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尼的希腊菜谱

　　　　　　　　　　　　　　　　·杨　明·

来到欧洲以后，我才明白中国人著述当中为什么有一句话叫做言必称希腊，就说一个闻名全球的德国大哲学家海德格的《时间与存在》，第一句话开宗明义就完全是用希腊字母和词语印就，所有的文本包括德语、法语、英语的翻译，都原封不动将那句希腊语印在上面。同样为中国人熟识的德国哲学家、思想家马克思年轻时的博士论文也是研究古代希腊唯物主义的内容。德国有大名鼎鼎的黑格尔，写出了《精神现像学》《美学》和《历史讲演录》等煌煌巨著。还有第一次提出美学概念的里普斯，奠定现象学和存在主义基础的胡塞尔等等，看来德国真的是盛产哲学家的国度。但是欧洲哲学的源头在希腊，应当从希腊的亚里斯多德说起。亚里斯多德建立起的哲学殿堂极其雄伟，也极其深奥，他的《诗学》又非常美妙。过去从外文转译的西方重要典藉，不少是当年留日学者翻译过来的，因为日本在这方面起步早，功力深厚而且全面，后来又有不少从英国、美国留学回来的学者，陆续把优秀的各学科著述转译成中文，包括文学作品。当年也想翻译几本书的罗大纲，最初因为每次完成的译稿送到出版社都被拒绝，因为有更快的翻译者在他之前就抱着翻译出类似或相同题材的东西，于是罗大纲就下决心学会希腊语，从而避免别人和他抢译同一著作的现象出现，懂英文和日文的人多的不得了，可是懂希腊文的中国人总算凤毛麟角了吧！这样的选择总算爆出冷门，罗大纲卓然成家译述著作等身，令人钦佩羡慕不已。

我所知道的希腊是地图上雅典，那是在幼时，那是在少年时代读过苏曼殊翻译拜伦的《哀希腊》，然后就是《希腊罗马神话，诸如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故事，更多的是家中所有关于古希腊艺术和古希腊雕塑的大量日文版藏书，后来我在欧洲见过的类似出版物，早在儿时已略过。并且，我在小时就在家乡遇见过希腊人，那是北京的港口，经常有来自希腊的货船，靠岸之际，希腊船员下船散步，船长都可以带着美貌的妻子到工艺品商店选购精致的中国手工艺品。我常常纳闷儿，为年轻的水手们忿忿不平，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带女友手拉手，胳膊挽着胳膊在美丽的港口散步呢？但是直到我第一次和希腊人长谈聊天，却是在比利时，并且是用法语交谈，她是欧盟的希腊文翻译，和比利时人结婚，因而在布鲁塞尔居住。这位希腊女士和我说她的希腊同事已经把《孟子》翻译成希腊文，那人可以说精通汉语，而孔夫子的《论语》早已被翻译成希腊文了。我惊叹于科技交通的发达，对于文化传播贡献老子出关坐的是一头牛，要是到希腊罗马要牛年马月才行，并且孔夫子也不曾乘坐过汽车和飞机，所以还有孔子西行不到秦，不知是政见不同或烟塞阻碍，不与秦人通人烟。但是《论语》不仅到了古人称之谓大秦的罗马帝国，还到了希腊雅典，到了文明所及的任何角落。我给希腊人讲的第一句夫子之道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然后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听我释疑解惑者，是一个曾经在哈佛大学苦读六年拿下高级学位的希腊年轻人，他的大名叫雅尼。不过他的哈佛岁月研究的是古代波期文，而他的中文水平也相当高，我可以不费力地把古代汉语用中文给他讲明白，可见其中文造诣不浅。

亚尼也在欧盟工作，并且是欧盟的翻译，在欧洲工资水平最高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也是人才荟萃的地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以至于人们可以考虑放弃对教授一职的追求，而成为薪俸优越的高级翻译。生活在布鲁塞尔，亚尼当然会讲法语，我和他偶然讨论荷兰语的词汇，他也熟悉希腊语不用吹了，他已精通到牙齿缝隙和骨髓当中，英语在哈佛泡了六年也早已浸入皮肉腠理之中，还有古波斯语，还讲的相当好的普通话，八十年代他还曾在北京学习过一段时间，基础已经奠定。他说他大约懂二十种语言，我相信不是言过其实。语言这种东西，非下苦功不可，但是亚尼却乐在其中，忙得真是不亦乐乎。哪里像苏格拉底散步和孔夫子杏坛讲学，如沐春风，开口就问，二、三子盍言尔志？轻松的可以。亚尼说他为了节省目力，故很少对着电脑屏幕，而是用话简说，也就毫不费力通过翻译软件译成另外一种语言并且形成文字打印出来，他只要略作修改即可。这又是三千年前懂物理学的亚里斯多德和懂多语的公冶长弄不明白的了，二十世纪就是这么奇妙，奇之归奇之，妙哉归妙哉，中文学习还得从之乎者也开始练习，和鸟儿不断煽动翅膀才可高飞一样。亚尼下定决心用一种特定方式和我学习汉语，每次他熟读一篇我写的文章，然后一句不错地复述，有时还背诵一些他喜欢的李白、杜甫、白居易或者王维的汉语诗歌。

有趣的是亚尼住在欧盟总部附近的九层公寓，大概像下围棋一样，他不到九段不肯撒手了，我相信将来他的汉语水平也会达到完美境界。

每次我去他相当豪华的公寓时，他都会热情地拿出希腊人喝的特制茶叶，他说那茶叶没有令人兴奋的物质，因而多喝也不妨碍晚间的睡眠，而且他也经常在厨房拿出一、二样拿手的希腊可口食品饭菜，是他精心准备的。希腊美食和烹饪和希腊文明一样悠久而源远流长。我以前曾经在布鲁塞尔的希腊人饭店吃过一、二次饭，与法国饭店、意大利饭店食谱罗列的饭菜有很大的不同。意大利各地的美食是丰富多彩的，和文艺复兴以来意大利的绘画，意大利的歌剧艺术一样美不胜收，但是人们知道世界各地冠以意大利餐馆的饭最著名的是比萨饼和意大利面条。至于法国大餐，其实也可以多到像中国人以八大菜系命名，因为法国虽然没有中国那么大，但南北东西也有区别，例如南部海滨和北方接近比利时地区烹调就有不同之处，法国的美食非常讲究，加之法国美酒法国美食林星级评比，促进了全世界的知名度，价格昂贵而且奢侈是巴黎法国大餐一大特色，所以就有西班牙饭店强有力的竞争，当然希腊美食也是当仁不让为美食家们津津乐道的烹饪，虽然不像奥林匹克冠军那样。希腊是海滨国度，岛屿无数，又是地中海性气候，希腊人的饭菜少不了就和鱼虾海产还有橄榄联系在一起，橄榄油营养丰富对身体健康有利。希腊人做什么饭菜自然而然就会加一些橄榄油，而橄榄本身又可以和各种调料加以腌制，有鲜的有辣的也有带咸味的，非常好吃，细嚼起来有一股香味。制作和贩卖橄榄的商家如果在市场摆起摊位来，那一盆一盆不同橄榄，总是引起急于选购的人们围拢过来。希腊人的生活少不了橄榄和橄榄油。

因为离海太近，希腊人少不了吃鱼。那里的气候又适合于种植葡萄，所以希腊的红葡萄酒、白葡萄酒也非常好喝，加之人工相对低廉，也就比法国酒便宜了许多，但质量肯定是上乘的，当年的亚里斯多德、苏格拉底谈经论道，还有荷马创作史诗，以及殴几里德发现几何原理，都定然少不了希腊美酒带来的灵感和酒神的一臂之助力。

至于亚尼这样的年轻学者擅长烹调之道，源于小时他母亲对他的影响，大概也由于长时间在哈佛大学苦读，需要各方面的调节，包括在住处做做饭这样的事情。他第一次让我品尝的是希腊南瓜烤饼，松脆可口，非常好吃，他说他母亲最拿手做这种饼，那是用面粉混合着南瓜细丝，鸡蛋，奶油，在烧烤箱里加热，直到饼熟透，并带有一层金黄色，香味四起，便可食用。那个饼是放在扁型陶盘然后置于烤箱之中。中国人也种南瓜，吃南瓜，但多是用来做菜做汤，就是烙饼也是把肉未混合到切碎的菜中调成馅，做法实在很大的不同。

亚尼还有一次让我品尝的希腊饭是用巨豆做的，我觉得好似蚕豆，他说这是典型的希腊食品，里边加了什么调味品我也没有细问，但是至少里面还放了一点儿辣椒，令人食欲大增。中国的北方人经常吃云豆，线豆，还有梅豆，都是炒菜时用。我想这种亚尼称之为巨豆的植物，一定是希腊乡村普遍种植的一大菜系，一种烹饪技艺流派的形成都有一定地方特产为特色，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这个道理。看看希腊的国旗吧，那是和蓝色海洋一样的美丽色彩，其间还有一道一道白色图案置于其间，希腊人又是不少人信奉东正教的国家，那是基督教的一种，这种文化并不禁止吃各类肉类，当然也不禁酒，因为靠海吃海，蒸鱼，煮鱼，煎鱼，烤鱼，熏鱼都是希腊菜谱食中应有之义，扇贝、海螺、淡菜还有花蛤当然也是受欢迎的海鲜，但烹调方法从鱼到贝类都和中国人制作方法不同，他们和欧美其它国家类似，几乎不吃海参，只有一部分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深信海参并情有独钟，欧美居民也几乎不吃海蜇，但海蜇其实是非常好吃的。这倒有点像中国人不怎么吃奶酪、奶油。希腊人当然也喜欢各种奶酪，有一次我在希腊餐馆中吃的奶酪是白颜色的，令人想到漂亮旗帜的颜色，还有热带海域中白帕点点和岸上白色的小屋子。希腊人也吃其它蔬菜如莴苣等，生菜做成沙拉新鲜可口，撒上带香味的植物佐料再滴上一点儿醋，当然很好吃，和中国人的吃法也不相同。中国古代的典藉如《论语》者，可以找到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有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或者颜回一瓢饮，饭疏食而不改其乐或者君子这庖厨之类的议论，不乏吃喝之类的议论。希腊古代先哲如亚里斯多德，苏格拉底的著述和议论当中也有类似记载，希腊地理接缘的国度与之互有影响，甚至阿拉伯文化包括饮食也对这一地区有影响，中国太遥远，饮食文化没有直接影响，但世界上有人的地方就有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国饭店，所以雅典希腊人也可以吃到正宗的北京烤鸭和四川麻婆豆腐。去希腊旅游的中国人衣食无虑，高枕无忧了。

□　寄自比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