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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扎进黑夜里的文婷，流着泪在高速公路上毫无目的地飞驰着。能去哪里？她不知道，只知道现在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想到在这里，受了委屈连个娘家都没得回，文婷无比想念国内的父母和她在姑娘时候的那个温暖的家，不知不觉，文婷竟然发现，她开到了罗拉家附近。 慈爱的罗拉这个时候是文婷唯一想倾诉的对象，她拨通了罗拉的电话，还未开口，就已经泣不成声。罗拉一听，立即要文婷到家里来。 罗拉见到文婷，拥抱了她，但是什么都不问，只是告诉文婷她已经放好了洗澡水，铺好了床，让文婷什么都不要说，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罗拉还特意给文婷准备了半片安定片，嘱咐她上床前服下。 文婷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浑身轻松了不少，她没有请假，强打精神坚持上班。 为了小西蒙的身心健康，文婷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给大卫打了电话，希望在两个人正式分居前，还像从前那样，由文婷来接送西蒙。鉴于大卫的工作性质只有一天休息，周六一天把西蒙送给他来带，剩下的都由文婷来带。大卫余怒未消，不接受这种安排，要周四周五的晚上文婷也要把西蒙送到他这来。 文婷不想对孩子造成影响，答应了大卫。但是她提到离婚的时候，大卫连犹豫都没有，直接说：“随便。我签字！” “看，这就是现实世界里的爱情。”放下电话，文婷自我解嘲，昨天还卿卿我我，甜言蜜语，今天就你争我夺，互不相让了。 那封信的风波还没有平息，文婷当然不能就这样跳进黄河洗不清。她给那家曾经入住的酒店打电话，希望给她出一张曾经入住过的清单。 罗拉终于问了文婷究竟发生了什么，文婷对罗拉没什么可隐瞒的，她听后，砸砸嘴，惋惜地说：“怪不得……”然后迅速地又转移了话题：“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玩得不要太过火。” 文婷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几天，她下班的时候，竟然看到大卫在公司的停车场等她。见文婷走近，大卫急忙跑过来，把文婷吓了一跳。大卫那仿佛是小孩子的脸，之前的阴云密布和气急败坏一扫而空。 他见到文婷，又兴奋又很不好意思地说：“Ting,我错怪你了，你打我吧，我不会叫疼的。” 文婷顾不得跟他嬉皮笑脸，从包里掏出酒店开出的statement，摔给大卫：“你看看吧，这是我那几天住的地方。” 大卫看都没有看，又塞回文婷的包里：“我当时就是生气你骗我而已，保罗都把真相告诉我了。文婷，你太善良了，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现在，咱不说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了……文婷，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咱们回家吧！” 比大卫态度转变之快更让文婷惊讶的是，他竟然提到保罗，文婷猛地回身问大卫：“你说谁？保罗告诉你什么？” “这是保罗寄给我的信。”大卫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熟悉的字体一看就是保罗的。文婷慌乱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一句话就是：“大卫，你个混蛋，你错怪文婷了。”文婷抑制住就要蹦出来的心脏，继续往下看： “你永远不用担心我会对文婷做什么，16年前，我的下体就受了伤，这也是为什么我的前妻如此对待我的原因。这些文婷都知道，但是她为了给我保留面子，守口如瓶。 这段时间文婷承受的压力紧张程度，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但是你不能够体会，她多么需要一次放松的旅行来缓解压力。正好我有去巴黎旅游的机会，邀请她一起前往。她担心你会误会，却又不便说出我的隐私。 是我给她出的主意，借培训的机会玩上几天。她开始是答应了的，于是我找了一家中国人开办的旅行社给办签证，买机票。为了签证顺利，我尽可能地提供了一切需要的资料，包括往返机票和酒店预定的时间安排，这些我从来没有与其他任何人泄露过。 我不确定是谁拿这些来做文章，看着你们跳进这邪恶的圈套。但是我想可能是我一个人从巴黎回来后，就又换了公寓。信用卡支付给旅行社的纪录，在信用卡公司的statement上都会出现。搬家时，没能及时通知信用卡公司换新的地址，旧公寓原址被退回，就把statement邮寄到另一曾经住家的地址…… 如果你因为这个与文婷分开，我只想说你真是个容易上当的蠢货……” 见文婷那着信的手在抖，大卫不好意思地说：“保罗说得没错！我就是挺蠢的。你看吧，我早就料到他有问题，你还极力维护他。可是我一生气的时候，这些就全忘了。唉，他也真可怜，你关心他你就直说嘛，我真的不是小气的人……” 文婷只对大卫说了一句：“你去接西蒙”，就跳进汽车，不顾大卫在后面喊着“文婷，文婷，等等我。。。”疯了般地开向保罗曾与她一起赏月的公寓，果然开门的不是保罗。 文婷终于拨了很就都没有碰的那个号码，可是“对不起，请查证号码后再试一次。” 文婷机械地一遍一遍拨打那个已经不再存在的号码。“保罗，你在哪里？” 四周一切仿佛都在旋转，文婷茫然泪流。 “请你转告文婷，不要那么认真，有时候活在善意谎言里的人是幸福的。”文婷回想着保罗信上最后的一句话，只有文婷明白这是保罗告诉她，不必来找他，不必追究他所说的话，不要揭穿他对大卫善意的谎言，一切他们之间的秘密，永远地埋藏心底就好。 急促的门铃声，来开门的罗拉，见满脸泪水的文婷，吓了一大跳：“怎么了？文婷？” “罗拉，你一定知道保罗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这……他不让我告诉你的……” 文婷一下子蹲在门口，低头哭泣：“罗拉，求求你……” 罗拉看着文婷伴随着哭泣，瘦弱的后背上支出来的肩胛骨跟着一耸一耸，心疼地说“孩子，别哭，别哭，你等我两分钟，我拿上东西就带你去。” 等文婷在罗拉的带领下，就要找到保罗新的公寓时，迎面一辆风驰电掣的救护车呼啸而过，所有的车都避开让路。 文婷周围的车已经启动开走了，文婷却还是呆在那里，后面的车滴滴地抗议。罗拉奇怪地提醒着文婷可以开动了，文婷转过脸来，潸然泪下了： “罗拉，我害怕，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刚才那辆救护车里，就是……他。” 罗拉大喊一声，“追！” 文婷如梦初醒，猛踩油门。 保罗没有留下一句话，虽然他身边的人都知道，留在他脑袋里的碎片随时都可能夺去他的生命，可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每个人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保罗的母亲在医院里昏厥了过去。 保罗的葬礼一周后将在他家族的墓地举行。文婷哭得死去活来，一连几天不吃不喝，下床都需要罗拉的搀扶。 罗拉给文婷请了假，又承担起了接送西蒙的工作，大卫也从罗拉那里得知保罗逝世的消息，追悔莫及，更加觉得对文婷觉得内疚。他发了无数的邮件给文婷，文婷都没有回。 再过一天，就是保罗的葬礼了，文婷决定不要让保罗看见自己这副落魄憔悴的样子。她要像从前那样，收拾得漂漂亮亮地送保罗上路，然后，振作起来，去上班。因为文婷的今天，是保罗用她的生命托起的，把她送到这个位置上，她不能这样就此消沉和放弃。 文婷打开电脑，发现在很多的未读邮件里，大卫的邮件就占了一半，文婷点开一封：“文婷，回家吧。即使我们做不成夫妻，就做一个屋檐下的好朋友。我和西蒙离不开你，有你在身边，我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真谛……”文婷刚刚控制住的泪水又开始决堤。 晚上，罗拉和文婷还在灯下亲手给保罗做着绢花。罗拉絮絮叨叨地像是说给文婷，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唉，多好的夫妻，都曾经有过离婚的冲动。我那个来自亚平宁半岛上的倔老头儿，年轻那会儿，我们吵啊闹啊，几次他睡熟的时候，我恨不能掐死他。”罗拉回忆着那有趣的画面，禁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你知道吗，文婷，他走了以后，我真的很想很想他。我现在多盼望他在身边，哪怕和我吵吵架，我都觉得幸福的……”罗拉说不下去了，摘下老花镜，不停地揩拭着眼泪。文婷无语，只是落泪。 葬礼上，文婷把和罗拉亲手做的绢花轻轻地放在保罗的灵柩上，看着灵柩被缓缓地送下入土，牧师亲吻着十字架，庄严而平静地说着:“Ashes to ashes， dust to dust （尘归尘，土归土）”文婷怕惊扰了保罗，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葬礼结束后，罗拉扶着文婷向停车场慢慢走去。“Ting”文婷转过身来，见一身黑色西装的大卫拉着小西蒙的手，站在文婷的身后。 “妈－妈－”几天没有见到文婷的小西蒙，飞快地跑来扑进文婷的怀里。罗拉见状，拍拍文婷的肩膀“我的孩子，不用我送你回家了。”然后，紧紧地给了文婷一个拥抱，一个人上车开走了。 文婷蹲下身子，把小西蒙紧紧地搂在怀里。小西蒙看见文婷眼睛里的泪水，用小手把它擦去：“妈妈，别哭，西蒙乖，西蒙不惹妈妈生气，妈妈回家吧。” 文婷抬起头，见大卫把墨镜摘下，擦着眼泪：“Ting， 咱们别再伤害彼此，好好生活吧。保罗的去世，我很遗憾，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每年这个时候来祭奠他……”。 文婷悄然伸出一只手，虚弱地对大卫说：“请扶我一把，咱们上车吧……” 2月14日情人节的那天，密苏里州终于下了整个冬天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的大雪，可是不到几个小时就消融了。 文婷已经正常上班了，现在的她可以在独自一人的办公室里，想起保罗的时候，无所顾忌地恸哭。因为她终于明白保罗在机场说的那句话，他对于这个世界微小的奢望，都被文婷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给践踏了。 最爱她的保罗，为了她，愿意做任何事情，甚至可以放弃男人最看重也最骄傲的自尊，宁可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而换来文婷的幸福。而她，如此地虚伪岸然，冷酷无情地用高雅的方式给保罗讲着责任和道德。其实，保罗明白，文婷口口声声不能放弃的家庭，是大卫年轻健康的身体。而横在文婷与他之间的障碍很简单，就是他残缺的肢体，被火灼伤的容颜，才是文婷所不能接受的。只不过，谁都是在同情他可怜着他，不说破而已。当文婷明白的那一刻，她知道保罗当时的心一定在滴血。文婷为自己的懦弱，伪善，为保罗的无私而哭泣。 因为文婷出色的表现，下一个Dispatcher的位置相信不久也将是她的了。每当她踏进Plaza茫茫上班族的人流，都会感觉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保罗曾经向他表白的那首歌： No matter what they tell us （无论别人说什么） No matter what they do （无论别人做什么） No matter what they teach us （无论别人教什么） What we believe it’s true （请相信我们心中的执着） No matter what they call us （无论别人管它叫什么） However they attack （尽管他们同样在求索） No matter where they take us （无论舆论如何引向何处） We’ll find our own way back （我们都将找回梦开始的地方） I can’t deny what I believe （我无法背叛我的信仰） I can’t be what I’m not （我无法面对虚假的自我） I know our love forever （我只相信无论如何） I know no matter what （我们的爱将永不褪色） …… 文婷会踯躅在原地几分钟，闭上双眼聆听，仿佛感觉保罗真地回到了她的身边，现在她与保罗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隔开了。保罗此时正在爱怜地望着她，口里似乎又在重复着那句话：“文婷，记住，你一定要走在我的右边，让我看见你，我才心安。” 文婷由衷地发出微笑，睁开泪眼，望着前方的路。她知道保罗永远不会离她而去，他会在她的左边，一直陪着她走下去，走下去……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