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沪江 《上海浮生若梦》（50）

在沪江的日子每天都过的很快，婉榕永远是埋头在书本之中，看不完的书，上不完的课。英国文学系是沪江大学里最忙最难读的科系之一，学生必须从英国文学的鼻祖乔叟的作品念起，从莎士比亚一直要读到现代文学，再加美国文学。学生不知要看多少作品，写多少读书报告。所以英语系的学生整天埋头于书本中还来不及。有的学生实在吃不消就转系，班上的学生越来越少，到三年级时只剩下了一半。读书对婉榕来说却如鱼得水，不但每次完成了自己读书报告，还要帮助几个阅读能力差一点来不及看老师指定的参考书的同学。婉榕的学习成绩已经是全校有名，而这种名声全部是婉榕夜以继日地苦读用功换来的。婉榕的同班女同学常常不解地问婉榕，“你已经是全小有名的人物了，还这么用功干什么？只有不漂亮的女孩子才苦读呢，你要样子有样子，要才华有才华，以后什么样的丈夫还愁找不到？！”

       婉榕听了只是笑笑。 婉榕其实已经打定主意像高乐民一样地生活，不再对男朋友或丈夫感兴趣。自从和小马的初恋失败经历了感情上的创痛和悲伤以来，婉榕对感情已经不再看重。初恋使婉榕明白，一个女人如果把自己感情的重量全部赌在一个男人身上，期望通过和他的婚姻换来自身精神和金钱上的解放，那她就是压错赌注了。从那时起，婉榕对男人就不再报以任何希望了，婉榕可不想像母亲珍珠那样一生都花在和男人的周旋上，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孤单一人。

时光飞快地流逝，转眼婉榕在沪江上了大二，功课也更加紧张起来。除了每个星期定期到高乐民读经班以外，婉榕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业上了。

临近有一年春天的时候，高乐民读经班上的学生开始减少，思旅也在其中。 婉榕是读经班主席，自然注意到这个变化，便去找高乐民打听明白。

高乐民告诉婉榕说，很多学生都生病了，没法来上课。尤其是思旅病得最重，肺病复发，已经休学一段时间了。“难怪他这么瘦。”婉榕肚子里暗想。

“你是主席，能不能抽空代表我去看看他，我对上海的地形不熟，言语又不通，不便去他家里看他。” 高乐民有说道。

在一个初秋的下午，婉榕按照高乐民给的地址来到思旅家探访他。

思旅家住在市区边上的两幢日本式二层小楼里，墙上把满长春藤，四周环绕着小小的青草葱郁的绿色花园，整幢洋楼包围在一片安详静谧的气氛中。客厅里清一色的中式红木家具配上厚厚的洋毛地毯，墙上挂这各式镶满中国山水书画的镜框。客厅中间正前方有一个西式的壁炉，里面隐约闪烁着小小的火苗，寂静中噼噼叭叭的烧柴声马上给屋子带来温暖和睦的感觉。婉榕见过金尚吾家的富裕和小马家的豪华，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洋气，弥漫着文化气氛的家庭。

思旅的父亲是华东师范学院的校长，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系，举止打扮都是一副洋派知识分子的味道。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四十年代美国电影明星盖瑞格兰特常穿的那种正统的深灰色美式西服，外面披着一件深灰色的西式开丝米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带沿的西式绅士帽，据思旅说，他父亲是第一批考上国民政府公费留学的留学生，在美国纽约生活的几年留学生活给他身上打下了美国文化和生活方式的烙印。从美国回来以后，他父亲依然保留着美国生活的一切习惯，开着一辆美国进口的黑色福特老式轿车，穿的西服领带和白衬衫都是原封不动地从美国空运进口的。

第一次去思旅家的时候，正好他父亲回家来取东西。他父亲把黑色的轿车停在洋房的花园前面开门出来， 他父亲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深色西服，戴着礼帽，柱着文明棍，黑白两色的尖头皮鞋彩的锃亮。婉榕很有些大惊小怪地看着他父亲，觉得他的样子像美国电影里的人物一样有趣。他父亲看见婉榕温和地微笑着，好像和婉榕是相熟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和婉榕打着招呼。婉榕一下子就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没有人的父亲是这样和蔼可亲的。

婉榕刚刚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来，一只大狼狗就扑了上来，把婉榕吓了一跳。一个女人赶紧出来呵斥狼狗退去。婉榕抬眼望去，看见一个烫着头发脸上没有化妆，只是抹了一层薄粉的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穿着宽松的深咖啡色改良旗袍，手上托着一个茶水盘子笑眯眯地给婉榕端茶。她样子不算漂亮，身材也有些富态，但她的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和蔼可亲，像阳光一样灿烂。婉榕不敢想象这就是思旅的母亲。婉榕以为母亲都是像珍珠那样要么漂亮却盛气凌人的，要么像小马的后母那样有钱却傲慢的，而这种平易近人的母亲去从来没有见过。

思旅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是那种受过良好的传统家庭教育，很有才华、见过世面却甘愿在男人后面做家庭支柱的贤妻良母。而往往这样的女人才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受到先生的敬重。

坐在思旅家沙发上的那一刻，婉榕突然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婉榕从四岁起就生活在一个没有家庭暖的环境中，非常羡慕别人家热闹的家庭气氛，可望有一天会有着一个温暖的和睦家庭。如今，思旅的父亲和母亲让婉榕感到了婉榕从来没有的温情和亲切。

思旅得的是肺病，当时还没有抗菌素医治，只有靠自己调养。思旅的父母为了他能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养病，就让他一个人住一幢楼，雇一个老妈子专门伺候他。思旅的其他四个弟兄姐妹和他们父母一起住在另外一幢楼里。思旅的妈每天都穿梭在两幢楼里，忙着照顾思旅，先生和其它孩子。他们一家人脾气都很好，对人都是和蔼可亲的。见婉榕代表学校的老师来看望思旅，他母亲感激非常，忙着给婉榕端茶送水的照顾得非常周到。

思旅见婉榕来看他，又惊又喜。他根本没有想到婉榕会出现在他家。

婉榕坐着跟他聊天，从学校的同学事情谈到家里，婉榕不禁有些感慨。“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家就好了，” 婉榕向往地说，“你母亲和我母亲不一样，对人这么好。”

“那你就常来我家玩呀。” 思旅也真诚地说。

正好思旅的妈过来送水果，听到他们的对话，走过来拉着婉榕的手说，“你常来我们这儿走动一下挺好，思旅一个人整天闷在家里都闷坏了。”

婉榕很为他们的真诚感动。思旅家是婉榕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他们的和善亲切对婉榕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在沪江的时候，婉榕整天呆在学校里，周末都很少回家，怕面对母亲和她的那一推乱糟糟的不开心事情。现在，思旅家使婉榕除了沪江之外还有了一个去处，她一下子就感到有家的感觉了。

从那以后，婉榕常去思旅家看他，一来二去，和他家的人全部都熟悉起来。在婉榕的一生中，她第一次产生了她有一个家可以回的概念和感觉。认识思旅以后的很多节假日， 婉榕都是在他家和他们一大家人温暖渡过的。以前，婉榕最怕节假日，要么是回家和母亲不愉快地渡过，要么就在沪江的宿舍里一个人独自在书的伴陪下渡过。现在，她却很喜欢节假日，一到周末，婉榕想也不想就往思旅家里跑，仿佛他家就是她自己的家一样。

有一天，婉榕去看思旅， 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他突然拉住婉榕的手说：“我一直喜欢你，如果你能嫁给我，我就开心死了。”

婉榕听了真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几年来，婉榕知道周围很多男生对她都有意思，但他们没有一个有勇气跟她当面承认，婉榕自然也就从来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和小马相处时，婉榕最希望的就是他会表示说娶自己的意思。她并不是对结婚感兴趣，而是渴望着借婚姻脱离母亲的束缚。婉榕从小对家庭温暖的渴望，对父爱的渴望，和对母亲的失望和惧怕使她对感情上任何的一点点火花都很在意。十九岁的婉榕正处于人生感情的十字路口，要么就是一个人独自上路，做一个像高乐民那样毫无牵挂的自食其力的女人，要么就嫁给第一个要娶她的男人，建立一个她梦想中的温暖小家庭来补偿她多年的失落。

自从和小马的初恋失败以来， 婉榕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男生真诚地拉着她的手表示爱慕之情，向她求婚。在那一刻，婉榕感动得只觉得心像糖做的一样，在甜蜜中融化。

婉榕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是否爱思旅，他是否就是婉榕一生中的白马王子。在感情上，婉榕一生被动，唯一的一次情窦初开的暗恋也无疾而终。她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知道谁对她好，让她感到温暖让她感动，她就和谁在一起。小马在婉榕最孤独的小学时代像一点点火星燃亮了她寂寞的黑暗，再次重逢时，过去的火星已经像熊熊大火一样地燃烧起来，将婉榕痛苦无助的青春照的透亮。而今，在她最渴望家庭温暖的时候，思旅出现了，给了婉榕一切她曾经想要却从来没有得到的。尽管所有的人都以为婉榕漂亮骄傲，难以接近，但他们不知道其实在感情上她的要求很低，就像一颗小树苗，只要一丝阳光的照耀、一点点水的浇灌就可以茁壮成长。

思旅的肺病养了一年竟奇迹般地好了，又回到沪江上课了，这时婉榕已经是大三，而他还是留在大二。

突然间，婉榕和思旅谈恋爱的新闻一下子传遍了全校，听说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婉榕的女朋友们更是奇怪作为沪江的风云人物，婉榕为什么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居然挑了一个默默无闻，还低她一年级的男生做男朋友。

“我真不明白以你的条件，挑什么样的人不好，为什么要跟思旅好？他根本配不上你！” 女同学李伊丽对婉榕说，很有打抱不平的样子。婉榕不知道怎样跟她解释。也许从婉榕的外表看， 她无法属于那种渴望亲情和温暖的女孩子。但如果李伊丽她们知道她母亲珍珠的厉害以及她与婉榕之间关系的冷谈，她们也许就会懂得婉榕其实图的就是思旅的和善和他父母谦和以待所笼罩出的一种温馨的家庭气氛，婉榕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温暖。人的一生所追求的往往就是自己没有的东西，对于年轻单纯、内心孤独的婉榕来说， 金钱和地位都没有家庭的温暖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