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野之民(15): 送别毛主席

1976年是不幸的一年。

三米的孩童时代正式宣告结束，比别的孩子提早整整一年。

九月学校开学，屁股上挨了爸爸重重两巴掌后，三米哭哭啼啼背着妈妈用碎布做成的书包被送进了村办小学。

一年级的教室让人害怕，大孩子说那里解放前曾经是抢救伤员的医疗所，死过人，晚上路过，趴着门缝往里看，还能看到满脸血污走来走去的鬼魂。

老师还算和蔼，脾气不错。

第一节课，老师教会三米五个字，

"毛主席万岁"。

这几个字歪歪扭扭还没写几天，就听到大人们说，

"天塌下来了"。

9月9日，是个奇怪的日子。

上午还好好上课呢，下午就全都变了。

团部的高音喇叭里重复着夏青低沉缓慢的声音: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毛泽东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

哀乐。

整个空气像是要凝固了，老师们一个个走到教室外边，双手蒙脸，他们都哭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照常上学，课是不上的，老师们没有心思，孩子们更没有。

大人们的胳膊上套着黑纱，心情显得很沉重，支书家的女儿已经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了，

"毛主席呀毛主席，你好狠心啊，丢下我们就不管了，你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三米有些茫然，第一次听人骂毛主席狠心，他们那里的农村妇女也只有死了爹妈或是死了男人才会这么哭，只是哭男人的时候有的妇女会加上一句"你这个挨枪子的"。

天真的会塌下来吗?

收音机里一遍一遍放着哀乐，还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生平。

孩子们被分配了一项任务，做小白花。

白纸裁好了，长方形，几张纸叠在一起，然后像折扇子一样，正面折一下，反面折一下;

折完了，用细棉线把中间绑上，一层一层扯开了，就是一朵小白花。

9月18号，全村男女老少参加毛主席追悼会。

三米的胸口别着小白花，和别的孩子一起，低着头，排着队走进追悼会的会场。

大人们都在哭，孩子们也很多都哭了，三米很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他很难过，却不是因为毛主席，他在想排在队伍前边的他们的班长，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是班里唯一一个胸前有小白花，左胳膊上还戴了黑纱的孩子。

要是能娶她当媳妇就好了，三米是真的羡慕那个黑纱。

是不是很另类，是不是真的对毛主席没有感情，三米对自己有些失望。

好在不用掩饰太久，马上就要举国欢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