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师傅有把爱愈性命的菜刀,平日里不用,用油纸包好了,藏在床底下破皮箱里,说是他师傅传给他的。有次大早天没亮,食堂在准备菜,突然停电,伸手不见五指。余师傅正在切萝卜,他也不停手,只听切嚓声绵延不断如滚珠如猝雨。灯亮了一看,丝丝缕缕粗细如一,这才是当三年徒儿时被打着苦练出来的基本功夫。他说厨师一般切不着手,但若切着了,定是大伤。还教人磨刀,说得从上住下磨,这样刀刃才能锋利。(这功夫笔者就有点不懂了,试着磨了好几次,也没想出个头绪:倒底哪头是上啊)
他好两口酒,也就是小店里卖的红薯酿之类,再好的他买不起,那时也没有。灶尾有个温水的小锅,成了他专用的。他常到集市上买一付牛蹄猪杂之类煨烂,晚间和哥们儿张师傅一起喝几盅。厨子们醺醺然之间的话题仍是厨艺,你吃过那啥什么原料最好怎么个做法你说得不对应该如何如何,听着很有人间烟火气。
食堂里老鼠不少,逐食的野猫也多。打下手的大多是女人们,都是文化部门贬下来出身不佳的牛鬼蛇神,小资情重,常用剩饭剩菜喂猫喂狗。余师傅没有猫狗缘,最讨厌这些毛烘烘软绵绵娇滴滴的依偎,猫狗们见了他更是逃之不迭。一天,食堂里买了二十斤肉,放在盆里没盖。一只黑白花的大母猫溜了进来,毫无体统地站在肉上大快朵颐。被余师傅一眼看到,抄起三尺来长胳臂粗细的擀面杖,兜头就是一棒。猫惨嚎着摔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拖着条腿走了。旁边有人不忍:“这猫刚生了小猫呀~” 余师傅皱着眉毛瞪着眼:“吃几口肉也就罢了,四个爪子都霸在肉上?!”
次日清晨,余师傅一开自己屋门,只见那只黑白花母猫斜趴在台阶上,巳是僵硬了。谁也不知道这猫怎么会挣着命,爬来死在仇家的门前。这一幕落入了过往同事眼里,余师傅真是犯了众怒。一群婆娘们鸡一嘴鸭一嘴地谴责他作孽,还把稻草堆里的四只黑白花猫崽找了出来,公然养在了食堂过道里,余师傅没敢说半个不字。
第二天,炊事班副班长去喂小猫,小猫吃食并不踊跃。正在担心,余师傅远远地头也不抬,说了一句:“喂过了!” 再一细看,纸箱子里的猫窝底下还多了条破毛巾。从此后,人们常窃笑着,看余师傅从他那口煨锅里舀一勺肉汤,拌了饭喂猫。小猫能出窝了,也常追随着余师傅,在他脚下嬉耍,他竟然一点脾气也没有。
多年过去了,余师傅想来早已不在人世。不过还是会有人想起这个潦倒一生的厨子,琢磨他传授的磨刀方式,也不知那刀到底该怎样磨。
那是我家的邻居大爷,用他来做余师傅的模特,觉得蛮对味儿的。
番外:快刀的广告
领导从中国回来,带来两副瓷刀,据说是什么中南海国家礼品研究中心的产品。好刀,从来不用磨,端的是切肉如切豆腐,切手指如切萝卜。虽然不值三千贯,牛二见了一定眼红。可惜剁不得骨头,稍微碰到点硬的,刀口就豁了,把手也断了。所以,得小心翼翼地用。想到余师傅没赶上用瓷刀的年头,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