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而不淫,尽得风流

作者:杨立勇  于 2019-9-7 15:47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通用分类:文史杂谈

(杨老师读书笔记)
色而不淫,尽得风流
――论严歌苓小说中的情色书写(缩略版)

严歌苓小说具有较高的可读性,其中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她善于去发掘形形色色的畸恋,并将之最大化地戏剧化,遂造成强烈的戏剧冲突,情绪张力和情节悬念。如妓女的情怀(《扶桑》,《金陵十三钗》),大叔控的畸恋(《人寰》,《少女小渔》,《阿曼达》,《我不是精灵》),潜规则(《天浴》),对残疾病人的畸恋(《床畔》,《无非男女》),师生恋(《老师好美》),小鲜肉(《舞男》),同性恋(《雌性的草地》),人畜恋(《雌性的草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之恋(《谁家有女初长成》). . . . . .,。

畸恋,由于它的禁忌性,私密性和小众性等特质,与芸芸众生大同小异的男女之恋形成强烈的反差,故能很容易地满足读者潜意识里的窥视欲(我相信,满足窥视欲是文学写作与阅读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情色是维系畸恋关系的关键。情色书写,自然也是畸恋文学题材的有机部分,也是考验作者的文字功力,情感细腻度,激情浓度甚至荷尔蒙分泌水平的分水岭。

不过,中国作家在情色书写方面还真是“男女有别”。男性作家的情色书写偏“硬”,接近色情的级别;女性作家的情色书写偏“软”,接近限制级别。男性作家的情色书写用词露骨直白,性器官名词满天飞,往往需要“此处省略500字”,如冯唐的《不二》,贾平凹的《废都》;女性作家的情色书写用词比较含蓄委婉,还是带着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腼腆。

严歌苓畸恋小说中的情色书写,基本上达到了色而不淫,尽得风流的境界。她的情色书写,不像冯唐,莫言,贾平凹,陈忠实,王小波这类男性作家那特写镜头式白描,而是侧重对女性那种深沉欲望进行抽丝剥茧式的揭示。她对情色叙事文字的把控与拿捏的分寸得当,营造出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美,用文学的诗性冲淡伴随着畸恋的某种不适感。

例如:《人寰》里描写老男少女畸恋的几段文字,既有很明显的生理性描述,又隐含了很细致入微的心理性刻画,读来余音绕梁:

"两个身体隔着一尺半的间距合而为一,体温,气息,神志,交融一处,缠绵厮磨。最高的快感不需那些手续。亲吻不需要嘴唇。"


“贺叔叔来不及把眼光从这少妇身上移开。 有那种时候吧一一你凝视得太久,目光如放出去的钓线,一时扯不动,收不回。目光已和眼睛脱离了关系,眼睛移转,目光自己却停留在那物体上。那物体有削薄的肩,不很明显的胸部曲线,黑发白衣,那物体承载和积累这目光,积累成了演变。
它成了现在的形状是由于这目光的沐浴和催化。目光中,它美好;仅仅由于这目光决定它的美好。 每一份美丽都是为着一束目光的照耀,每一份姣好与成熟都是对于一束目光的报答。或是可知的,或是无知的一一总有一束目光从一个方位探照过来,照着你。 你的美丽不是公认的而是相对于这目光的。
所有的表白都浮上来:拿走我吧,因为我生来就是等你来拿的。”

《谁家有女初长成》描写被拐卖少女巧巧与拐卖者之间那种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畸恋的文字含蓄克制,让人对人贩子既恨不下去,对受害者也爱不起来:

“他差不多是庄重地走到巧巧面前,抬胳膊的姿势也是沉沉的,一生祸福在此一举似的。这就使巧巧解散了浑身的抵御。他把她轻轻地、又是重重地揽在胸前,把她的下巴颏搁在自己肩上,让她好好地委屈一番。仿佛巧巧的委屈是在另一个男人那儿受的,而他是来驱散此番委屈,给予她抚慰的。巧巧也感到方才确实受了伤害,此刻也确实受到了慰抚。他一点也不惊动她,等她全部投靠自己,接受他所有的哄拍。他感觉火候渐渐到,时机终于熟了。他慢慢地、不露痕迹地一点点将拥抱着的两人往床边移,然后又慢慢地、不露痕迹地将站立的拥抱倒卧下去。一点痕迹也没有,不是欺负、占便宜,只是一对男女间的瓜熟蒂落。 他的嘴唇贴到巧巧咸咸的嘴上,也是慢慢的,像外国电视剧中人物那样,很凝重,很生死攸关。 他降服女人的十八般武艺往往只需比画出一两手。 他从刚才的第一次进攻中摸准了巧巧,摸得实在很准。”

而在描述买巧巧做老婆的老实巴交男人初次接触女人的那种战战兢兢,严歌苓也采用了一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迂回笔法: 

“灭了灯后,巧巧感觉到大宏的紧张。她自己却松弛之极。她因这种松弛而满心优越。 三十七岁的郭大宏还是摸摸索索、走走停停,她就像看好戏似的随他乡巴佬进城那样生怕迷路,生怕违反交通规则。 她留了些衣物在身上,凡是她留的他一律不动。 最后巧巧把剩的衣服脱了,他便也跟着脱了。 竟没太多不适,巧巧想。她终于把一只手搭在了大宏硬邦邦的脊背上。 大宏还不敢拿她快活 ,战战兢兢几下便完成了。 两人谁也不理谁地静静躺着。" 

《人寰》在描述少女与贺叔叔同在一个洗脚盆里洗脚那种暧昧,活脱脱就是一名恋足癖的自白:

"像第一次穿泳衣下水那样羞臊而兴奋。脚心触在那宽厚的脚背上,我浑身汗毛刮过一阵风。 
我想贺叔叔也感到我的异感,我的脸一定红了。 他打趣着什么。 我笑。水漫出盆沿。 尽管他是我最亲近的一个长辈,如此的接触带来的一层接近我们都没有意料到。 仿佛某种动物的肢端,或某种植物的根茎,它们是不该裸露的一一不该在裸露时被触碰一一不该在裸露时被一份同样的裸露去触碰的。 一可开始他预感的不妥,此时来临了。
他感觉到十一岁的女孩在偷偷地感受一份不该被感受的舒适。他想把不妥之感更正过来。 嘿嘿地笑,说这双小脚真像老虎脸。
他在不假思索时常会流露别开生面的想象。
气氛被打了岔,他用脚心搓着我的脚,像我爸那样同我嬉闹。水泼了一地。 我现在去想, 我们当时都使劲要借一个事情的表象和我们表象的关系,隐秘地,在离表层很远的地方 , 从完全陌生的触碰中偷得一点儿舒适。
非常越轨的感觉。
肉体和接触在我们是决定性的,含羞草一样敏感的肌肤,神经全招展在外,却一碰就疼得萎缩了起来。 于是那疼痛的抖瑟便是我们的快感。隐约的犯罪感满足着疯狂的好奇心。 一个部位的裸露 (哪怕是可以公然裸露的部位 ) 同他身体一个裸露的局部相碰,它便是个闸口,所有的感知通过它释放出去;所有的神经从那儿如某水族那繁密的触须一般伸延出来。性的官能扩大,推移,逾越二十世纪心理学所指的三个性感区域,这些年,禁欲使我们的肉体演变,同时不违伊甸园的天命。这演变使肉体的每一寸领土都可耕,都是沃土。都蕴藏着生养繁衍的希望。欲望可以在肉体的各部分得到疏通和交换,在任何既定场合。我十一岁。大概是的。但更重要的不是性早熟,是因为理想和虚伪,使我们宁可相信十一岁的女孩是没有性感知的。 对这感知的承认 ,会触犯人们。不,当时完全不清醒。即便是成人也可能不清醒。”

但严歌苓并非一味的含蓄。她在描写某些苟合甚至野合的情境时,笔调便异常露骨恣肆,
如《人寰》中那位大叔控的小女生,与她生活中的同龄人男友迫不及待的苟合:

“宋峻和我进了卧室。你知道我们那时有多少法子来过我们零碎的同居生活。多少法子在瞬间恢复衣冠楚楚。我二十三岁,在经验第三个男朋友。 宋峻把前面两位在我这儿开始却没来得及完成的,完成了。我们可以在所有地方以最快速度决定如何去做,如何应变, 如何因地制宜。如何恢复现场。 稚拙和热烈, 不知怎样就完成了。常常是在朋友和长辈在场时, 在两人不约而同对视的一瞥目光与微笑中,才把囫囵吞咽的感觉重新玩味。 而这时只是不顾一切地止住床的响动。声音通过地板、墙壁张扬出去。"

还有《小顾艳传》中,描述野合的情景:

“杨麦动起感情来,把小顾往一棵树上一推。她两手抱着树干,躬下身去。她马上一阵后悔,觉得自己把这个野合的姿势 摆得太快了,完全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式的。杨麦从来没这样撒过野,她动着动着,心想自己是否太自如纯熟了?杨麦会不会在她身后看她,一觉得她像头母牲口?但很快她就忘情了。小顾是个快活起来就神魂颠倒,死活置之度外的人。”

严歌苓的情色书写之所以与男性作家有本质上的区别,是因为她作为女性,对畸恋中往往处于弱者地位的女性,怀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当她在描写女性酮体部位时,她没有把它客体化或者物化,而是带有一种母性主体的光辉,因而也就不显得猥琐下流。如对女性胸部的描写:

"(她)鼓着和平鸽似的圆飽的胸脯。"

“是一个女乞丐。坐在一只木盆里,怀里抱一个不出声亦不动的婴儿。女乞丐不会比穿白裙的女孩年长出一轮去。肮脏掩盖了她的青春。她浑身只有那个露出的乳房是干净的。
不是全部,只是婴儿的嘴和脸常常触碰厮磨的那一带异常洁白。 那是个很好的乳房 , 不像女公共浴室里的那些 ,存在得毫无目的。 它从肩部源起 ,看似平坦却已在暗中勾出了弧度。 然后陡峭起来,形成它最壮阔的主峰。峰巅使皮肤绷得很紧,绷得薄极了,全然透明,透出它的沉重、多汁。一些淡紫的血管蛛网一样柔细而不确定,处女时期形成的褐色圆晕此时膨胀得出现了危机。乳头已被婴儿吮吸重塑,塑出它原始的形状,硕大一颗呈出母性的慷慨。”

对女性嘴唇的描写:

“西瓜汁使她的嘴唇饱熟。”

严歌苓不仅对各种畸恋的情色书写声情并茂,对波澜不惊的老夫老妻白开水似的“交公粮”式性关系也可以写得绘声绘色,令人忍俊不禁,如《阿曼达》中的这一段:

“这夜是杨志斌先滑进被子。韩淼跟了来 , 凉手摸摸他的脸。凉脚趾头圆如冷水珠 , 触在他也很凉的脚上。韩淼觉得两个人在这个钟点凑齐不容易。 她轻声说 :“杨志斌?" 他觉得这样的凑齐的确不容易。 他把一条膀子抄到她肩膀下面 ,把她和他兑上缝, 等着火候。常常是火候老不到。 不过韩淼体谅得很 ,学到博士的女人都没太多生物性的。不行,她也不施施技巧,帮帮他。她这样的女人越来越表现自己作为女性的兴趣、 价值都不在这方面,她已远远超过女性与生俱有的功用。 他无望地感到自己越来越不行,而她也明白他不行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俩就把两具身子合得很好,谁都没有下一步想法。 曾经杨志斌和韩淼都把它当作玩,那是很早的曾经了。”

严歌苓即使在很具体的情色书写时,也很技巧地用形而上的抽象名词顶替了本来非常形而下的器官名词,整个语境马上焕然一新,达到“色而不淫”的高境界:

“我们那个开头,在你的大办公桌上,你把权力,利害全压上来。

拥抱和拥抱的一切后果使进了死胡同的谈话歇在那里。我在他第二次上来时感到自己不是那么好挣脱的。"

“丈夫的权利进入了她,大事情一样郑重地推动一下,再推动一下。”

综上所述,严歌苓是从女性叙事的角度进行小说的情色书写,因而下笔含蓄中偶有露骨,具象动作兼具抽象感受,大胆宣泄配以诗意抒情,形而下叙事披上形而上外衣。这种笔法给读者留下充盈的遐想空间,没有生理卫生课式须眉毕现的尴尬,达到"色而不淫,尽得风流"的文学效果。

因此,我对严歌苓畸恋题材情色书写的评价是:

(此处省略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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