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野之民(3): 岁末年终

三米的爸爸过年不祭神。

辞旧迎新、迎祥纳福是从每年腊月二十三三米爷爷祭奠灶王爷开始的。

屋里院里打扫干净，灶台上贴上灶王爷的神像，两边是爷爷写的对联，"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横批是"一家之主"。

爷爷说，灶王爷腊月二十三日升天去向玉帝汇报一年的工作，大年初一五更天的时候回到凡间，看护一家人来年的生活。

二十三，请灶王爷吃糖瓜是传统，据说是为了贿赂他，好让他不在玉帝那里告状。

灶王爷不知道在哪里，糖瓜后来都被孩子们吃掉了，有一首坏孩子唱的儿歌是这样的，

"二十三，吃糖瓜，糖瓜粘住我的牙，我跟糖瓜叫干大(干爹)，干大不给买骡子，我要骑他老婆子"。

三米不怕灶王爷他怕鬼，听大孩子们讲鬼的故事，晚上蒙头睡觉，吹灭油灯，为的是躲起来不让鬼看见。

邻居家死人，披麻戴孝，门口摆花圈，烧纸，晚上路过时，三米都是心砰砰跳，一路小跑。

大人们吓他，他也吓自己。

三米问爷爷，有没有鬼，为什么从来没见过。

爷爷说，旧社会死人多，阴气盛，所以有鬼，新社会新气象，阳气盛，鬼就很少出没了。

三米似懂非懂，问过就忘了，肚子还饿着呢。

三米的妈妈过小年的时候做火烧馍----就是文化人说的发面饼。

一大早开始发面，到了中午面就发好了，把面团揉好，用擀面杖擀成圆圆的，架起炉子，开始烙饼。

烙饼用的火是有讲究的，做饭，炒菜可以用煤火，烙发面饼通常是烧柴火----芝麻杆，棉花杆，麦杆，小树枝等等，火势旺而且均匀。

美味的火烧馍预示着接下来一个月的美好生活。

从二十三到年关，大大小小的庙会。

头饰，玩具，鞭炮，花生，瓜子，花米桃(花米团儿)。

过年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斜纹布做新衣，条绒布做棉鞋----系带的棉鞋，鞋底是妈妈纳的，戴雷锋帽----又叫火车头帽。

三米的新衣服，新裤子从来没有合身过，总是很大，大到明年过年还嫌大。

三米为这事耿耿于怀了很多年，可谁让他是家里的老小呢。

吃的东西有很多，油条，丸子，一堆堆的馒头，上面点上一个个红点，代表着新年的喜庆。

饺子自然少不了，萝卜切成片，下水煮熟了，捞出来包在纱布里，把水挤干，跟肉和一起，拿刀剁碎，加些酱油，花椒粉，和勻了，就是上好的饺子馅。

杀猪是过年的重头戏，也是三米颇为伤感的一件事。

三米家养猪，从猪崽养到大。

三米看着它们挤在一起吃奶，看着它们被阉割，看着它们夭折。

他到猪圈里给猪送食，给猪放风，再把它们赶回猪圈。

猪没有智商，不会交流，被杀时得不到同情，供人美食得不到尊重，人们用一个字形容它们: 蠢; 用两个字形容跟他们相似的人: 蠢猪。

猪一年到头吃人剩下的残羹冷炙，喝变了味的刷锅水，快快长大，为的是岁末年终的时候挨上一刀。

几个棒小伙合力把猪放倒，用绳子把脚捆在一起，抬到家门口的大石板上，脖子下面放一个大脸盆。

伴随着凄厉的叫声，一把长长的锋利的杀猪刀从猪的脖颈捅进去。

刀拔出的时候，殷红的鲜血便会从脖子上的洞里汩汩流出，流到下边的脸盆里。

用小刀在猪的腿上割个口，打气筒往里打气，猪的身体被吹得鼓鼓的，然后放进大铁锅用热水烫，烫完了刮毛----除了毛，猪的全身从头到尾巴，从皮到内脏，连同流出的血都被人做成美味端上饭桌。

三米心想，诶，可怜的猪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