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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战还在继续。 如果说小薇和妈妈根本就无视他存在，迈克尔也就罢了。可是小安吉尔竟然也不亲他了。有时候他问“孩子呢？睡了吗？我想抱一抱。”小薇就用手一指孩子的小屋，可是他一进屋抱小安吉，小安吉就哭，迈克尔就尴尬地出来，悻悻地回自己屋里。 他尝试了很多方法，小安吉说啥就是不被诱惑，见他就往小薇和小薇妈这边闪。人都说小孩子的眼睛最纯净，它们对不好的事物有种本能的躲避。连孩子都这样对他，迈克尔有点受不了了。 小薇这边也不好过，她内心斗争得很厉害，过去的一幕一幕让她又哭又笑。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哪个男人能够像迈克尔这样豪气坦荡，第一次见面就信任她到把身家的一半给她？看着现在失魂落魄，褪去了一切“传奇”光环的迈克尔，小薇不断地问自己：究竟还爱他么？ 终于有一天晚上，大家都睡下后。迈克尔敲小薇妈的房门，开门后正式地向小薇妈道歉。迈克尔说了很多声的对不起，他保证：以后不说对小薇妈不满意的话；小薇妈愿意说什么语就什么语；愿意吃中国菜就吃中国菜，只要不把孩子带到中国去，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如果小薇生第二个孩子想坐月子，他可以考虑在医院周围租个短期的房子，请个月嫂。 听了迈克尔的道歉，小薇妈很感动，就说：“嗨，你看，多大点事儿嘛。快去睡吧，我不怪你。” 小薇妈原谅了迈克尔，不见得小薇就原谅了他。小薇觉得看透他了，犯错误快，道歉也快，道歉快就说明不会长记性，到时候还会犯同样的错误。几句sorry就把以前的伤害一笔勾销了么？ 生活就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拿不起放不下。小薇再怎么不愿意搭理他，毕竟有孩子是纽带啊。 怀孕第16周的时候，小薇在迈克尔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第一次全面的产检。 想都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一周后，小薇的新OB/GYN给来了电话，告诉小薇，在血液检测那一项里，有一种酶的指标出现异常，但是由于当地医院里没有足够先进的设备，建议小薇去西雅图华盛顿大学进行胎儿的染色体检查。 小薇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检查出来有问题，会是什么样的问题呢？”医生很婉转地解释道：“唐氏综合症，也就是孩子不会smart……”这个消息对于小薇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小薇知道，医生是职业要求，尽量说得轻松。小薇可是对这种病有所耳闻，唐氏综合症哪里仅仅not smart 那么简单呀。那是染色体先天的异常，绝对无药可医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小薇不断地问自己。那几种唐氏高发率的因素小薇一样都不沾边，既不是35岁以上的高龄孕妇，也不是近亲结婚，也没有任何家族病，也没有接触到辐射，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病会有一天居然离自己这么近！ 当小薇不得已把这个消息转达给迈克尔的时候，迈克尔表面上很平静，他安慰小薇不要害怕，他会按照医生的安排，尽快带小薇去华盛顿大学做羊水穿刺检查。 小薇问他：“如果……如果真的是智障儿，你准备怎么办呢？” 迈克尔抬起疲惫的双眼，反问小薇：“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 尽管小薇心里如针扎一般疼痛，可是她还是坚定地说：“不留！”迈克尔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小薇看他出了院子却没有开车，而是直接往树林的深处走，怕他有什么想不开，就悄悄地跟着他。 走了几步就出了树林，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面前就是那条哥伦比亚大河的支流在奔流不息。小薇每天在家里都能听到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却因为害怕野生动物，一次都没有敢穿过森林来到这里。 她看见迈克尔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坐了下来，呆呆地坐了一会，开始用那双大手捂住脸哭泣，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小薇从后面看到他哭得肩头一耸一耸，就像个孤单无助的小孩子，把小薇这些天来积在心里对他的可恨都转化为可怜。她可怜这个从小就被惯坏，却没有兄弟姐妹孤单寂寞的孩子，也可怜这个一直真心善意对待别人，却总被人误解伤害的大孩子，也可怜这个连老婆孩子都要离去真的一无所有的男人了。小薇仰天长叹，“老天，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吧！”泪水模糊了双眼。 迈克尔觉察到身后的动静，慌忙地擦干眼泪，迅速地站起转过身来。看到小薇，他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小薇一下子冲进迈克尔的怀里，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两个人抱头痛哭，前嫌尽释。 哭够了，两人觉得好受些了，决定做好迎接一切的准备。他们商量好，为了不让小薇妈担心，暂时先不让她知道，只说去西雅图办事。而且至于将来应该怎么做，等结果出来再做决定。 为了能够在10点半之前赶到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小薇和迈克尔在天还没亮的4点多钟就动身出发了。一路上，不知道迈克尔放的是什么频道，一曲唱给Jesus的歌《You Needed Me》，歌手磁性的嗓音把歌曲唱得如泣如诉，绵长缭绕，迈克尔和小薇都没说话，静静地听： I cried a tear （当我哭泣） You wiped it dry （你抹去我的泪滴） I was confused （当我误入迷途） You cleared my mind （是你带我走出） I sold my soul （当我出卖灵魂） You bought it back for me（是你把它赎回） And held me up （赋予我尊严） You gave me dignity （将我平地托起） Somehow you needed me （因为你同样也需要我） 迈克尔说：“我已经把主耶稣遗忘了好多年了……” 小薇知道，迈克尔的家人都是受洗的基督徒。无论安娜姨妈一家人的所做所为让小薇觉得虚伪，但是还是对那些心怀善念，严格遵守教义的虔诚基督徒还是由衷敬意的。其实，小薇还特别羡慕迈克尔他们，在感到彷徨无助的时候，还有主耶稣这样一根精神的稻草在支撑。而小薇呢，除了会对天呐喊一声：“老天爷啊，开开眼吧……”可是，老天爷是谁？在哪里呢？ 到了西雅图，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乍暖还寒，不过到处都是新绿一片，果然与山的那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厚重的外套，脚上套着高帮的雪地靴， 在周围穿着轻便的春装，踏着高跟鞋甚至是凉鞋，婀娜多姿的女士中穿行，小薇觉得自己就像个乡巴佬进城， 自惭形秽。 在进行羊水穿刺前，最费时费心的是一项谈话，由护士和心理医生一起进行的一次严肃的谈话。谈话的内容就是围绕如果检查出是唐氏儿，父母的决定将会是什么，留还是不留？这个问题太难了，莫说是开放的东西海岸，还时不时有大规模的反对堕胎示威游行，在民风保守的中部，即使法律允许，基督教家庭也不允许堕胎。所以，堕胎在美国是关系到政治，法律，宗教的大事，是比较敏感的话题，所以医院也很慎重。 护士和心理专家先从唐氏综合症的染色体开始讲起，并给小薇和迈克尔看人类正常的23对染色体是什么样的，而唐氏儿的第21对染色体上不是缺失一部分，就是多出一条小尾巴。 护士还给小薇一张张翻看唐氏儿的照片资料，并说：“你看，他们也有喜怒哀乐，有的还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成绩呢。你看，这个是xxx，这是她画的画……” 小薇已经听出来，护士不厌其烦，耐心的讲解，都是在劝说小薇要乐观对待最坏的事实，即使真的是唐氏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儿童和正常的儿童一样，都是上帝创造的奇迹。 在动身到华盛顿大学之前，小薇特意带着自己的电脑到图书馆，下载了中国最著名的唐氏儿周舟和他母亲的故事。书中讲述了母亲培养周舟的艰辛，与自身癌症做斗争的苦痛，到欣慰和喜悦，看到最后母亲，最终没能抵挡住病魔带着对孩子的爱和眷恋，无奈离开人世。小薇不禁为这位伟大的母亲感动得数度流泪。 她问自己可不可以做到这么伟大，答案很明确：“做不到！” 迈克尔还在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试图把他的意思说明白，最终也没有能够明确地表达出来，小薇强忍住眼泪，但是没有犹豫，坚定地说：“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是bad news, 我们选择人工流产！” 护士和心理医生对望了一下，几乎异口同声地说：“4个月了，已经是完整的一条小生命了……” 小薇很理解美国人对生命的尊重，但是她现在这个情况，自己已经快奄奄一息了，为什么要再拉上一条无辜的生命，痛苦一生？但是她没有这么说，只是说现在的条件太差，已经有了一个小孩，真的没有能力再养一个了。 心理医生一边不断在表格上做纪录，一边还在问小薇问题，上一个小 孩是什么时间出生？有没有患过产后忧郁症？有没有吃过什么治疗抑郁的药？和丈夫是第几次婚姻，等等。 小薇知道他们是在做心理调查，确认这是一对心智正常的夫妇，做出的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小薇的回答都是乐观的，没有透露出一丝悲观的情绪。 最后，他们无奈地在笔录上要求父母在选择上签字，迈克尔和小薇擦擦眼泪，先选下：“我承诺，在清醒理智的情况下做出如下选择……” 然后在下面“堕胎”那一栏目里划了记号，分别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