里签到一次,学费是不能少的,那是单位出的。徐先生本来是学政治经济学的,虽然上的是工农兵大学,硕士确实是他们省的综合大学上下来的。那时计经委让他脱产学习了三年。现在再来学什么环境学,他觉得实在是不值得学,不过学位是要的,学位在中国永远是能为你加分的。这不,当日本人说要一个专家来时,八个副局长里,只有许先生有着博士学位,徐先生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专家了,那七个副局长只能干瞪眼。三个月日方提供大约二十万人民币的待遇,这样的肥差就落到了许先生身上。日方只看了对方的学历,由大村推荐,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科学家也有敢冒充的。
徐先生在那里沉吟良久,突然问杨森:
“你是国家公派来读学位的吧?”
杨森莫名其妙,不知道徐先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隐瞒的事,嗯了一声。
徐先生故意板着脸说:“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向祖国报恩的机会,我就是祖国的人,报告关系到祖国的名誉,你来写我来把关,怎么样?”
虽说徐先生以一种玩笑话说出了他的意愿,但杨森仍被徐先生说出的话所震惊,难怪徐先生在他面前那么理直气壮,徐先生已经习惯了把他自己当成国家,日本人对他的态度就是对中国的态度,杨森对他的态度就是对祖国的态度。
对徐先生杨森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正好电话铃响了,是大村叫杨森去一趟,杨森立刻显出急急忙忙的样子,说有事,临走不忘了告诉徐先生就按他写得报告就行。
徐先生最看不上杨森对日本人说话时的点头哈腰,尽管日本人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杨森做出来就让徐先生看不起,推想到杨森能在日本人手下做事,肯定是靠了献媚的本领。徐先生从来不认为别人有什么了不起,就像他几十年在官场上看到的一样,他并不是比别人差没有爬到高位,而是在某些地方他走错了棋。他本来也没有把杨森当回事,看到杨森对自己竟不像对大村一样显出毕恭毕敬的样子,本来就有气,现在的态度更让他生气,他不惜想出最恶毒的词语加在杨森身上。
徐先生的气一直生到第二天中午吃饭,杨森一直都没有露面。倒是一年级研究生小小在研究室露了面,徐先生与小小一个月内也见了几面。第一次见面,徐先生就领教了小小的利害。
“您的胆子可真大呀,英语/日语都不会,您就敢出来!”
小小不给徐先生任何面子,徐先生还没有碰到过如此没有“教养”的人,他真想问问她的爸妈是怎么教育她的,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毕竟,他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不管徐先生怎么讨厌小小,当他看见小小进来时,还是有了如见“自家人”的感觉,赶忙凑上来问道:“杨森怎么没有来呀?”
小小做出惊讶的样子,“您没有看到,杨老师给您留纸条了。”
徐先生再回头找,在地上发现了杨森的纸条。纸条上写着,他突然要到中国出差,一个月后回来,让徐先生有什么事找小小。其实,徐先生除了那份报告,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大村隔三差五会要和他讨论讨论什么的,需要杨森翻译。现在,杨森不在了,只有靠小小了,虽然他不愿意,还是脸上堆下笑容。
“小小,你看我后天要做个报告,杨森本来是要给我翻译的,现在,他让你给我翻译。”
小小有点不高兴:“后天我要打工,别说是杨老师,就是大村教授也得让我去打工。”
徐先生没有想到小小会为了她自己那点打工小事不顾及他作报告的大事,心里有气,没有让它显示出来。徐先生的这点涵养是早就练了出来的,他甚至装出了轻松的样子:“我还以为什么呢?不就是那几个钱吗?”
小小也是在中国那个环境中长大的,徐先生这种人没有见过,也听多了。这种人是什么来着,小小搜刮着语文老师曾教给她的词语,对了那就叫: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小小对自己的记忆力直点头,她没有必要和这种人讲客气,反问道:
“徐先生,您来日本不是为了钱,还是来为祖国争光的?”
徐先生知道遇到了对手,他也知道在日本翻译的工钱,看来自己不放血,是无法让这个鬼丫头给自己翻译的,不如显出长者的风度来。
“这样吧,你的误工费我给你补上。”
这倒让小小吓了一跳,她只是要难为难为姓徐的,看不惯他那打官腔的样子,杨森已经让她请了假,不过,让姓徐的出这个钱也是应该的,本身这是他自己的事,现在,拖累了她,这样一想,小小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由中国环境专家作报告的海报贴得到处都是,让徐先生不满意的是,报告不是在大礼堂,而是在一个会议室里做。除了大村研究室的人,哩哩啦啦来了十几个外面的人,徐先生很丧气,更丧气的是那十几个人没有听完一半都有走了,只有大村研究室的坚持到完。大村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中国环境面临的最大问题;一个是抑制污染的人为因素。这两个问题,都是他们在吃饭时讨论过的。大村不愿意难为徐先生,觉得徐先生在这两个上还是有见解的,所以又提了出来,徐先生也对大村的意图心领神会,把同样的答案提了出来,问题出在小小身上,她按照徐先生的意思翻译的日语,竟让大村瞠目结舌,这那是专家回答的话,完全是外行的评论,再联系到今天作的报告,大村有点明白了,他想起动议要请中国专家,征求杨森意见时,他说了一句,也许我们去会看到更多,大村没有多说什么。
即使大村没有多说什么,大村的表情也让徐先生看出了失望,徐先生于察言观色绝不逊于相面的,只有小小为完成了一件事兴高采烈。
当徐先生和小小两个人时,徐先生不解地问:“你说这日本人这么奇怪,上次我也是回答同样的问题,他还在直点头,今天,怎么就不高兴了。”
小小被说的一头雾水,等徐先生解释了一遍,她又追问了两句:“您敢保证是同样问题吗?”
小小还在追问时,徐先生就已经明白了,是杨森篡改了自己的话。徐先生觉得这一切都是杨森造成的,杨森最可恨之处不是他篡改了徐先生的话,而是他对人不忠诚,他既然要把徐先生扮成个专家,就应该自始至终守在他的旁边,怎么能中途去出差,现在这个社会里怎么就没有一个像诸葛亮那样的人,鞠躬尽粹死而后已,徐先生就这样,伤今怀古,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大村不再和他共进午餐,徐先生倒也没有什么损失的,原来在一起吃饭,也是AA制,好在专家费还是照样拿。
等到杨森回来,徐先生已经习惯了每天无所事事的状态,在忙着到处采购,做回国的准备。看到杨森,徐先生很有器量地没有责备杨森的不忠诚,在徐先生看来,他不能要求杨森有太高的境界,陶渊明还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呢,杨森却甘心要为小日本人工作,忠诚又从何谈起。不过徐先生最怕的还是局长说让杨森回到他们局里的事,他已经数次告诫局长,杨森不是个忠诚的人,他都无所谓,就怕杨森一回去就会顶了局长的位子。
所有的人都很高兴徐先生的三个月满了。徐先生一登上民航的飞机,满耳是乡音,他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次他的日本之行,除了挣钱外,他还让杨森帮他出一篇国际性的论文,他已经决定如果杨森给他出了,他就不阻扰杨森的回国,他觉得要给杨森一个做忠诚人的机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