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市一中》25

作者:YXJ1999  于 2011-2-26 09:50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通用分类:原创文学|已有2评论

    25

    刘玉松正对着电脑苦思冥想。往年,他一学期总能拿出一两篇像样的论文,可这一学期,连一篇都没有完稿。《教学与管理》杂志社的约稿,到现在还是半拉子成品,自己看了都不满意。是不是真如戴林所说,成了忙忙碌碌的事务主义者?王局长所说的理论高度,自己怎么总够不上呢?还是如许涤非老师所说,写论文需要独到的感悟,更需要激情,需要灵感?

    思绪一走马,他马上想到了许老师。许老师教学功底大家公认,教学业绩有目共睹,但在升高级职称的时候,却卡了壳,他没有在省级以上报刊上发表的论文。这是一个必要条件,是一票否决的,不要说送交Y市职称领导小组评审,连新江市教育局这一关都过不了。刘玉松多次跟许老师说过,不要只是埋头教学,有时间一定要赶赶论文。对他善意的提醒,许老师只是笑笑,不接下言。刘玉松说多了说急了,许老师就说,这论文又不是母鸡下蛋,说下就下了。没有独到的感悟,没有激情灵感,总不能去胡编乱造?即使母鸡下蛋,也有年龄限制,就跟一个女人一样,过了更年期,就不会再排卵了。我这个年龄就是处于缺少激情灵感阶段。刘玉松不再逼他,就启发他,现在许多人的论文,也不是自己写的。作为你的学生,写篇论文,署上你的名字,或者你做第一作者,我排在第二,也是被评审组认可的。这样的事,我绝对守口如瓶,别人怎么知道?许老师大笑,让我弄虚作假啊?我一辈子没有弄虚作假啊,你让我晚节不保啊。还说别人不知道,就是别人不知道,但一个人最不能欺骗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你让我弄虚作假,我晚上睡觉都不安稳,这又是何苦呢?不升高级,不就是一个月少点工资吗?刘玉松无计可施,只能感慨,有的人说假话不打草稿,顺口而下,汩汩滔滔,做假事神闲气定,脸不变色心不跳,有的人呢,一说假话一做假事,就脸红心跳冒虚汗,晚上还睡不着觉。

    今天好不容易才有了清净,钱霞值班,孩子在姥爷家,可对着文稿,刘玉松老是走神,仿佛石膏脑子进水了,满脑子浆糊,不断卡壳。

    冯老大敲门进来的时候,刘玉松就很皱眉:冯老板,电话里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事,等我明天上班,到办公室说去。冯老大只是笑笑,过了一会才说,刘校,我知道你平时工作忙,好不容易才有个休息天。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你还在赶文章呢。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来打扰你。刘玉松想,又是齐英式的万不得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明天不行,办公室不行,非得今天赶到家里来说?

    老大带着生意人永远的笑容,不急不忙:刘校,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大家都服你。胡敬仁当校长那会儿,他是甩手掌柜,什么事都叫下面的人去做,做不好,或者办事的人自己还认为办得不错,只要不合他的心意,就骂人。大家挺不服的。整天指手画脚高高在上,说这个不行哪个不对。自己不做事,当然就不会犯错误,错误总是别人的,他成了永远不犯错误的国王。你呢,说得少做得多,你从不骂人,可大家都在努力办事。为什么呢,校长都在卖命苦干,其他人怎么可以松懈?

    刘玉松想,这些话什么时间什么场合都可以说,无非是给人戴戴高帽子,绝非万不得已。

    老大接着说,胡校长具体事务不动手,钱袋子却抓得很紧。学校里大大小小跟钱相关的事,他老人家是事必躬亲,容不得别人插手。你呢,正好相反,好像跟钱有仇,遇到钱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占了腥气。有个小品里怎么说的,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的呢?

    刘玉松知道,冯老大绕了半天,快要进入正题了。冯老大在家里排行老二,在食堂三个承包人当中,年龄也不是最大。但冯老大的两个叔丈人,一个在财政局,一个在卫生局,这些背景,使冯老二上升为冯老大,大家就这么自然的叫开了。食堂承包人跟校领导谈判沟通,他就成了自然的代表。

    老大说,这学期的食堂工作,你也检查过好几次。食堂工作丁是丁,卯是卯,从不含糊。你也知道,以前食堂采购追求利润贪图便宜,也做了不少错事,差点被吊销营业执照。胡校长老找我去周旋,找卫生防疫食品监察这些部门去打点,最后象征性的罚款了事。但这一学期,大家都能认真对待食品卫生食品安全,决没有糊弄。——我们也知道,老师们对食堂上缴太少,满肚子意见。陈元主任也跟我们开了会,讲了重订上交款或者重新招标的事。老师们只知道我们每个组每年上缴5万,总以为我们赚肿了,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苦衷,我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确切地说,是不能说,不敢说。

    刘玉松认真的听,他知道冯老大说到了紧要之处。

    老大继续。刘校,真人面前不说假,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除了上缴学校的,每个组每年到年终还得向胡敬仁上缴15万。这个钱,胡敬仁说是拿去送礼烧香的,至于给哪路的神仙菩萨,他没有说。他送礼固然是为了保住他的座位,但是胡敬仁说有他当校长,大家都有饭吃。保住了他胡敬仁,等于保住了自己的饭碗。他警告我,保不住他胡敬仁,承包组就算玩完了,天下哪有每年只上缴5万的这么好的事情。他进一步警告说,谁说出去,谁就别想在学校混了,就得丢饭碗,卷铺盖走人。

    刘玉松对冯老大他们每年的上缴,早就感到蹊跷。不要用脑袋,用屁股也想得出,这中间肯定与胡敬仁有瓜葛,其中的猫腻肯定不少。但听了冯老大的话,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年45万,这么多年了,查出来可不要蹲大牢?

    老大还是不紧不慢的说:到哪里查?上缴学校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们给他的,总是我洗澡的时候,拿张银行卡给他,他绝不让第三个人在场。洗了澡大家穿浴室的浴衣,你也不能藏个录音机录像机什么的,也没法录音录像,他这人精着呢。没有证据,谁敢说他收了钱?整不好说的人就变成诬陷,把自己整进大牢。老师们闹得那么厉害,到现在也没有看见谁来查。所以呢,没人查也没处查。当然了,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真正查起来,也不是查不出,但关键的问题,谁来认真?给他的钱估计也不会独吞,谁也不知道他送给了哪路神仙。

    冯老大无疑说出了真话,这些话确实不能拿到办公室去说。他的话是真实的,同时还带着某种暗示:你刘玉松完全可以和前任一样,收了这些钱,一部分送礼,可以保住自己,一部分留着自己发财。校长可以吃肉,承包组也可以跟着喝汤,大家发财,皆大欢喜,且神不知鬼不觉,没人查也查不出。这些话冯老大没有明说,说了他就不叫冯老大了,明亮人不需要捅破窗户纸,捅破了大家尴尬,也没有进退的自由。这笔钱毫无疑问是个很大的诱惑,现代社会大家都忙着发财,很少有人跟钱过不去。但真的是皆大欢喜吗?老师们群情汹汹,满肚子意见。胡敬仁可以说,老师的话有屁用,一百句还顶不上我一句,你刘玉松能说出这么霸道的话?这些钱,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吗,教师不是神仙,但不要低估了老师们的智商,你低估了就是侮辱了人家的人格,人家就不依不饶,还不拿吐沫淹死你。你能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如果真的脸皮比城墙厚心比黑炭黑,不怕千夫所指,就能达到胡敬仁所说的,不能流芳百世,就遗臭万年。你刘玉松做不到。这些钱,难道不烫手吗,收了还能挺起胸膛做人?晚上能睡踏实觉吗?一个刚上任的校长,掉到钱眼里去了,甚至东窗事发,毁了一身清白,让家庭蒙羞,让家族蒙尘,这得不偿失。在金钱面前,知识分子不能犯软骨病,不能做金钱的奴隶。

    刘玉松的精神灵魂在漩涡里挣扎,思路越发清晰,终于捋出了头绪。他淡淡一笑,给冯老大倒了一杯茶:前任的破事,我也不想多作评论。你们出了钱,但是在暗中,还得被人指着脊梁骂,又是何必呢?这不是无名英雄,而是无名狗熊。何不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做人,增加上交款?

    冯老大说,谁愿意人不人鬼不鬼的,谁不想挺直腰杆做人,是他胡敬仁压着不让我们做人。增加上交款,我们绝对没有意见,老师们不是傻瓜,我们也不是。但到底增加多少,你得发个话。刘玉松笑笑,我是一把手,但不是胡敬仁的“一霸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当然要大家商量。我让陈元主任和万林森主席代表学校跟你们承包组谈,谈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方案。

    老大还有些迟疑,说,你难道就不想留点校长活动资金?年关岁底,教育局的方方面面,送点礼也是人之常情。刘玉松说,这个你不要操心,我有数的。

 

    假日结束。刚上班,一到办公室,刘玉松就让李若水过来,商量事情。刘玉松说,眼看就要年关岁底了,教育局那边,得送点礼,上上下下的打点一番,这人情帐,已经成了惯例,马虎不得。你也知道,胡敬仁那会儿是年年都送的,他说过,所有学校都送,只是大小多少不一样。李若水笑道:他们收得太多,大小多少不一定记得,但你不送,一定记得。——最好让陈元过来,往年送礼都是他经手的。

    陈元确实是这方面的专家。什么级别的人,那些人在教育局说话的分量有多大,送多送少,他肚子里就有一本账。给什么人送钱(卡),给什么人送烟送酒,什么档次什么数量,他一清二楚。陈元本身并不具备这些能力,是胡敬仁多年的栽培。胡敬仁讲了许多官场的奥妙,传授了方方面面的关系学,陈元长进不小,一不小心,就成了专家。

    陈元向刘李二人介绍,买烟酒,还得去林副局长家属开的名烟名酒店,可以确保正宗,而且价格也公道。他家卖出的烟酒,都有暗记,保证不出纰漏。你们想想,你拿的是真钱,买的是假货,送给人家。人家根本就吃不了喝不了,还得到林夫人那里去让她回收,她是专家级别的,法眼无边,一看一个准,收礼的人还不把你恨死。因此,到她那里买货绝对放心,她那里的货本身也不多,总是买的人送给收的人,收的人送给回收的人,同一商品,循环利用。

    这送礼的费用,上不了台面,账面上是根本不能走的。也不是胡敬仁胡扯的私下里收的承包费,往年都是用招待费来冲帐,所以呢,胡敬仁总让刘玉松李若水打上一堆条子开上一堆招待费发票,“招待上级来人”、“招待兄弟学校”、“学科会议”、“教研活动”……胡敬仁的校长一支笔财务总把关,把关的人只要签上“准报”二字就行了。这招待费就一路高歌猛进,高的离谱。一次万林森在校长室吼道,一学期这么多的招待费啊,十二三万,一学期总共多少天啊?至多22个周,110个工作日,每天平均要一千多块,你们怎么吃的啊?

    自从万林森在校长室发威后,每年春节前,胡敬仁总让齐英给每个中层干部另发一条“中华”,两瓶“五粮春”。第一年万林森没要,说别想用这些小恩小惠堵住我的嘴。可别人收了,你万林森说多了就没有意思,第二年万林森就没有客气。李若水想,胡敬仁这套还真有杀伤力,你不能不服。如同一个人刚加入江湖黑道,老大总得千方百计让你手上沾上血,你手上有了命案,你就得死心塌地的跟老大走,你就没有了三心二意,你无路可走,因为你从良投奔白道的路已经没有了。还像一个民间俗语所说的,一起当兵扛枪,一块上学同窗,不如一齐泡妞嫖娼,战友、同学的关系,远不如一起做过坏事的人关系来得铁,一起做了坏事就抱成团了。你李若水的手,节日多拿了奖金,多拿了中华五粮春,你的手早就不干净了,还有什么清高可言,除了同流合污还有什么路好走。此时,李若水特怀疑“出污泥而不染”这句废话,既然从污泥而出,已经染了,再想洗干净漂白立牌坊就显得可笑和做作。而如果从污泥而出却标榜自己不黑不染,别人会把你看作另类,无法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年,李若水帮胡敬仁做了多少假发票,自己都记不得了,肯定不是个小数。是被迫?是无奈?为什么就不能抗争?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头上那顶不太重的乌纱帽,因为权力总是和名和利紧紧捆绑在一起。一顶轻飘飘的乌纱帽,就能压垮一个人的脊梁,丧失一个人的灵魂?李若水在想自己做人到底有没有原则,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神思就有些恍惚。

    刘玉松见李若水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就赶紧说:这送礼的事,还得陈元主任辛苦。这做假发票的事情,李主任就不要插手了。多少年了,在胡敬仁手下造假,心里老憋屈的。李若水如得大赦,笑着说,还是老同学理解人——快年终了,对退休教师那一块,是怎么安排的?我们的眼睛,不光要研究上级的眼色,还要关注关注这些退下去老人家,锦上添花雪中送炭二者不可偏废。刘玉松说,已经让万林森去安排了。许涤非老师那儿,打了几次电话,他老人家总推说家里忙,实际上是不想麻烦人,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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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

1 回复 浪花朵朵 2011-3-17 09:23
送礼是门大学问。
1 回复 BL_518 2011-6-10 13:05
还记得在国内公款吃饭,男同胞经常开假发票拿几条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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