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浸礼 《上海浮生若梦》（42）

我妈在沪江的礼拜堂接受了基督教浸礼。

那时1947年的初冬，上海的天气已经开始很冷了，我妈外衣下面穿着冬天才穿的棉毛衣裤，匆匆来到礼拜堂。

对于接受浸礼信仰基督教一事，我妈不是很坚决，甚至有些犹豫。十八年来，我妈没有接触过任何宗教没有任何信仰，也不相信上帝的存在。现在突然要接受基督教浸礼，我妈心里总觉得有些发毛。

高乐民曾告诉我妈说，沪江的奖学金只颁发给信仰基督教的学生。我妈听了觉得很失望，她又不是基督徒，怎么会拿到奖学金呢？高乐民便引导我妈说，那你可以接受浸礼，成为基督徒嘛。我妈想想也是，沪江是教会学校，假如她连基督教都不信的话，人家哪里会给她奖学金，她功课再好也失白搭。于是，我妈就同意接受浸礼。

高乐民的一个年轻的助手周联华也劝我妈接受浸礼，他从科学的道理上给我妈讲述基督教的来龙去脉和上帝的存在，使她产生了强烈的敬佩感。周联华告诉我妈说他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烦恼，看不到前途和未来的理念在那里。他在最苦闷的一个晚上，去找高乐民坛谈论他的苦恼，高乐民祇说：“让我妈们祷告吧，神会指引我们的道路”。他一边开始祷告，一面向上帝倾吐他一生中的迷茫和烦恼。就在那个晚上他感到上帝好像跟他同在， 第二天他的烦恼似乎全都消失了。自从那天晚上，他才决定成为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像高乐民一样奉献一生来做传道人。

周联华的话我妈听了非常感动。回想十八年来许多痛苦无助的日子，那些没有人说也没有人理解的心灵灰暗的时刻，我妈觉得也许上帝会改变一切，帮她解脱吧。

那天和我妈一起进行浸礼的还有沪江的其他几个学生，她只认识原来政治系的一个男生思旅。当他们在后台换上白色的道袍准备出去受礼的时候，我妈有些紧张，便问思旅：“你信不信教？我不信教就去接受洗礼应该没事吧？”

思旅诧异地看着我妈，好像不明白她在问什么。他只是含含糊糊地应答着，说不出个道理。 原来他也是高乐民的得意门生之一，糊里糊涂地被拉来接受浸礼。

前台中央放着一个比通常洗澡缸还大几倍的浸礼盆，里面放满了一人高的水。接受浸礼的人要一个个轮流走进大浸礼盆，由牧师托着头站在水里。等牧师说完“以圣帝圣子圣灵的名义给你洗礼”后，他的手一松，受礼的整个人就掉到水里去，等受礼人湿淋淋地从水里在冒出头来时，受礼就完毕了。

完成了受礼，我妈冷得发抖，赶紧跑到后台穿上来时的衣裤。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思旅也是浑身湿淋淋地从前台跑到后台去穿衣服，样子似乎很狼狈，让我妈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在那个时刻，我妈没有想过这次他们同日受礼是不是命运的巧合，预示着她和思旅未来道路的相遇和交叉。

自从接受浸礼后，我妈反而心定了，把一切烦恼都仍到了脑后，决心以高乐民为楷模，做一个像她那样的有学问、有教养、乐于助人的基督徒。在高乐民的推荐和帮助下，我妈从沪江的教会拿到了奖学金，解决了在沪江就读的学费问题。

我妈开心极了，接受高乐民的邀请到她家里吃西餐庆祝。 在餐桌上，高乐民教我妈所有进餐的细节，从刀叉是用到进餐礼仪事无巨细。我妈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接受过淑女所应具备的接人待物的礼节和姿态的教导与培训。高乐民就从女人的正确站相，坐相到吃相下手，一步步演示给我妈看。她还把一本书放在她的头顶上，让我妈在屋中练习淑女走路的优雅方式， 训练她养成一个良好仪态，学会怎样正确使用身体语言。我妈认真地学着，心里充满着感激。她就像只是迷途的小猫终于找到了家一样找到了高乐民这样一个美国母亲，感觉到了有一个好母亲的亲切感和温馨感。高乐民给予我妈整个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妈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信心和勇气，不再为个人的烦恼而孤独彷徨。两年下来，我妈像换了一个人，从以前那个自哀自怜、眼光狭窄的上海小女人变成了一个自信坚定的新女性。

二

       沪江的夏天充满了阳光和笑声，草坪清葱、绿柳成荫的美景掩映着校园中散落的一幢幢红顶灰楼和洋楼中的林荫大道。夏天的微风带着清草野花的芬芳从黄埔江面上一阵阵吹来，在校园中弥漫着夏季令人迷醉的成熟气息。一望无际的蓝天下，鸟群在校园教堂的尖顶上盘旋飞翔，仿佛在述说着变迁的时代和时代的梦想。

     我妈爱沪江的夏天。她喜欢在林荫大道上漫步，看着绿色的长春藤在楼房上茂密生长；在黄浦江边的青草堤上念书，眺望着远处江面上的点点白帆。在大自然的寂静和温馨中，我妈可以让自己的思想不受约束地自由飞翔。

       夏天是沪江剧团最活跃的季节，各种形式内容的话剧纷纷出笼，吸引着沪江的学生们前来驻足观看。沪江剧团的成员是从沪江的各个年级的学生中选拔出来组成的，凭着对艺术的热爱和自身的才华参与演出。沪江剧团演出的话剧在沪江的学生们之中非常流行，剧团的演员们也因此受到学生的爱戴和尊敬。

       我妈在清心女中时就显露出来的艺术表演细胞和编写导演能力在沪江的戏剧热潮中得到了极大的发场光大。我妈刚进沪江的时候就经周联华介绍进了沪江剧团，沪江剧团的团长是沪江三年级的一个男生，外号叫“小黑”。他当时导演了一出戏《梁上君子》，并在这出戏里演出男主角。他正在寻找女生来担任女主角的时候，周联华找到了他向他推荐了我妈：“谢婉榕可是清心剧团的团长，人长得漂亮又会演戏，她绝对不会令你失望的。

       周联华在沪江是有名人物，没有人会拒绝他的推荐。“小黑”见了我妈以后也觉得不错，就把这出戏的女主角给了我妈。没想到这出戏一公演就受到沪江学生的欢迎，我妈也因此成了名，从而在很多话剧中担任女主角，因为深受学生的欢迎。沪江剧团的团长是每年一选，第二年选团长的时候大家居然选了我妈做团长，掌管整个剧团的演员招募，剧本的选择和排练演出。选一个大一的学生做剧团团长在沪江还是首次，对这个结果虽然我妈也感到非常意外，但还是很自信地开始了沪江剧团夏季演出的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