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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启程
第一章
2010年的美国，经济复苏的曙光依然微弱和无力，连大自然在人们的眼里，也变得只会做“雪上添霜”的势利事情。东海岸人们还在2月里肆虐的“世纪暴风雪”里惊魂未定，西海岸4月份美墨边境的大地震之后，又一直笼罩在未来的几个月“世纪大地震”的阴影里。 龙卷风常出没的地方成了地震频发带，地震频发的地方变成山火弥漫的恐怖角，原本山火报道不断的地区竟然成了“水漫金山”的灾区，大自然就像个不守规矩的小孩，肆意妄为，一次次地让2012世界末日的预言在人们耳边盘旋，挥之不去。
陈文婷所住的地方也不例外。到了2010年的圣诞节前后，密苏里州几场大雪，却没有一片雪花飘到文婷家，甚至连一场寒霜都没有降。一块块干枯衰黄的草皮，斑斑驳驳地分布在焦黑的土地上，像生了癞痢头的皮肤病人。白天暖洋洋的太阳高照，缺少水分的大平原无精打采，懒洋洋地仿佛春眠已经不觉晓，而错乱了时令的人们，却像应该入冬眠的动物却无法沉睡一样焦躁。
生物钟紊乱的结果就是不能在家里做困兽，购物的人看起来比2009年萧条那会儿，明显地多了起来。“黑色星期五”的疯狂似乎来得更猛烈了；各大购物中心里，“地球村”的概念变得如此简单和直观。也许你不小心踩到的是一双来自非洲的脚，转身进电梯发觉置身于南美洲大陆，好不容易遇到一张东方的面孔，以为遇到了country fellow（同乡）,一问才知道人家来自老挝或者缅甸。喜气洋洋的“民族大熔炉”里，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假象。但是，文婷从自家购买和赠送给别人的礼物数量和价格上，就已经明显地感受到囊中比以前羞涩多了。
大卫终于在9月份找到了一家眼镜店的销售经理职位，虽然与上一份工作性质差不多，但是薪酬却差了三分之一。尽管如此，文婷还是很乐观的，在失业率这么高的情况下，能找到这份工作已经是很幸运了。听大卫讲，就他这个职位，都有不少从外州赶来面试的求职者呢。不过，唯一让文婷担心的是，这份全职工作竟然没有健康保险，用人单位不提供，只能自己购买。 这不禁让文婷对政府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来推行的健保改革表示深深的怀疑。
这是她来美国的第5年。虽然在语言和风俗习惯上，已经开始适应和喜欢上这片大草原了。但是，要说对美国的了解，还属于管中窥豹的阶段。她来到美国就有了小西蒙，然后就是在家带孩子。大卫在失业之前，雇主给买的健康保险虽然也不尽人意，但是毕竟还能够报销大部分的医疗费用的。所以，文婷对美国没有保险的家庭是如何生活的，一无所知，也没有关心过。
现在沦到自己也成了医疗没有保障的群体，孩子还小，5岁之前的定期检查，打预防针，这些都是必须的医疗支出。大人有个头痛脑热的，这要是没有保险，挣多少钱能填上医疗费这个无底洞？文婷终于开始系统地了解美国的医疗体系，这一研究，吓了一跳。 陈文婷没有想到，美国的医疗保障制度竟然这么差。
她的老同学中，移民海外的不少，澳大利亚，加拿大，荷兰，丹麦，英国的，哪个国家的医疗保障不是全民免费医疗？说是免费有点夸张，也许做手术也要排到猴年马月，但是至少心里面有个依靠。而且全民的健保卡每年交些钱都在承受范围之内！而美国这个号称世界头号强国的福利竟然如此糟糕，但凡有点财产的中产阶级，一点福利都享受不到。没有保健卡不说，自己买保险又是如此昂贵，贵到竟然与她房子的月供有一拼，这不相当于另外又供了一栋房子？
她找了几家大的医疗保险公司咨询私人买医保的情况，代理人给陈文婷列出了几家大保险公司全家险的quote（报价）。文婷一看，最便宜只涵盖 70%的也要600多块钱一个月，她的大脑迅速地转了转，大卫的薪水扣掉收入税，再扣掉每个月不得不付的贷款，水电帐单后，三个字马上就在她的大脑里跳了出来：“买－不－起！”一般人家还在生存线上挣扎，谁能有多余的钱再去买健康保险？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文婷只能让大卫先干着，再留意更好的工作机会。她把家里的开支一缩再缩，祈祷着过完这个年以后，美国的经济能够出现明显的好转。
身为移民，能够完全占尽两头便宜的就是节假日了。美国人从感恩节开始，就在赞美诗，塞满了礼物的大袜子，平安夜的宁静中，保持节日气氛到新年，但是新年一过，所有的这些就烟消云散，一切恢复正常了，而这时，却是中国人的年味正酣的时刻。
到中国超市的老美购物的少，好奇的居多。一串串的红灯笼，中国结，金元宝，把超市照得红彤彤，金灿灿的。带着孩子一起与文婷购年货的大卫，也觉得中国人过年真的是不可思议。美国人过年是散财，中国人的过年是“敛财”，要不为啥到处都是“招财进宝”，“恭喜发财”呢？他做了个鬼脸，眼珠子乱转，做眼冒金星状，对文婷说：“亲爱的，我也恭喜你新年发大财，送几颗金星给你吧。”把陈文婷逗得哈哈大笑：“不要！太丑了，哈哈哈……”
他们的欢笑声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即使不发出声音，45岁的大卫，始终保持得很有型的高大身材，与坐在购物车里，顶着一头栗色小卷毛的西蒙，穿行在超市里大部分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中，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经过身边的许多中国人会情不自禁地回头多望两眼，流露出好奇和羡慕，有的女孩子看到胖嘟嘟的小西蒙，还会过来逗一逗，捏捏它的小胖脚。但是有的人回头看到大卫身边的陈文婷时，目光似乎又变得复杂了起来，回过头去在小声嘀咕着什么，文婷用余光甚至可以看到他们不怀好意的偷笑。
文婷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和非议，她知道在很多同胞根深蒂固的思想中， 靠留学，访问，投资或者工作留在美国，拿到绿卡，都是“人往高处走”的正面教材，奋斗典范，甚至偷渡，政治庇护黑下来的也觉得比外嫁来得有骨气和尊严。在这样一些人的眼中，他们很坚信地明白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在买和卖，但他们卖的绝对不是色相。而中国女人与异族的跨国婚姻，都是破罐子破摔，拿自尊和自爱作为商品抵押条件交换来的。
那些长相普通，甚至离了婚拖着“油瓶”的中国女子， 打破了中国婚姻市场上的，女性要把年龄，婚史（更确切地说是性史），外貌，学历，工作，家庭背景等条件，像放在砧板上的一块块各个部位的猪肉，明码标价的潜规则。通过异族婚姻，不费吹灰之力就来了美国，得到了房子和绿卡，这让排不上精肉吃不起排骨，回头一看，连猪下水都被洋人用鸡胸脯的高价买走了的男人情以何堪？
他们又慌又怒，慌的是，如果这样的异族婚姻幸福的话，千古年来的男权在婚姻市场的主导地位恐怕就要摇摇欲坠，等价格不高不低的“五花肉”再被哄抬，他们可就什么都没得吃了。怒的是，“重”口味洋人的到来，搅乱了婚姻市场的平衡，给那些不甘心自己货色的“劣质肉”，提供了“贴”大腿的机会。
如果这样的婚姻并不幸福或者对方是条件差的白人甚至是肤色比黄色重人，这就更让这些人认为不可饶恕了。甚至在外嫁女中，也会大量地跳出来因嫁了白人就以为自己脱了黄，融了蓝，优越感就油然而生了的中国女人，把来自网络上对外嫁女人的谩骂都归结为这样的女人。他们像一群急死了的太监，家暴，离婚，夺子，为别人以后的生活显示出从未有过的担忧和焦虑，一副嘴上“恨铁不成钢”，心里巴不得所设想的一切明天就发生，再以菩萨的面目出现，拿别人的伤痛去给要蠢蠢欲动外嫁的“五花肉”们敲响警钟。
在华人尚为“排华法案”的遗毒愤懑而为争取平等权利做斗争的美国现实社会里，看到成千上万个美国家庭千里迢迢到中国，接回被自己同胞们所遗弃的幼小生命并视为己出也不觉得脸红的男男女女们，却在“外嫁女”这个话题上，从来没有这么团结一致，同仇敌忾过。 他们把在任何一个国家或者种族里都可能发生的“不择手段”的事情，都放大到每一位与非中国面孔在一起的中国女人身上，用眼光给对方贴上“耻辱”的标签。
虽然文婷想想就觉得这些人好笑又可怜。但是，那些偏见的目光还是会令她不自在和急促起来。她让大卫带上孩子去发动车子，自己匆匆地选好食品，结了帐，跳上大卫开到超市门口来接她的车子，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在车上，她长吁了一口气，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短暂的婚姻失败以后，尽管那时候她才28岁，可是在中国，已经成了积压商品，有过婚史更成了买家商务谈判中的降价突破口。文婷的个子很高，有1米7，所以，她对另一半的硬件要求非常简单，只要看起来不比她矮就行。可是，就这样一个要求，竟然周围亲朋好友介绍的男人中，没有一个人达到。她如果抱怨两句，竟会招来一致的讨伐，仿佛文婷有着不遵守婚姻买卖市场的经济规律，以次充好，哄抬物价的嫌疑：“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条件，还想找什么样的？找个实实在在的人安稳过日子就行啦。眼光别太高了，高高大大条件好的能找你？周围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大把大把的咧……”
陈文婷自知既没有范冰冰的颜，也没有章子仪的心，但是她觉得自己经济独立，又不靠男人养，凭什么要由别人把自己降到没有挑选权利的地步？所以，就这样，陈文婷就在各种男人“看货估价”的眼光中，囤积居奇，终于把自己囤过了30岁，成了“剩女”中的一朵“奇葩”。
就在她的心中已经被一种自卑又自负的寂寞填满，准备独身到底的时候，美国人大卫.戴尔（David Dell）走进了她的生活。身高1米85的大卫，达到了文婷的硬件要求，长得又让文婷看着顺眼，让她觉得多捡了一个便宜。虽然大卫比文婷大了近10岁，可是文婷觉得他的目光如此清澈，真诚，还保持着孩童一般的纯净。
大卫给文婷的第一封信中，一不问年龄，二不问婚史，三不问家庭背景，四不问学历工作，竟然问她喜欢骑摩托，喜欢喝啤酒吗？让文婷哭笑不得，认为他一定是个好动贪玩的人，差一点就不考虑他了。
没想到，看到文婷说自己不喜欢动，而喜欢静，特别是，最大的梦想就是不为生活中的柴米油盐烦恼，安静地看书的时候，大卫竟然说自己的梦想也是如此，别看他愿意疯玩，安静的时候也是喜欢看书。但是生活逼迫他上班挣钱，他愿意牺牲他的理想来成就文婷的理想。大卫的甜言蜜语，当时文婷就沦陷了。她知道，如果哪位她能看中的中国男人能这么说的话，早就轮不到大卫。
“你在想什么呢？”大卫伸过来一只手，打断了文婷的思绪。她把自己刚才拿速冻食品被冰得指尖有点失去知觉的双手放进他的大手里暖着。
“哇，怎么这么冰？”大卫心疼地抚摩着，想让文婷的手快点缓过来。
“真暖和啊！”文婷心里暗暗地想，“我在想，我为什么嫁给你呢？”她抬起头看着大卫，调皮地问。
“是啊，为什么呢？”
看着大卫问话时那认真的样子，文婷不禁抽出一只手呼噜了一下大卫的后脑勺：“So silly！真笨哪，就为了你这双总是暖乎乎的大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