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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时的邻居之中,Jeannette是我最早认识的一位。我在迁入新居的前一天去拿门匙,看到西邻前园有人在玫瑰丛中除草,便走过去自我介绍,对方则说,她叫Jeannette。
Jeannette白色的短发卷曲成小球,密密的盖在头上,看上去像是摘去绿叶的花椰菜。她双眉没随头发变白,大而有神的眼睛上面便有了两道深褐色弧线。她把手里的杂草扔到一个塑料小桶中,我注意到她戴着薄薄的透明橡皮手套,却光着双脚。
后来,我见她赤脚穿过铺了白雪的后园去倒垃圾,问她为什么不怕冷。她说,温哥华不冷,她位于加拿大中部的故乡才叫冷,而且,她在沙省的农场里长大,不习惯穿鞋袜。她去街角便利店买点东西,通常只会套上一双中国老式布鞋,但每周一次去玩bingo,她就要穿上皮鞋了。这时候,Jeannette并非只顾脚下,她会换上一套体面的衣服,化上淡妆,夹上耳坠子,等候女伴开车来接她。
Jeannette赌博有节制,她玩bingo主要是想出去同朋友聚会。“我以前不会赌钱,”她说:“朋友认为我不能天天呆在家里,应该每周出去一次会会朋友,于是把我拉去玩bingo。”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她不再出外工作,几十年全力主内,照顾子女十多年,到现在还在家中当丈夫Bill的“女仆”(maid)。她说,假如可以从头来,她不会辞职。我笑说,但是,你现在应该辞职──不再当“女仆”,因为Bill也不工作,可以自己走去倒杯咖啡喝。“早已习惯了,”她也笑了:“我六岁就当弟弟的‘女仆’了。”
那是很遥远的事了。近七十年前,Jeannette家的鸡场被火烧毁,寡母在破产后天天外出工作十多小时,把幼女留在四周没有邻居的农舍中照顾幼子,到深夜才走回家睡觉。因此,Jeannette六岁就要做家务看小孩。
后来,她姐弟随母移居温哥华。来自她家鸡场附近之小镇的Bill同是乌克兰后裔,他独居异乡,常常去吃她母亲做的饭,吃了几年便向小他五岁的Jeannette求婚。婚后,二人才知道他们的教母是同一个人,而那人只当过两个人的教母。但是,这一层关系也没使这对夫妇地位平等,Jeannette一直要当丈夫的无薪“女仆”。其他邻居看到她经常出头对外交涉,以为她是一家之主,但我知道她家的事还是丈夫说了算。Jeannette有一次对我说:“欧洲的男人就是这样。”我说:“Bill不是欧洲男人,他是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
Jeannette在行动上顺从她的“欧洲男人”,在言论上却不会附和他,而且多数在争论中占上风,因为她丈夫常常只看表面现象就急于作出判断,其结论往往不堪一击。“我不听那些废话,”她说:“我七十多了,听够了。”丈夫无话可说,就表示想吃一块三文治。于是,她就乖乖地走去专为他弄一块三文治。
她弄的三文治我只吃过一次,但她做的晚饭我每个月都会吃几次。她知道我的食量,可是每次拿晚饭过来,都会用船形浅盘盛得满满的,让我饱吃了一顿还可以留下一小半作夜宵。我常吃她家的饭菜,初时也会买点亚热带水果回敬,后来听她说他们并不特别喜欢吃那些陌生的东西,于是不再送什么过去了。现在,我在接过她给我的食物时快乐地道谢,她就高兴地说,快点吃。有一次,她告诉我,她丈夫不懂得向她道谢,她儿媳不懂得向她道谢,但小孙女每次接过她给的东西都说“谢谢奶奶”。
小孙女是Jeannette的心肝宝贝,从小就得到奶奶的照顾。Jeannette的女儿婚后在卡加利工作,但天天打长途电话跟母亲聊聊,母女都用不着互相牵挂。可是,小孙女满了十三岁,有时自称已长大,有权干某些事,有时说自己还是孩子,父母不能以大人的标准来要求她,Jeannette因此担心儿子无法应付。她要他每天检查女儿的功课,并要他常与老师联系,了解女儿在学校的表现。但是,Jeannette严禁打骂。她对儿子说,她以前不打他,现在一知道他打骂女儿就会报警。
Jeannette常报警,一看到附近有什么情况好像不正常,就会毫不迟疑地打电话给警察。她视力十分好,街道上出现的新情况她都会看得清清楚楚。据她说,她以前有点近视,有一次追打耗子跌断了手腕,治好手腕之后视力就正常了。此事令我百思不解,但事实上,我看不出马路对面走过的小狗是什么品种,Jeannette可以从小狗身上看出狗主的名字,而随后走进我们视野的狗主总是证明她看得准。
视力奇佳,一般来说是好事,但有时也给Jeannette带来烦恼。夏日干旱,我在前园浇花,看到对面几户邻居有很多小黄花点缀着干枯的草坪,一片白绒球像轻纱铺地,觉得甚有野趣。Jeannette也在前园浇水,观感刚好相反。“难看死了,”她说:“他们不浇水,不修剪,遍地蒲公英……这算什么草坪!”有一年,她为女儿在后园举行婚礼,要请亲友到家里来欢庆,却嫌对面邻居的草坪不修剪,太难看,于是提前过去抗议。
对她家的草坪,Jeannette极其重视,她在丈夫退休前负责剪草,如今在青草长生期要求丈夫每周修剪两次,她自己则每天手持软管浇水,把草坪浇得绿油油的,还在上面插了一个木牌,警告“禁踩草地”。那主要是针对横穿前园分发广告传单之人的,邮递员有豁免权。以前的邮递员在我搬来一年后调往另一住宅区,新的邮递员是一位邻居的女儿,她继承了豁免权。
我也有豁免权,因为Jeannette说我是她五十年来最好的邻居。她在这个地区住了五十年,知道很多街坊旧事,常会向我绘影绘声地叙述。自己的家事和儿女的家事,她也向我详述,而且以一般现在时插入人物对话。她说我可以把她的故事写出来,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涉及私隐,只好割爱。即使如此,关于Jeannette的故事还有很多可以写,一时写之不尽,我以后会慢慢续写,补写,插写。
晓临
2007.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