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 《上海浮生若梦》（37）

四

霞飞路是大上海最繁荣兴旺，最神秘浪漫的大道。

这条位于法租界中的长约四千米的大道在1914年以前用法租界主管董宝昌的名字命名为宝昌路。１９１４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法军东路军总司令霞飞J.J.C.JOFFRE因为浴血保护巴黎有功，被认为是法国的救星。法租界当局为了表示感谢，将宝昌路改名为霞飞路。1922年春天，霞飞将军应邀来上海访问，参加了正式命名霞飞路的剪彩盛况。从此，霞飞路就成了这条路的名字，颇有彩霞处处飞的感觉。

霞飞路一马平川，直通林荫深处，街道两边一排排法国梧桐茂密多姿。霞飞路聚集了上海南省大部分的外国侨民，因此，很多高级的商家店铺，餐厅咖啡馆都纷纷开在霞飞路上，像阔太太云集，专卖从巴黎空运过来首饰的巴黎首饰店，带有灿烂夜花园的高级俄国餐馆文艺复兴，上海有名的咖啡馆dd's， 老大昌银行，宝德食品店以及专门放映美国影片的国泰大戏院，法国俱乐部都集聚在此，形成了霞飞路繁华的局面。

早在巴黎货盛行霞飞路以前，霞飞路上流行的是俄国风情，有很多小小的俄国人开的专买店和餐馆。小的时候，珍珠有时带我妈到这些小餐馆去吃俄式西餐。这些馆子往往只搁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出售俄国黑面包和罗宋汤，味道鲜美可口，让我妈回味无穷。餐馆门口常有俄国人穿着俄国传统服装在拉手风琴，弹奏优美而伤情的俄罗斯传统歌曲。

吃好了罗宋汤迈步出来，门外已经是灯火辉煌的夜晚时分。 到了晚上，霞飞路的林荫树下夜色浓重，看不清人影。路边会看到点点紫色的烛光和烛光后面白俄女子被烛光映照的柔和俏丽的脸庞 。这是一个个沿街而站的白俄妓女，手里用紫色的纸罩子遮住的蜡烛举在眼前，在冷风瑟瑟发抖地向路人招客。

上中学以后，我妈经常到霞飞路上来逛法国商店的橱窗，看一看最新上市的巴黎时装，嗅着法国面包房传出来的新出炉的面包香气，垂涎欲滴。遇到“清货大减价”招牌高挂时，就用平常省吃简用节省下来的零钱买最喜欢的减价商品。我妈参加小叔的婚礼时，陪旗袍穿的咖啡色半高跟鞋就是在减价时买来的。

我妈非常喜欢霞飞路，喜欢她的恬静，安逸和幽闲，喜欢法国梧桐树漂亮的树荫，喜欢霞飞路上充满法国情调的店铺，更喜欢有关霞飞路的各种美丽记忆。我妈记得曾读过王礼锡《夜过霞飞路》充分描写了霞飞路的感觉。

电灯交绮光，荡漾柏油路，泻地车无声，烛天散红雾。

丽服男和女，揽臂矜晚步。两旁琉璃窗，各炫罗列富。

精小咖啡馆，谑浪集人妒，狐舞流媚乐，缭绕路旁树。

充满欧洲气息的霞飞路是连人们最爱流连的地方。霞飞路的黄昏，打扮漂亮的女人们穿着天蓝色的丝质旗袍，罩着短小的白绒线马甲挽着穿着烫得笔挺的浅灰色西装的男人们在街上忙漫步，好像这里是上海繁忙都市的一块桃花源。有时候，我妈会和小马到霞飞路上一起浏览商店的橱窗，在霞飞路上的冰室吃赤豆刨冰和三色冰砖。和那些闲情逸致的人们相比，他们就像两个毛头孩子东瞧细看，样子天真傻气。

“听说霞飞路很像法国巴黎的香榭丽舍大道。” 我妈感慨。

“是吗，那有一天我妈会带你去香榭丽舍看看。”小马拉着我妈的手，斩钉截铁地说。

我妈看着小马，心理充满甜蜜。我妈希望此时此刻的镜头永远停留，让他们的爱成为永恒。虽然我妈不知道与小马同游巴黎的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但我妈知道有一天，她一定会站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上看落日。

小马家就住在霞飞路上的一幢巨大的花园洋房里。在一个夏天炎热却飘着微风的午后，小马开了吉普车带我妈和扬诚宗去他家吃饭。

那是1946年的仲夏，我妈正忙于参加大学考试。自从陈先生答应给替我妈付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后，我妈就兴冲冲地报考了上海最著名的两所教会大学，圣约翰大学和沪江大学，并且很有把握地认为自己一定能考上。大学考试一连进行了几天，每天我妈在里面考，小马和杨诚宗就在外面等。考圣约翰的那天，小马和杨诚宗开了吉普车送我妈到湖位于沪西梵皇渡的圣约翰去考试后，他们就在外面的校园里等我妈。上午考完以后，小马提议他家离圣约翰比较近，我妈们不妨到他家里去吃午饭。从我妈和小马谈恋爱以来，我妈还从来也没有去过他家，多少有点好奇，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当小马的吉普车开进他家的大门以后，我妈面前豁然出现了一个四周林阴覆盖，郁郁葱葱的巨大花园草坪。花园草坪的中央有边一条长长车道， 曲直蜿蜒顺着绿色的草木一直延伸到一幢白色的洋楼前。仰头望去，白色的洋楼气派庄重，布满绿荫荫的爬山虎。低头一看，脚下一道白色的石头台阶正对着楼房大门，拾级而上走进大门后，眼前是一个宽敞明亮，充满夏日阳光的大厅，大厅中间一条大理石镶嵌的寬敞楼梯曲折通往楼上各层不知名的地方。仰头望去,看的见楼上沿着楼梯的四周大玻璃窗子,以及窗边在夏天的微风中轻柔曼舞的白色窗幔。这让我妈想起了曾经看到的美国电影［丽贝卡］里美丽幽雅的曼德丽庄园和庄园里富丽堂皇的楼房。

我妈以前见过的最气派最阔气的花园洋房的院落就是金尚悟家。但金家和马家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没想到小马家这么阔气， 我妈马上开始惴惴不安了。自从我妈在中西女中念了两年之后，对穷富的界限就变的非常敏感。和那些富家小姐生活学习过，我妈太知道有钱人的傲慢。所以，我妈一看到有钱的气派人家心里就充满了警惕和提防，生怕人家对我妈有任何看不起。

小马带我妈们来到宽敞的餐厅。餐厅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桌子碗筷都已经摆好，只等佣人们把饭菜端上来就可以开饭了。我妈们三个人便在桌子便上坐下来与小马的哥哥一起等小马的后母下来吃饭。他们四个年轻人在一起玩过，比较熟悉，因此很快就开始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