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也是三间,各自开门各成一户,其实这三户是一家人。最靠南墙的是吴大妈,中间的是吴大妈的二儿子、三儿子,最北边的是吴大妈的大儿子和儿媳妇。不知为什麽吴大妈和大儿子大儿媳不怎麽讲话,跟老二老三很亲近。我喜欢吴大妈,吴大妈也喜欢我。我不在乎爸爸妈妈在不在家,只要吴大妈在院里就可以。吴大妈一家经济不富裕,靠二哥三哥在花市大街摆摊儿卖蓝狗袜子过活,吴大妈还要经常给人家拆洗衣服扑袜子,赚点钱贴补家用。吴大妈眼睛有点嘘乎,纫不上针,每次吴大妈做活就喊我,让我坐在他身边帮她纫针,有时吴大妈拆活我就负责摘线头。更重要的是不管我做了什麽错事,爸爸妈妈批评我时吴大妈就把我拢在怀里为我开脱。我也喜欢二哥、三哥。三哥收摊儿回来一吃完晚饭就和我一起玩儿,藏猫猫,过家家,每到快过年时三哥还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让我自己挑一双花袜子。二哥不像三哥那末爱玩儿,可他高兴时就把我扛在肩上。二哥个子很高,坐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飞起来一样,二哥拽着我的两只手在院子里跑,真的高兴死了。直到吴大妈说:“行了,差不多了,非得把她摔了你才算完!”二哥才停下来。吴大妈一家是我对这个小院最深的记忆。
北屋是一个做景泰蓝的小作坊。屋里竖放一张长桌子,走廊里横放一张长桌子,桌子两边坐满了人,手里不停地做着活儿。两条长桌的交点上是一个大炉子,吹风机呼呼的响着,炉子里的火苗一蹿一蹿的有点吓人。吴大妈不让我到跟前去,说是烫着了留个大疤就嫁不出去了。作坊里有一个小伙计,就让镪水烫着了,胳膊上留下好大的疤,看着就吓人。我好奇心盛时,也只是远远的看着,从不敢上前,小伙计看我好奇,有时将手里做半截的珐琅瓶拿给我看。以后的岁月我对景泰蓝情有独钟大概源于这个小作坊。
夏季屋里热,吃过晚饭爸爸妈妈还有吴大妈一家就坐在院里乘凉。大人都坐小板凳,妈妈专门给我拿一张小凉席铺在地上,放个小枕头,让我躺在上面凉快。他们大人聊天,我自己躺着看夜空数星星或者搂个娃娃当妈妈。一天,大人们聊的正兴,就听见我大哭起来,全院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麽。还是爸爸脑子快,“坏了,让蝎子蜇了吧?!”那时怕引蚊子天黑了也不开院里灯,妈妈赶紧起身拉开门灯,爸爸说:“是蝎子,跑了跑了!”妈说:“快把它逮住!”蝎子早没影儿了。爸爸抱起大哭不止的我就往外跑,在高台阶的斜对面有一家中药店,爸爸把我抱着刚进门就喊:“先生,先生,孩子叫蝎子蜇了,您快给瞧瞧!”先生问:“逮着了吗?”爸爸说:“院里黑没逮着。”先生一边说:“哪只蝎子蜇的,用哪只蝎子敷最好。”一边就给我涂上一些药膏,还说:“一会就不疼了。”我还咿咿呀呀咧嘴哭着:“妈妈,妈妈……”妈妈赶紧说:“别喊妈妈。蝎子没妈,越喊越疼。”我立即不敢喊妈妈了。伤口不疼了就想起妈妈的话,问爸爸:“爸爸,蝎子是没有妈妈吗?”爸爸说:“都那样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直到我做了妈妈,一天我爸爸对我说:“蝎子真的没有妈妈。”我说您怎麽知道的。爸爸说:“夏天我逮了一只蝎子放在玻璃瓶里,哪知道这是一只怀孕的母蝎子,我就想起你小时候问我的问题。从此我天天看蝎子的变化,终于有一天,大蝎子一动不动,只见大蝎子的背上裂开一条缝隙,一只一只的小蝎子就从母蝎子的背上爬了出来。十几只小蝎子爬出来,大蝎子也就死去了。”也许是我已经做了母亲的缘故,这个悲壮的母亲让我感动了好几天,早把蝎子蜇我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