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的政论文

周末休息，顺手整理家中物件，意外发现一叠旧稿，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居然保存完好，没有毁于文革浩劫。欣喜之余，检出一份篇幅较短的，与大家分享。

这是浙江省女子师范学堂一位学生写的命题作文，题目是《立宪国民与专制国民之苦乐异同论》，显见得是一篇政论性文章。照片不太清楚，我把文章转抄于下：

立宪国民与专制国民之苦乐异同论

五洲万国，其大小强弱，莽然不一途也。唯考其政体，要不外共和、立宪、专制三者。共和政体者，君由民选，号曰总统，一旦任满，非续任者即退而与平民无异，无君主世袭之律。是以君民一体，无稍窒碍。则其国民之乐，固无待言。今姑勿论，论立宪国民与专制国民之苦乐异同可也。立宪政体，则虽有君主，而立法、司法、行法三权分立，设上下议院，举上下议员以议国事。凡国民大率得享自由之权，不受压制之毒。虽不若共和之共治，而君民无隔阂之虞，国民之乐，非浅鲜也。专制政体则不然，盖为君主独裁制政体也。是故君统一姓，权操一人。为之国民者，皆惴惴焉蜷伏其下。纵有忠臣义士欲为国效力者，亦唯忧愤郁结于胸怀，满腔热血偶一发泄，轻之贬爵革职，重之则刀锯鼎鑊。幸而遇贤明之君，则犹不大受其荼毒；不幸而遇残酷贪暴之君主，则不致民不聊生不止。然则专制国民又何乐之有而哉！虽然由前所论，立宪国民与专制国民之苦乐，固不必待言而判矣。然国民之资格不具，程度卑低，则虽为立宪，恐亦无效也。犹可虑者，彼立宪立宪，见诸明诏，九年预备，待诸后日。而考之实际，徒袭其名，以为欺瞒，而阴行其专制之实权也。若彼请开国会而不之允者，可见一斑矣。呜呼，如此之立宪，其国民为乐乎？为苦乎？吾不忍断言也！

这篇文章虽然是文言文，但是语义浅近，不必翻译成白话文了吧？大意是说，共和、君主立宪和君主专制三种政体中，共和是最好的，但当时的中国不可能实现。退而求其次，君主立宪还算可以，至少比君主专制要好得多。可惜清政府虚与委蛇，实际上依然抵制立宪。作者为此非常的气愤。

根据文章所言清王朝抵制立宪的种种举措，可以考见这篇文章大约写于1910年。作者那时候才十八九岁。

我的感慨有两点：

第一，清帝尚未逊位，但民主思想在清末的中国已经十分流行。帝制之腐朽不堪，必须改弦更张，在当时几成共识。乃至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都能侃侃而谈这番道理。绵延了两千年的君主帝制已经不能吸引中国人，这方面的传统已经被击破。因此以袁世凯之剽悍精明，北洋雄师在握，犹不能实现其皇帝梦。一朝黄袍加身，全国蜂起讨伐，一代枭雄，不旋踵而败。可见民主共和已深入人心，绝非君主帝制的传统所能反对和影响。

第二，一百多年过去了，我们中国到底是在向前走，还是在倒退走呢？最近出了一个创建“至宪党”的怪物，将独裁魔头奉为人民救星，据说还得到“多得管不过来”的人们的支持。奇怪吗？不奇怪。占社会统治地位的思想，必定是统治阶级的思想。60余年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控制浸润，民主共和的概念在今天的中国人心目中已经淡漠不堪了。与100多年前相比，这种淡漠到底是所谓的封建传统余孽未尽，还是马列毛这种欧洲垃圾和中国垃圾的杂交货流毒无穷呢？传统思想对现代社会的影响，需经由一定的途径，只有当统治者开始利用它的时候，才会发生影响。这一百余年的三分之二时间，中国臣服在马恩列斯毛的统治之下，今天的政体，是马列毛式的专制，不是奉天承运的君主式。所以批判的矛头，不要指错了靶子。百年沧桑，无限感慨。看看那时候青年人的理念，再看看今天王铮这般的年轻人，真不知说什么好。

写这篇政论性文章的女孩子，就是我的祖母，一个极其平凡的家庭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