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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保罗不经意提及他的那位太太，倒像是郑重地提醒了文婷。
同样身为女人，她不敢说知己知彼，但是举一反三还是轻而易举的。联想到自己，看到大卫在专卖店里，常有女顾客指名等着要大卫接待，因为他耐看又耐心，文婷心里的醋坛子都不知道打翻几个了，就能类推出对方也不会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尤其文婷的脑海中立刻浮现演出那天，那张毫不生动始终阴沉着的脸，更坚定了文婷心里得出的结论。
相比之下，大卫对文婷来说，丝毫没有任何压力。在她的眼里，大卫就像个大孩子，一切内心活动都会写在脸上。每次保罗来了邮件，文婷都要大卫一起看，并告诉他，她要准备给保罗回什么，可大卫看不懂，也不想学，反而巴不得要文婷忽略他的存在，看来只要文婷愿意，他才不在乎文婷和保罗通信说什么。
尽管文婷很同情保罗的失望和落寞，但是始终觉得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可不想搅进别人家庭的矛盾和纷争中去，带给自己麻烦和不快。从那以后，文婷注意了与保罗的通话的言辞和语气，刻意地保持着一定的礼貌，因为礼貌就是距离。
没有健康保险，文婷自己在家里照顾小西蒙格外呵护备至，就怕磕了碰了，祈祷宝宝一定要健康，千万别患病。要说怕什么还偏偏来什么，小西蒙有一天哇哇地哭个不停，手在脸上乱抓乱挠，眼睛红肿，然后开始发烧。因为儿童医生当天排满了预约不上，护士建议大卫去 Children’s Mercy（儿童急救中心）看急诊。大卫和文婷顾不上有没有保险了，抱上孩子直奔Children’s Mercy（儿童急救中心）。
在就诊前，大卫就告诉前台的工作人员，没有保险，一切费用自负。医院的工作人员很同情，表示在结帐的时候会给予相应的折扣，但是也明白地告诉他们要有个心理准备，费用会很昂贵。而且，因为病情在未确诊和治愈之前，谁也不能给他们一个确切的数目，也就是说，除了先期交一笔挂号费之外，帐单会陆续地寄给他们。大卫和文婷已经顾不得计较钱了，先救孩子要紧。
候诊室里，各种年龄的患儿哭喊声中，文婷等了2个多小时，终于轮到了小西蒙。医生只用了5分钟，得出结论可能是过敏，回家喝点儿童的Benadryl（治疗过敏的非处方药），就把他们打发回家了。
喝了一瓶Benadryl也不见好的小西蒙，每天还是难受得烦躁，哭号着“妈妈，痒！痒！”，眼睛红肿一点都没有消，把文婷心疼得直掉眼泪，觉得必须再去看看孩子的儿童医生。这次的医生果然有经验，一望上去就说Pink Eyes（俗称红眼病），并开了处方药。同时，一查西蒙的病历，说4岁孩童的预防针该打了。
因为在大卫换工作之前，全家有保险的时候，文婷曾经留意过小西蒙每次打预防针的病例和收费单，每次都要6，7百块钱。于是，文婷和大卫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在文婷眼神的暗示下，大卫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医生说：“我换了份工作，暂时还没有保险，您知道，如果我们自己付费要多少钱啊？”
儿童医生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但是表示理解：“啊？是这样？对不起，我真的不清楚要多少钱。但是我知道会很贵很贵。”医生还强调地点了点头：“要不这样吧，你们可以先不打。什么时候有了保险，只要孩子不超过4岁，什么时候打都可以。”
用上了处方药，小西蒙的病很快就好了。这个时候，医院的帐单也接踵而来。 Children’s Mercy的急诊帐单竟然$583，几分钟无用的治疗，就削掉了整个家庭税后收入的四分之一，这不能不让文婷感到心疼和气愤。儿童医生100多块的就诊帐单还觉得可以接受，但是她知道，这里根本是没有包含任何其他检查的项目，如果有x光，化验什么的，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文婷这才觉得，无论在美国挣多少钱，没有一份稳定的健康保险，千万家财也是很容易就会散尽的。
大卫的工作暂时不能有什么变动，也不能指望有什么稳定的保障，给私人公司打工，能一直保证不破产，给雇员承诺的工资开出来就不错了。但是，孩子的预防针怎么办，将来上学了，接触的小朋友也会多起来，谁能保证不生病呢？等再大点，牙医，眼科这些都开始要每年检查了，不能全家人总是这样提心吊胆下去吧？
文婷寝食难安，不得要领。她萌生了自己也去找份工作的想法，不要求多高的薪水，只要给提供健康保障就行。但是又觉得不现实，她去上班，谁来看小西蒙？
这个时候，msn上面的保罗发来信息，问文婷最近怎么不上网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文婷才想起来，这些天都忙着照顾生病的孩子，保罗来了几封邮件，她都一直都没有回复。
文婷急忙表示歉意，告诉保罗因为小西蒙生病了，所以一时没有时间回复他，文婷幽默地说：耽误给你上历史课了。
“什么病？严重吗？”保罗很关切地问。
“Pink eyes。”
保罗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这是在小孩子中很常见的病。你不用紧张。只要用对了药，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其实，孩子的病早就好差不多了，主要是我自己静不下心来。”文婷把这些天来困扰她的问题和自从大卫失业失去健康保险，又买不起私人医保的窘境，淤积在心里对政府的不满，从来没有这么畅快地用中国话倒给了一个美国人。
“保罗，你总说我满腹才华，可是我这才华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却换不来孩子的一针疫苗。”
文婷将最后一句怨言吐出之后，觉得心情舒畅多了，发现保罗已经半天没有回复一个字，觉得把保罗当“垃圾桶”有点冒失，急忙补充一句：“对不起，保罗，今天我有点情绪激动，说多了，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保罗打过来一行字：“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在美国，没有保险可是比较棘手的事情。 我在听，也没有觉得烦。我之所以没说话，是因为我在想，说不定我能帮上你。”
保罗的话让文婷迅速回忆起来，上次他们互相介绍的时候，保罗好像说他是在什么政府部门工作的，这么说，他……
文婷迟疑地问：“你是说，你那里，有工作机会吗……？”
保罗发过来一张笑脸，“我这里暂时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可以帮你问一下我的朋友那里有没有工作机会。”
平地起了一声春雷， 把文婷炸得手有点抖，打字把字母都按错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如果能在政府部门里工作，那不是很稳定？”
“稳定是稳定，可是如果从基层做起，挣的太少了。你上班，孩子怎么办？你的薪水都不够付你的 daycare。”
“说得是！”文婷不禁感激保罗为她想得周到，“你是做什么的呢？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工作适合我？”
“我在国防部工作。在我们下属，有许多签约的大军火商。我想给你问问他们那里的HR，现在招人不招人。你这两天，准备一份详尽的简历给我，让我看看什么职位适合你。”
这么多天缠绕在文婷眉头上的愁云终于彻底地舒展开来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只能一连打了好几个“非常感谢”发送过去。
保罗趁机地说：“那你给我好好讲一讲中国第一个女皇帝武则天的故事吧。”
文婷笑了：“好！好！我不但给你讲武则天，我还给你讲一位在这个王朝同样非常有名的贵妃……”
当天晚上，文婷做了几样好菜。等大卫一下班，就把大卫按在餐桌前，兴奋又郑重地说她的重大的决定和计划：“David，我想这几天多打听几家私立的幼儿园。我要去找份工作了，等一找到，就把西蒙送幼儿园，然后我去上班。”
大卫正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盯着桌子上的扣肉垂涎欲滴，突然听见文婷说要去工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吓了一跳：“What?（什么？）How come？（怎么提到这个话题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以前总想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去规划自己的未来。我发现，事情是不会按照事先计划的发展。现在咱家的情况，我觉得有份benefit 是首要的，哪怕工资很低。”
“你这么想当然是好，但是你有没有想到，如果你出外工作，挣的钱不足以支付孩子的学费，就不值得了。”大卫放心了，他觉得文婷是突发奇想，不切实际，过几天就忘了。他拿起刀叉，准备直奔扣肉，被文婷一筷子打手背上，只好讪讪地放下，耐着性子听文婷讲。
文婷夹了一小块肉放在小西蒙的碗里，“所以我才要告诉你，今天保罗和我聊天，他说他会帮我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听说那是一个很大的军火商，保险薪水都不错。最不济，孩子千八百块的学费还是可以挣到的吧？然后有了医疗保险，咱们不用自己买了，每个月省了好几百块，也相当于多挣了好几百呢？”
“是吗？那可太好了。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确实问过保罗是做什么工作，好像是在国防部，那和这些外包的公司一定是有密切联系的。”大卫终于意识到文婷不是在说玩笑，也来了精神，不过他还有点疑惑：“我记得你说过要继续读书的，你如果工作了，还想上学吗？”
“如果能在这里发展好了，还上什么学啊。来，开饭！”看到了希望的陈文婷和大卫，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和舒心的晚饭了。
“文婷，你说保罗值得信任吗？他真的能帮你找到工作吗？”
“不知道。做两种准备吧。如果他没当真，那我就自己上网找。一个月两个月找不到合适的，就找半年；半年找不到，就找一年，反正我是决定了。你和儿子慢慢吃，我饱了，我要准备简历去……”
文婷做完工作简历，把一切收拾妥当后，开始给小西蒙洗澡，大卫看着在洗手间的澡盆里欢快扑腾的小西蒙和在旁边假装呵斥却爱意满眼的文婷，情不自禁地吟了一句：“
“Tree you are,
Moss you are,
You are violets with wind above them……”
“Wow，今天太阳从边出来，诗兴大发了？谁的诗，给我再念一遍。你多久没念诗给我听了？”文婷转过脸来打趣，手却没停，把小西蒙身上涂满香波。缤纷的五彩泡泡被小西蒙一个一个地给抓破。
也只有在大卫的面前，文婷才觉得会完全放松自己，像个撒娇的小姑娘。她从认识大卫的那天起，就被大卫身上的浪漫气质所吸引。别看大卫没念过大学，但是知识面和各方面的修养一点都不差。他为儿童读物出过插画，写过故事书。平时，也很少上网看电视，最大的业余爱好除了约上几个朋友飙上摩托车出去疯玩一两天，剩下的时间就是看书，写作，让文婷打心眼里佩服。
“OK！听好了，下面这首 Ezra Pound的诗－〈A girl 〉，献给我亲爱的妻子大人－Wenting！”大卫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饱含深情地朗诵：“
A girl （女孩－by 庞德）
The tree has entered my hands, （树长进我的手心）
The sap has ascended my arms, （树液在我的双臂流淌）
The tree has grown in my breast- Downward, （树已经在我心中深深扎根）
The branches grow out of me, like arms. （刻骨铭心）
Tree you are（你是树）,
Moss you are（是青苔）,
You are violets with wind above them，（你是微风轻拂的紫罗兰）
A child - so high - you are, （你与年龄不相符的高大）
And all this is folly to the world. （愚蠢的世人怎能看透。）
I Love You-Wenting，my girl！（我爱你，文婷！）
听到最后那句话，文婷反应过来，心里像吃了蜜，却将手里的泡沫吹了大卫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