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与爱情 《上海浮生若梦》 （43）

《戏剧与爱情》是沪江剧团整个夏季的压轴戏，演出效果非常轰动。

《戏剧与爱情》是我妈非常喜欢的一出戏，讲的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女演员在事业和爱情的矛盾之中必须面对的抉择。女演员热爱戏剧也爱她的学生情人，但她情人的父母却不愿意儿子娶一个“女戏子”而瞒着儿子前来要求她断绝和他们的儿子感情关系。她出于自尊、无奈和对情人的爱就同意了情人父母的要求。她约她的情人前来见面，情人依约前来时，却发现等在女演员家里的不是漂亮的女友， 而是一个行为举止粗鲁没有教养的老太婆，自称是女演员的母亲。 老太婆对女儿情人的穷学生身份百般羞辱，表示绝不容忍女儿和一个什么家产都没有的穷学生来往，而以女演员的身份和美貌，她完全可以从她周围的追随者中挑一个有钱的人结婚，一辈子荣华富贵。情人年轻骄傲，受不了老太婆的侮辱而气愤地拂袖而去。当情人离开了以后，老太婆却伤心瘫在椅子上哭了，原来老太婆是女演员自己假扮的。

我妈只所以喜欢《戏剧与爱情》的剧本是因为这出戏和我妈自己的感情道路多少有相似之处。它让我妈想到自己和小马的初恋失败，想到小马的后母对我妈卑微出身的看不起，想到母亲对小马穷学生身份的鄙视。这其中点点滴滴的心痛、无奈和伤感如此地刻骨铭心，难以用语言形容。 《戏剧与爱情》由我妈自编自导自演地排练后隆重登场了。在这出戏中，我妈一个人身扮两角，温柔多情的女演员和粗俗丑陋的老太婆。每次演到老太婆在气走男朋友以后，倒在椅子上伤心痛哭时，台下的学生们都鸦雀无声地观看着台上的我妈。等我妈把老太婆伪装取下来露出女演员的真面目时，台底下的观众禁不住异口同声地发出“哦”一声惊叹。大家根本没有想到原来老太婆就是女演员自己，看到此处，台下掌声雷动一片喝彩声。我妈得演出的非常投入也非常成功，不但骗过了剧中的男友，也骗过了台底下的观众。看到台下学生们的热烈反响，我妈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戏剧与爱情》不仅在沪江造成了轰动，外面的演艺界人士听说了也都到沪江观看演出。沪江的校刊也刊登了我妈大幅的演出剧照。

有一次我妈刚刚演出完毕后到后台，化妆间里已经有好几个西服革履的演艺界人士在等我妈了。 见我妈进来，大家都跑上来跟我妈握手，夸奖我妈演出的成功。

“谢小姐, 你还真有些明星架势呢。”有一个模样很有文艺电影导演样子的年轻男人对我妈称赞道。

“婉榕，这是我哥哥， 电影导演。”站在他身边的女同学李伊丽替我妈介绍。

“密斯谢，我妈们打算拍一部以大学生为主要内容的青春电影，找一个在校的女大学生来担任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我们看了你的演出，觉得你很适合这个女大学生的角色。你同意不同意让我们现在替你拍些镜头，看看是否上镜？”

我妈听了，高兴极了。从小我妈就喜欢演出，拍电影更是我妈的秘密梦想。自从我妈在清心女中时偷偷报考联华电影公司并进过试镜被录取以后，我妈就一直想有机会园一下她的电影梦。现在她住在沪江，远离母亲，终于可以自己做主演电影了。

李道演便在沪江的校园里的自然光线下让摄影师为我妈拍了一组镜头。拍摄的时候，我妈在校园里一边和李导演漫步，一边聊天，摄影师便在周围紧张地进行着拍摄的工作。沪江的学生们都被惊动了，纷纷跑来看所谓沪江校花拍戏。

面对众人的围观，我妈一点没有紧张，就像在舞台上演出一样自然放松。

“你简直太自然了，就像为电影而生一样！”我妈听见李李导演一边看镜头里的我妈一边赞叹着。

“想不到谢婉榕还真像电影明星，看上去比周旋还漂亮。”围观的学生们也在窃窃私语。

“那当然，沪江的校花不是白当的。”

多少年以前，我姥姥穆珍珠在明星电影制片厂参观时被人们误认为当红影星林楚楚，今天在沪江的校园里，我妈又被大家围观认为是明日之星。命运给予这母女俩的机会可真是惊人的相似，只是她们的人生道路未必相似。

过了几天，李导演来约我妈去他们制片厂看了拍摄的毛片。第一次在电影镜头上看到自己的音容笑貌，看见一个熟悉而有陌生的女学生在明亮柔和光线下时而微笑、时而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如果不是我妈知道镜头中是她自己的话，她会以为那个青春漂亮的女孩子肯定是一个电影明星。 难怪自小就有人就说她有明星像呢，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妈心中充满着吃惊和新奇。

“谢小姐，你现在该明白我妈的意思了吧。你是天生的做明星的料子。”李导演兴奋地说着，大有伯乐发现千里马的样子。

我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暗地里却忍不住心花怒放。

就在我妈开始作着她的璀璨明星梦的时候，高乐民派周联华叫我妈到她家去，说是有话要和她谈。

这次见到高乐民，她的表情非常严肃，没有了平时的亲切和温柔。

“我对你真是失望。” 高乐民劈头盖脸地冲我妈说，好像她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

我妈吓了一跳，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我真不明白，你去演话剧就够可以的了，现在还要去演什么电影！你这一生到底是要干什么？你是一个有教养、有才华、品学谦优的女大学生，为什么去演这样一个粗鲁的角色损坏自己的形象呢？我以为你的目标是去美国念书，现在才知道你是想做电影明星。你真令我失望！”

至此，我妈才知道高乐民是为她演戏和拍电影的事情生气。我妈觉得不以为然，难道做一个好学生除了学习好之外，就不可以去演戏演电影了嘛。女大学生和电影演员有什么矛盾呢？但是这个意思我妈没有敢说出口，我妈一直敬重高乐民，把她当成自己的楷模，对她的话自然也是言听计从。既然她不赞成我妈去演戏或演电影，我妈是不会去干让她的美国母亲失望和不开心的事的。

于是，我妈开始退出了沪江剧团的活动，也婉言谢绝了李导演的演出邀请。

“你为么一定要听那个洋女人的话呢？她又不懂我妈们中国的国情。” 李伊丽替我妈愤愤不平。 她觉得我妈在一手推掉自己未来辉煌的演艺事业。“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条件做电影明星的，现在有人请你去拍电影，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都不要，难道你就非要去美国不可吗？”

“李伊丽，不是每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子都有机会去美国的。”我妈解释着，“去美国深造是提高我自己知识和事业的一个途径，演戏只是喜欢而已。”

在我妈的一生中， 她有两次可以演电影成为明星的机会，却都因为影响她致深的两个中美母亲的反对而失之交臂，也许命中注定我妈和演戏做明星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