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有个富足的家庭,复姓上官。父亲做船生意,家里有三个哥哥,独生一位小姐是老小,受宠,相貌非常标致。那时候许多女孩子不读书,在家学学女红就可以定婆家。上官小姐的姆妈识得些字,教她写写画画。念古书给她听,她能记着不忘,5岁和哥哥们一起念私塾;上官再大些,懂音律能抚琴,诗词也全写得来。父母开通,又有兄弟照应,她进了学堂。 这学堂本来是女校,偏偏上官认识了同窗好友的哥哥,姓林。一回那翩翩少年来接妹妹,见到了上官,两人一见钟情。郎情妾意,搁现在就美满了。可是在风气古旧的年代,两人只能惆怅地对望。林家少年家境殷实,早订了亲,不久将迎娶过门;上官到16岁,也将出阁。情窦初开的少女郁郁地嫁做他人妇。上官夫君比她大6岁,姓周,官家之后,知书达理,看起来也好好的。新婚之夜,他和衣而眠,并未碰上官一下。上官本来心里就怕,正好他不动,自己也静静装睡,反倒松了口气。 之后两年,周公子都没有碰过她。上官暗自奇怪。婆婆着急,看她肚子始终不起,问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好,要请医生。她支支吾吾不讲。后来家里差下人跟周公子,发现他在城东有一处别院,他一进去呆一天。等他走了偷偷打听,原来这里藏着一个女子。 这女孩子年纪也小得很,原在酒楼卖唱。她身世可怜,自小被叔叔卖进戏楼,跟着学琴棋书画,大了样样都通了。周公子初见如故,再见定情,就萌生念头想把她赎身出来。开始是玩乐,不想两人除了情爱,脾气性子也很合得来。这女子性格柔中有刚,一旦认定他,决意不再抛头露脸唱曲子,被掌柜打得皮开肉绽。半死,她唤自己丫头偷偷去找周公子,带着他送她的玉镯子,意思是他若不来,此生就不再能相见。他连夜赶来看她,心疼得抱着她掉泪,当即缴了腰上的祖传玉佩把人订下,后来凑足银两,终究给了这女子自由。她终于只对他恩爱,更加忠心。她又自小苦惯了,什么事情都做得来,灵巧得很。两人置了宅,请了几个老妈子,心意很安。 只有一样,两人虽私定了终身,不弃不离,此女能保证自己不侍第二人,周公子却身不由己。她离开风月场,觉得这已属良缘,并不求名分,奈何公子情深,立誓即便再娶,绝不圆房。两人如胶似漆,只恨不能化成一人。所以周公子虽服从父命娶了上官,不但不动,言语也少。 知道缘故,上官落得清静,心里也苦:一个女人,哪有那么大把青春年华用呢?家里不给周公子月用,打罚他,都转不回他的心。就这么一过10年。婆婆重疾,末了把两人手放到一起,说:“儿啊!你无后,让我怎么见祖宗?娘求你一件事,上官跟你10年,岁数大了,你让她以后依靠谁?给她留个后吧!也给我们家留个后。”不久就辞世了。 上官怀孕了,安稳,包车出去看看戏,在家打打牌。十月后诞下一子。外室始终不生养,母凭子贵,周公子也看待他们好些。长辈没了,周公子同上官商量接外室进宅门,那女子不争名,只为方便照顾。上官心本来就不毒,应允。想过了阳历年就两家并一家,谁知年底,周公子染上肺疾,越来越重,竟不治。他是家中独子,家里一下子没了天。加上许多年已朝中无官,家道中落,有关系的亲朋不来照顾,倒冒出许多无法考证的老债主,恶狼一般拿不到钱就搬东西。 注定这对妻妾不见面,那外室女子生而无望,一头撞死在墙上。可怜上官尚有怀中不懂事的娃娃,欲死无门。她只好回到娘家。女儿已嫁和未嫁是不同光景,何况带回外姓孩子,此时她凄凉无靠,终日以泪洗面。 未想,闺中林姓女同学来看她。两人聊了近况以后,突然问上官:“你还记得我哥哥吗?”上官当然记得,这话便心疼得不能提。林说:“前年我嫂嫂,生第三个孩子时,中产风死了。他不曾再娶,如今两年了,都是一个人过呢!”上官心里如同点了一座城楼的灯。但也只是胸口热,腾腾乱跳,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想那男子。今夕何夕,今夕何夕啊。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到底后来,林家男子也是至情至性的人。他先上门拜见了上官父母,讲了心意。又看了上官,两人并无一言一语。隔过几日,大媒就来提了亲。按初娶初嫁的规矩,八台大红轿迎上官过去当太太。最难得,是对她的遗子视如己出。 围坐着餐桌,灯红酒绿;背后是暖暖的壁炉,熏香袅袅。老故事,我听得入神,仿佛触摸到那些岁月里的悲欢,那份可以托付的爱情。 上官小姐是我外婆的妈妈,外婆姓林。 音乐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