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以前华人圈子里经常在讨论如何融入主流文化的问题。这其实是个伪命题:如果你生活在美国南部或非海岸中西部,接触的倒是主流文化,但这恐怕不是你能够或想要融入的。如果你生活在美国的海岸比如纽约或旧金山,所接触的不一定是主流文化,有可能是“反”主流文化(counterculture)。
旧金山作为反主流文化中心的声望是名至实归。从1950年代的“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到如今的同性恋团体,旧金山以一种容纳百川的大度地收留了他们。这些在别处被认为是离经叛道者、变态,甚至是人渣的群体在旧金山(后来扩大到湾区)找到他们得以生长的环境。反过来旧金山也因他们的存在而更加精彩。
1967的爱之夏 (Summer of Love)
1967年4月,当约翰·菲利浦(John Philips)为“蒙特利流行音乐节”(Monterey Pop Music Festival)写主题曲时旧金山已经是全美反主流文化的重地。1960年代中期,思想前卫的艺术家,社会活动家,作家和音乐家们开始聚集在旧金山各区,特别是海特和阿希贝瑞(Haight-Ashbury)区,他们希望创造一种新的社会模式。到了1967年,旧金山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十万名年轻人。海特和阿希贝瑞是他们活动的大本营,附近的金门公园也成了他们的游乐场。这些就是人们常说的嬉皮士 (Hippie) – 一种1960年代在美国兴起的反传统文化运动。
中国人对嬉皮运动了解很少,这和当时的中国同世界隔绝有关。即使是有亲身经历的(我在梁实秋和三毛的文章中看到过对嬉皮士只言片语的描写),也多认为嬉皮士是荒诞不经,颓废消极。现在回过头来看,嬉皮士还是有很多积极的意义。嬉皮文化提倡自由的生活方式,反对以基督教文化为代表的美国主流文化对个性的束缚。它反对主流社会的物欲横流和拜金主义,提倡回归自然,崇尚自由恋爱和无拘束的性生活等。嬉皮文化还从古希腊和欧洲原始多神,东方文化(如佛教、瑜伽等),印第安人原始宗教中吸取营养,在解放思想、回归人本方面也有独到的贡献。嬉皮士大多是和平主义者,厌恶战争,“做爱,不作战”(Make love not war)是他们的口头禅。
约翰·菲利浦的歌曲“圣弗朗西斯科”(San Francisco)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大环境中产生的。据说菲利浦创作这首歌只花了20分钟。歌词是这样写的:
这首或许是最有名的以旧金山为主题的歌曲由斯科特·麦肯利(Scott Mckenzie)演唱,在蒙特利流行音乐节一举成名后又在英美两国的流行歌曲排行榜上名列前茅。这首歌后来也成了“爱之夏”的“主题歌”,被嬉皮士们在街头巷尾传唱。
蒙特雷音乐节正值6月份学校开始放暑假,各地的嬉皮士们纷纷开始了涌向旧金山的朝圣之旅。旧金山这个城市立即遭受了多达几十万的“头戴鲜花的孩子们”(Flower Children)的“入侵”,不光是青少年,还有成年旅游者,艺术家,自由派人士。嬉皮士们回归自然般地“群居”在一起的,享受嬉皮文化所倡导的一切:免费食品,免费住宿,免费毒品,还有“免费的爱”(Free Love)。
在这个浪漫的,美得近乎不真实的夏天,自愿者们向参加者们提供免费的生活供给和医疗服务,嬉皮士们也捐献了无数生活用品,所以人们似乎短暂地回到了无拘无束的原始社会或者共产主义社会。不用工作,每天可以载歌载舞享受免费的音乐会,可以在免费商店“买”到基本生活所需要的任何东西,甚至免费拿到迷幻药。当然我们这样从社会主义国家来的人知道大锅饭无法永远吃下去的,“爱”也不可能是免费的。到1967年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即使是持宽容态度的旧金山市也终于对这些客人不耐烦了- 公共秩序混乱,卫生条件差,滥用毒品者满街,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秋天悄悄降临,很多学生要回学校读书了。剩下的人在10月6日自发演出了一场摸拟的“嬉皮士葬礼”,宣告“爱之夏”的终结。以蜂拥而来的同样的速度,人们撤离了这座城市。爱之夏,作为一个社会试验,最终以失败而告终,留下的只是一个梦。
花的孩子今何在?
今年夏天是“爱之夏”50周年的纪念,当年20岁出头风华正茂的“花的孩子们”今年已经70岁了。岁月真的不饶人。“爱之夏”虽然短暂,与它紧密相联的嬉皮运动并没有很快消失,相反,从旧金山括散到全美乃至世界各地。在1968年捷克的布拉格之春起义中“圣弗朗西斯科”一歌成为革命青年最喜爱的歌曲之一,被广泛播放。那年苏联派军队镇压了布拉格之春,周恩来也参加了这次所谓的“平叛”。
嬉皮士们还在各地建立了嬉皮“公社”(commune),试图延续这种生活方式。我在80年代刚到加拿大读书时还参观过一个在Hornby岛上的公社,因为当时有个从大陆来的学长对加拿大的公社状况很有兴趣。有些嬉皮公社一直延续到今天。除此之外“爱之夏”以及同时代的民权运动,言论自由运动,反越战运动还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呢?其实如果你知道在哪里找,这些有形和无形的遗产还真不少呢。从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到如今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从性解放到今天的同性恋权益运动,从全地球目录(Whole Earth Catalog)到后来互联网(WWW) ,从当年的嬉皮士到如今的潮人(Hipster),我们可以从不少当今的时事中看见嬉皮时代的影子。
我们甚至可以在硅谷看到嬉皮士们的痕迹。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多会指出硅谷强调特立独行、反其道而行之的态度受到嬉皮士的反主流文化的影响。同时,嬉皮士回归自然,强调分享的理念同如今硅谷许多公司的绿色科技,共享经济的做法又不谋而合。硅谷之所以能成为硅谷,同嬉皮士之所以会在旧金山湾区成气候有着某种内在联系。如果谈到具体的人,有嬉皮士背景的硅谷人最有名的可能要算是斯蒂夫·乔布斯了。这位已过世的苹果公司创始人在上大学时接触到嬉皮文化,从里德学院(Reed college)退学后还同几个朋友一起参加过在俄勒冈州的一个嬉皮公社:All-One-Farm。乔布斯一直对东方密宗(Eastern mysticism)很着迷,曾经去印度朝圣数月时间。在创办苹果公司之后他还一直参加硅谷的一所禅宗机构的一些仪式和治疗。嬉皮文化和东方文化对乔布斯的影响相当深远,当他查出患有胰腺癌的时候,很长时间拒绝西方医学治疗,他希望能够通过饥饿疗法能治好他的病。当然饥饿疗法没能见效,乔布斯于2011年去世。
嬉皮士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离开这座城市,“爱之夏”后有些老嬉皮们干脆就留下了。几十年过去了,一代代的反叛者,怪异者,共党同情者,反法西斯主义者,社会边缘人纷纷来到这里,虽然他们并不自称嬉皮士。每到过节,就可以在大街小巷看见他们的踪影。他们都是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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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照片摄于旧金山多个节日(2016,2017年)
视频:斯科特·麦肯利(Scott Mckenzie)演唱“San Francis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