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你又走进我的梦里,带着笑容来到我的身旁,周围是那么的安静,熟悉的城市,窄小的街道,低矮的楼房,稀疏的树木,空荡的街上只有孤独的你;刹那间,我仿佛意识到你已不在人世,我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而是深情地望着你,借着路灯的光亮,我才看清你身着一套蓝布衣,干净整洁,略有些发旧,宽大的衣裳和你的身体很不相称,你看上去老了许多,也瘦了不少,面容有些憔悴,你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街边冲我淡淡一笑,仿佛眼睛里还闪着泪光,顿时我心里好酸好痛,情不自禁的用手去擦湿润的眼角,那一刻我醒了,泪水真的像涌泉一样往外淌,记忆的闸门被涌开,回忆就开始泛滥,眼前全是小时候跟你在一起的一幕幕情景,像电影回放一样,每一个画面都很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很生动。
我一出生就管你叫大爷,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是保姆李阿姨的丈夫。那时候我的父母在两个不同的城市工作,哥哥出生后,母亲就把他送到李阿姨家里带,李阿姨没有孩子,比我母亲大10岁,20多岁时嫁给比她大10几岁的大爷,大爷的前妻已去世好些年,留下一个儿子,比李阿姨小几岁,已经成家有两个女儿,住在农村的老宅里。
母亲是经人介绍认识李阿姨的,在几个保姆中,母亲一眼就喜欢并认定了她,母亲说她和李阿姨很投缘 ,在日后的相处中,她俩即像姐妹又像母女;再后来,姐姐和我又相继出世,生下来后直接从医院抱到李阿姨家。
我的童年是在大爷家度过的,那是一段非常幸福快乐的日子,在我的记忆里大爷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他待我们就像对待他的家人一样,甚至比家人还亲,我们对他的亲近也远远的超过了对父亲的爱。
解放前大爷曾被选去当过兵,服役在胡宗南的部队里,参加过抗日战争,在几次小规模的战役中经历了枪林弹雨也经历过生与死,小腿上一直还留有弹片穿刺过的疤痕,后来部队散了,大爷回到原籍,他开过馆子,做过买卖。
大爷长得非常帅气,有一副健壮的体格,为人厚道,又能吃苦,因为买卖做不下去,只好去拉架架车跑运输来维持生计,过去的架架车都是用牛拉车,人跟在牛后面,边走边控制着车把式;这个工作很辛苦,每天要走许多路,一路上日晒雨淋,风餐露宿,到了寒冬腊月天,找不到旅店,就得睡在货车旁,守着货物以防被偷。家里大爷穿破的草鞋已堆成小山,李阿姨舍不得扔,说可以用来当柴火;每一次大爷回来,脚上都起好多的血泡,草鞋上都带着血,李阿姨就用火先把针烧一下,算是消毒,再把针刺进大爷的血泡里,一股浓浓的血水往外流,吓得我将头藏到大爷背后去,等到李阿姨清理完了,才敢把头抬起来,看见地上已堆了一层带血的草纸,吓得我脸苍白,就这样也从没见过大爷吭过一声。
大爷特别爱惜他的牛,每次到家后先给牛冲凉,喂食,然后才自己坐下来吃饭休息,他的牛比别人的牛都壮,一身鬃毛油亮亮的,看起来健康精神;家里有个大柜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喂牛的胡豆,客厅旁的一间小屋,也堆满了牛吃的干草,这些都是大爷花好价钱买回来的,他说要让牛跑得快,首先得让它吃饱吃好休息好,才有力气拉车。我们小孩子经常嘴馋,就去柜子里偷牛吃的胡豆,然后拿到邻居家,背着大人们几个小伙伴炒着吃,有时吃得嘴都起大泡,大爷回家后发现胡豆少了许多,也不过问也不说我们,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后来长大了我问过他,为啥不揭穿我们,大爷说,都是小孩子的你们也没啥可吃的,吃点胡豆算不了什么。
大爷总是很忙,有时10天半月也见不到他,李阿姨说那是大爷跑长途去了,我们就在家里天天盼呀盼, 盼着大爷能早点回家,我们又有好吃的了。每一次回来他都会给我们带好吃的,有时候是一人一个苹果,有时候是一人一块糖;每一次大爷出远门前都要在我们枕头下面放5分钱,这在那时要算很多钱了,可以买好多有用的东西。
夏天炎热,每天放学回家,来不及把书包放下,端起大爷的大茶缸就咕噜咕噜地喝个底朝天,那是大爷特地为我们准备的老鹰凉茶,特别的解渴。大爷有时累了就想喝点小酒,我最喜欢去拐角处帮大爷买五香花生米,一毛钱一包,买回家后交给大爷,然后摊着小手,大爷就会把花生米倒在我的手心里,我把它们装进我的衣服兜里,再放上一颗在嘴里,香香脆脆地溢满口,然后欢天喜地又蹦又跳的找小伙伴玩去,那花生米的味道至今还让我念念不忘。
那一年我8岁,母亲和我们说要搬到父亲的城市去,我们哥姐仨听了谁都不愿走,舍不得李阿姨和大爷,我哭着闹着说要把户口本扔到厕所里去;李阿姨和大爷比我们还难过,一起生活十几年,在他们眼里我们早已是他们的孩子,那里能分得开; 最后李阿姨同意随我们一起去父亲的城市,半年后,因为想念大爷惦记自己的家,回去数月后又查出身体有病,再加上对我们的日夜思念,不到一年就离开了我们。
自从大爷的架架车队解散后,大爷就被安置在公交运输公司,当一名看门员,李阿姨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母亲说他俩的感情一直很好,从来没有吵闹过,大爷是个特别谦和又随和的人,最终他决定搬离那个他们共同居住的地方,一个人静悄悄地住到单位里去。
每一年大爷都要来父亲的城市看望我们,这让我们非常的高兴。记得有一年过春节,大爷来我家,父亲让我去打酒,给了我五块钱,大爷自己也要买一点回家,于是我就和大爷一起早早的去排队,看到开店的时间还早,我站在那里感觉很无聊,就把父亲给的五块钱拿出来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放在手心手背上来回地翻着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前面的人说开始卖酒了,大爷提醒我说把钱拿出来准备好,我一看兜里啥也没有,又在地上来回地找,我傻眼了,呜呜的哭起来,这怎么得了,五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父亲还等着我打酒回去过新年呢,找不到钱,打不成酒,回去肯定挨揍,越想越害怕,越哭越伤心,大爷见了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安慰我说,别哭,别哭,我这里还有五块钱,先把酒打上,回家后别告诉你父亲就是;酒买回了家,没有人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多年后我才知道,当时大爷一个月的工资才24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很愧疚,心里无比的感激大爷。
再后来,大爷退休了,回到农村和儿子一家生活。我们也渐渐地长大成了家;大爷每年来我们的城市,他总是怕给我们添麻烦,没住几日就找个理由说要回去。以后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们去农村看望他多些,他来我们这很少;大爷虽然和儿子孙女们住在一起,每一次看他,感觉他很孤独,视力也越来越差,后来几乎都看不清东西了。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我们接到大爷的孙女从农村打来的电话,说大爷已经过世了,这让我们感到非常的意外,大爷除了眼睛不好,没有其他疾病呀;我们哥姐三人分别请了假,第二天立即赶往农村,遗憾的是终没能见到大爷的最后一面,只是看到一坛骨灰,在我们来的头一天他们已经把大爷火化了,我们问,大爷得什么病了吗,他们说没有,只说前天早上去屋里叫大爷吃饭,才发现他的身体早已僵硬没有了生命体征。
我心里沉沉地走到大爷屋里,四壁空荡,篱笆墙上还透着冷冷的风,屋子里凉的让人顿感心寒,房间里只有一间床,一把椅子和一个大木箱子,床上还铺着草席,下面是薄薄的一层稻草,上面的被子也是薄薄的,我不明白入冬前我们为大爷买的厚被子和床单都去了哪里,这么寒冷的天,大爷呀你是怎么熬的,我不敢往下想,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地情绪,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心就像是被刀割一样得疼,眼前的这些将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大爷已经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在我的意识里他从未离开过我们,他常常的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将永远地活在我的心里。
此文献给我挚爱的大爷
写于2015年父亲节前
祝天下所有的父亲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