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五里路——第二部分 春(第三章)

作者:瘦马牧歌  于 2012-2-18 01:49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长篇小说|通用分类:原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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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欣喜若狂,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回家的大卫,在高速公路上把车子开得像上足了发条的“甲壳虫”,飞快又灵活地穿插在下班高峰的车流中,躲闪腾挪。
作为分店的经理,大卫每天都下班很晚。今天早上没换成班,中午又接到文婷的好消息,他的心早就散了,最后他终于换掉了晚上的班,直奔超市。现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满载了牛排,红酒,各种新鲜水果,甜点,还有他最喜欢,却因为价格比较昂贵,文婷许久都不允许他问津的Stilton蓝奶酪。
花钱真是爽啊,今天得到了文婷的破例允许,多久没有这么随心所欲地,看中了货架上的商品就往购物车里扔的感觉了?大卫轻松地吹起了口哨。

他理解文婷把家里的一切开支把得严严死死的,每一分钱花在刀刃上,如果不是文婷这么严格的控制下,攒下了一些积蓄,那他失业在家的那段日子全家人真的该喝西北风了。他曾经对文婷砍掉了他周末和朋友的娱乐,砍掉了假日的旅游,甚至砍掉了他最喜欢吃的苹果派,cookies,蓝奶酪——文婷以花钱买不健康为由,不许出现在购买食物的清单上,质疑过,抗争过,最后都不得不在她每一笔清楚的收入支出家庭账簿面前,妥协得心服口服。
一想到文婷,大卫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博尔赫斯的诗——《雨》中的一句: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
文婷就是在他意志消沉的人生雨季里绽放的玫瑰花。在认识文婷之前,大卫有过一个长达7年的同居女友。尽管他们没有结婚甚至都没有订过婚,可是在当时所在的那个承认事实婚姻的洲,为了避免以后的纠缠,大卫只求速战速决,不得不卖掉已经付清贷款的房子,来支付对方无理的索求。
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恢复了单身的大卫,下了班愿意去酒吧就去酒吧,周末愿意去飙车,约上朋友跳上摩托车就一阵烟似地绝尘而去。他想爱谁就爱谁,想得到谁的爱就去得到谁的爱,也再不用担心是该买项链还是买耳环最能赢得芳心,用粗俗的语言去调侃那些唯唯诺诺向太太“请示”甚至不惜串通在一起编造理由出外找乐的朋友,他有一种置身度外的超脱和满足。

可是他自以为他的这种“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是人人都向往的良好感觉,维持不到一年,就再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孤独和恐慌。因为大卫发现,朋友们从来就没羡慕过他的生活,别人都在把“自由”当做饭后的甜点而已,主食面包照样吃,孩子还是照样有,从这个围城逃离还是要寻找另一个围城歇脚,而只有他傻乎乎的肆意挥霍着有限的健康,金钱和青春,换来的“纵是有良辰好景,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精神上的丰富和升华又能怎样?抵挡不住寒夜一杯热气腾腾的热茶热咖啡的诱惑,抵挡不住他生病在床时一句家人的问候,抵挡不住万家灯火,让他无处躲藏的天伦之乐。大卫可不想做波德莱尔,他担心游荡久了,还能看见阳光,鲜花和浪漫的双眼会慢慢被丑恶苦闷所遮蔽,成为嘲讽世界的疯子。他又开始寻找,寻找一位能够读懂他的姑娘。
恰巧就在他曾经工作的眼镜店里,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位中国女顾客。这位顾客在他的介绍下,最终选中了心仪的太阳镜。因为感谢,话就说多了一些,与那位女士互留了一张名片作为联系方式。后来那位女士还介绍了几位朋友来大卫的店里选购太阳镜,多次交往以后,对方知道他还单身,就热情地给他介绍了一个中国姑娘。

中国?对于大卫来说,还是一个特别遥远和陌生的国度。当时的他可是纯粹抱着好奇的心理来看文婷的照片的。文婷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他读到了“倔强”。
正是这个倔强的女孩,带给了大卫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呆板,木讷,不解风情和幽默,这些在他头脑中对中国人的印象,文婷统统颠覆。更让他佩服的是,久闻东方人的运算速度之快,他终于从文婷身上看到了,自愧不如。文婷可以从他买一次cheese的价格,估算出他买cheese的频率,然后得出他仅在cheese这一项上一个月就要支出多少。他每天上下班走另一条路线会省多少汽油,他外出做三件事情哪条线路最省时间,又不绕弯路,这些都是文婷的强项。
开始他周围的朋友都取笑他,说他“出了虎穴又掉狼窝”,上次那个母老虎都快把他剥了一层皮,这次又来了一条更“凶”的“狼太太”,更不幸的还是一条聪明的“狼”,大卫只当笑话打哈哈。等金融危机一来,那些曾经开大卫玩笑的狐朋狗友们只能又眼红又羡慕地看着大卫搬进新家,而他们却要四处喊穷叫苦了。

这次文婷找到了工作,生活的道路似乎越走越宽阔了,他和文婷日夜担心的健康保险不但终于有了着落,CUK这种和政府关系紧密的大公司,福利待遇一直是让多少人垂涎和觑觎的啊!就文婷这刚刚起步的基础工作,经理都告诉她将近4万美元的年薪呢。只要文婷能坚持做下去,文婷的薪水很容易就会超过他,甚至超过一般美国人的水平,这要是再让他那些哥们儿知道,只有妒嫉的份儿了…….
大卫越想越美, 后备箱里的红酒美食很快就要在他和文婷的烛光晚餐的桌面上等待享用。他甚至开始想到把那台“雅马哈”换成“哈雷”的日子也不远了。想着想着,每天上下班的路途似乎也近了,他下了高速,拐进了家所在的社区里。

远远地,大卫就看见文婷从保罗的车里抱出小西蒙,一边和保罗告别。“恩??”大卫心里开始犯嘀咕:“吃午饭那会儿收到文婷的信息,给她回电话的时候,她说为了感谢保罗的帮忙,正请他吃午饭呢,”他拿眼睛扫了一下车内的电子钟,显示6点多了,“怎么吃了这么久?”

还没容他多想,正在driving way上玩的小西蒙的一下子就认出了大卫的车子,拿手指着:“妈妈,爸爸回来了。”
保罗一见大卫回来,急忙上车把车子从路中间倒出来,腾出停车的地方给大卫。大卫刚要下车表示感谢,保罗已经透过窗玻璃跟大卫摆手做算是打了招呼,开车走了。
大卫一边兴高采烈地往屋里搬东西,一边问文婷:“怎么现在才吃回来?不是吃的午饭么?”
“先进屋,进屋慢慢和你说。”文婷递手帮忙,唠叨着:“好你个家伙,一说让你自己看着买,就恨不得把商店搬回家了。”
大卫嘿嘿一笑:“难得呀,应该好好庆祝嘛!”突然想起来什么:“忘了,忘了给my girl一个大大的hug,”然后拉过文婷,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你太了不起了。我真为你骄傲。”
文婷无比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突然又睁开:“哪天再请保罗到家里吃饭吧。人家帮那么大的忙,你知道吗?他可是忍着病痛来接送我的。”
“哦??什么病??他没事吧。。。”大卫吓了一跳。
“进屋!进屋!”文婷催促着,把小西蒙拉回了家。

手脚麻利的文婷烤好了牛排,大卫已经布置好了桌面,摆好了酒杯,烛台,桌子中间一大束娇艳的鲜花,正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为我们家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明星,cheers!”大卫举起了酒杯,小西蒙也学爸爸,举着自己面前装满了果汁的杯子,“cheers!cheers!”地叫,咯咯地笑着。
“对了,你刚才说保罗生病了?”大卫咽下一口鲜嫩的牛肉,想起来刚才文婷的话。
“你知道1995年俄克拉何马城大爆炸吗?”文婷也放下了筷子。
“当然知道啊!死了好多人呢,还有可怜的孩子。这帮恐怖分子王八蛋!”大卫一提到那些恐怖分子就眼睛冒火:“而我们美国的老百姓在为政府的行为买单。喂?你怎么想起来提这件事了?”大卫满腹疑问地看着文婷,“1995年的时候,你还在上大学吧?你们也关心这件事情?”
“说实话,如果不是保罗的例子活生生地发生在我身边,我还真没有关心过。”
“保罗?”大卫越听越糊涂。
“是啊,你知道为什么保罗的腿看起来像有残疾?而且,你看出来了吗,他有一只眼睛是假的。”
“真的啊?你是说他就是那场大爆炸里受伤者之一?”大卫疑惑顿消,不停地摇头:“难以相信,真的难以相信……”
“是的。他当时多处骨折,人几乎都零碎了。动了数不清的手术,保住了一只眼睛,腿如果不是安的人工膝盖,也就废了。现在还有碎片在脑袋里没有取出来,所以常常头痛,已经这样忍受很多年了,今天他的头又痛了,我估计是碎片压迫着他脑袋里某根神经。可是他怕伤了大脑,又拒绝做手术。”文婷抿了一小口红酒,继续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餐厅里坐了一下午。他给我讲了那么多受伤以后如何做手术,如何恢复的故事。”
“哦,我说你们吃什么大餐能从午餐吃到晚餐哪?那他怎么到我们密苏里州了呢?”
“调动工作呗。大卫,保罗真的很可怜。以后我们有什么节假日,如果他有空,就邀请他到家里来玩吧。”
大卫又有点不解了:“他不是有家有孩子么?”
“他太太那个样子你也见过。自从他受伤以后就没给他过好脸。全是政府派的工作人员照顾保罗,她呢都没亲自动过手。保罗说,她失望的是他怎么没被炸死,这样就能得一大笔赔偿金,一了百了了。”
“这样狠毒的女人还不跟她离婚?”大卫简直是义愤填膺。
文婷劝他冷静:“保罗说那个时候,孩子还小,他已经是那样了,不想家庭再破碎。而且,那个时候他的手术一个接着一个,自己能熬过鬼门关就不错了,哪有精力和她办离婚?后来,孩子大了,他太太反而坚决不离婚了。”
“那又为啥?”大卫紧追着问。
“因为她看到随着保罗工作的年限增加,退休金账户上的钱越来越多了。而且,保罗属于因公受伤,政府包了他今后一切的医疗费用,家属的保险也沾了光。离开保罗,她上哪找这么好的福利去?而且保罗一走,她还能一直领着保罗的一半退休金到老。她才不傻呢!而且,她另外有男朋友。别看春节联欢会那天和保罗一起去看节目,保罗说,其实她是新买的皮衣皮包,想去给认识的人show一下……哎,你怎么啦?”
大卫在倒抽冷气:“My God! 这……怎么能这样?也太会算计了吧?比你都会算计。”
“去!说什么呢?”文婷给了大卫一拳。
“哈哈,开玩笑,别生气嘛!没问题,他不是愿意听你讲中国的故事吗,你没事就多陪他聊聊天。过节愿意来家里玩,我们随时欢迎!哦,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周一入职手续,检查身体。然后周四正式上班。”一提到工作,文婷仰天感叹,然后伸臂高呼:“你知道吗?大卫,我终于有工作啦,而且一周只工作四天啊,四天,这可真是跟中了彩票一样高兴!”
“没错。但是别看你只工作四天,占用了你的周末时间呢,当然按双倍时间计算。”大卫抓过文婷的手握紧,“Ting,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主,感谢他把你带给我,感谢他给我这么可爱的孩子……”

烛光中,他们能看见彼此的眼睛里有东西在晶晶发亮,交叠的两双手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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