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也是一种写作与阅读

(杨老师文学笔记：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情欲也是一种书写与阅读

写作与阅读的关系，作者与读者的关系，是贯穿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小说《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的一条主线。与该主线平行的另一条副线，则是两性间的情欲。小说中的女主角鲁德米拉，几乎与书中出现的几位主要男主角（男性读者，装置艺术家伊涅里欧，波兰作家席兰斯弗兰纳里，伪翻译赫尔墨斯马拉那），都有过或疑似有过亲密或暧昧的关系。小说一开始，就是主人公“男性读者”在读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时类似与性爱愉悦的体验：

“先打量打量这本书，在阅读内文之前先阅读周边文字，都属于新书特有的愉悦，不过所有前戏都有最佳赏味期，目的是为了让你在执行之后的行动，也就是阅读的时候，得到更实在的快感。”

到第二章，男性读者发现书店买回来的这本《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有装订错误，前往书店换书时，“女性读者”鲁德米拉出现了。这让男性读者非常兴奋，因为他觉得从此阅读再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他的情窦在那一刻好像被打开了：

“在一名男性读者与女性读者之间，还有什么比用书建立患难与共的情谊更自然的选择？”

在该书的每一个不同场景中（包括那十个独立故事），卡尔维诺都精心地穿插了情欲这条副线，营造故事的高潮，完成故事的首尾呼应。例如在第七章中，他让书中的男女主角---“男性读者”和鲁德米拉（“女性读者”）滚了床单。于是，他们的关系从各自阅读同一本书，变成了互相阅读对方的身体：

“男性读者和女性读者，你们一起躺在床上。终于迎来用第二人称复数称呼你们的时刻，这很不容易，因为等于将你们视为一体。我说你们，是因为凌乱床单下两个人纠缠在一起难以分辨。或许你们之后会分道扬镳，那么故事只好重新来回奔波在女性你和男性你之间切换。不过此刻既然你们的身体努力在肌肤和肌肤之间找到最大幅度，紧密贴合的感觉，颤动和起伏的传送与接收，虚空与充满，既然心理层面的默契也达到了最佳状态，应该可以把你们当成一个双头连体人对你们展开连续发问吧。首先要确认的是你们建构的这个二元一体的行动范围或行为模式。你们的结合会如何发展？你们之间的变化和变调的中心题旨是什么？重点在保留自身实力，延长反应状态，利用对方欲望的积累让自己更有爆发力？还是要顺势沉迷，探索所有可抚摸的浩瀚空间，融化在表面有无数触感的一汪湖泊中？你们在这两种情况中必然要各司其职，不过，为了能够有所发挥，你们各自的‘我’不但不该消解，还应该毫不犹豫地填满精神空间里的空白，全心全意投入，直到耗尽所有。总而言之，你们正在做的事很美，但是从语法角度来看什么都没有改变。你们越以合体姿态出现，就越是两个分开的你，比合体之前更显而易见。”

紧接着，卡尔维诺预构了他们关系发展的可能性：

“早在第一次不期而遇的窘困中就能预见日后同居的可能。今天你们是彼此的阅读对象，在对方身上看到他还未写成的故事。男性读者和女性读者，如果明天你们还在一起，如果你们还像是一对正常的情侣在同一张床上，会各自打开床头灯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中，在两个平行进行的阅读的陪伴下渐渐有了睡意，先是你然后是你关了灯，从两个分开的世界归来，在抹去所有距离的黑暗中匆匆聚首，然后被各自的梦境拉走，你往一边去而你往另一边去。不要嘲笑这种夫妻间的和谐关系，你们难道还能想出比这更美好的画面吗？”

这本小说最后一章是这样的：“此时此刻，男性读者和女性读者，你们已经结为夫妻，一起躺在双人床上各看各的书。

鲁德米拉合上她的书，关掉她那头的灯，头往枕头上一靠，她说：“你也关灯吧，你看半天了还不累吗？”

你说，“再看一会儿，伊塔罗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我就快看完了。”（全书完）

卡尔维诺把人类的情欲关系比附为一种类似写作与阅读的关系，互相阅读的关系，最终却还是“同床异书”各自阅读的结局。

的确，两性间关系里，主动追求的一方就像一名极力想去揣摩读者阅读爱好的作者，希望写出能够吸引对方能够一直读下去的故事；等到两情相悦卿卿我我，双方开始互相了解对方的为人，性格，兴趣，爱好，就像互相交换各自手中的书，形成一种互相阅读的关系；成为老夫老妻以后，双方对各自的里里外外早已了如指掌，甚至有了“同床异梦”的隔阂，各看各的书，总有一方困意袭来，先熄灯睡去，剩下另一方孤独地读完自己生命那本书！

《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中情欲的宿命是：作者奋笔疾书，读者手不释卷，却有可能出版社的装订错误而混淆了书中故事，令人无法继续阅读下去。再打开另一本书，一开头就深深吸引了读者，但总会发生某些中断阅读的节外生枝，“就像阅读一本书的时候，不知道它会把你带去哪个方向。你想要的是打开一个抽象而绝对的空间和时间，好在里面沿着精准绷紧的抛物线移动，你以为你成功的同时却发现自己停滞不动，卡住了，被迫从头开始。”

卡尔维诺想告诉我们的是：

“我们活在一个故事有开头没结尾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