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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我们宿舍的窗户里指着去水房打水的她,对我同宿舍的哥们老鲁说,“日语专业的。丁香一般的姑娘。”
老鲁盯着看了一会儿,歪头问我,“有想法?”
“对这样的好姑娘我要没想法,我还算人吗?”
“那就抓紧练短跑吧”,老鲁一脸坏笑,转身坐在我的床上,点着烟卷儿,抽一口,然后又看着手里的青烟缭绕,慢条斯理地告诉我,“名花有主了。她身边那哥们,彪悍得能打死吊睛白额大虫。你要不练好短跑,估计届时能被他打死。”
老鲁几句话,说得我心拔凉拔凉的。
但是这种事,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无法克制地继续趴在窗台前每天等她从楼下经过,我无法克制地每天去她们系的教学楼前的小操场踢球,寄希望能和她不期而遇,当然,既便遇了,她也不知道我何许人也,只是我心里知道她是我心里的那朵玫瑰。
还真是在她的教学楼下见到过她几次。有时是她独自一人,有时身边有那个庞然大物。她独自一人时,她脸上的文静,竟然让我没有理由去唐突,虽然我那么想和她搭讪。
煎熬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终于耐不住了。躺在床上,我伸出脚踹踹上铺老鲁的床板,大声宣布,“我决定,专门挑那个庞然大物在她身边的时候,大义凛然地走上前去认识她。这点勇气都没有,甭说姑娘瞧不起我,连我自己都瞧不起我。”
那段时间,神神鬼鬼的老鲁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金瓶梅词话》,天天躲在被窝研读。“别烦我,西门大官人这儿正要入港。”
计划了的事,不见得就能顺利实行。说来也怪,从我决定大义凛然之后,竟然再也没能找到她和那个庞然大物在一起的机会。
寤寐思之,辗转反侧。
我又重新修订计划。决定按照那个年代流行的俗招子办事,给她写情书。
我是情书圣手。从初中到高中,我那些满脸顶着青春疙瘩的狐朋狗友,都是拿着我文采飞扬的情书去骗个女孩风流快活的。而今轮到我自己了。
为了构思这封情书,我在那冬天的深夜,迎着凛冽的北风,跑到街道上去疾行,披着个发黄的军大衣,满头长发在风里扬起。今天看,那时那青涩的我,果然是二得掉渣儿,但是那时一点不觉得。
别人写情书,一般是麻烦邮局寄一遍。我觉得那不行。情书既然写了,就要亲手交到姑娘手里。这显示诚意和勇气。爱慕一个人又不是坑害一个人,无须无影腿。
那个早晨我懒洋洋醒来,透过窗户一看,外面正在飘着鹅毛大雪。于是我心里大喜。三下五除二,披挂上衣服,拿起早就写好的情书冲出宿舍,冲出楼道,冲向他们日语专业的教学楼。当她怀里抱着饭盆儿,手里擎着一把鲜红的折叠伞走到楼道入口处的时候,我迎上一步拦住了她,“这封信,是我写给你的。你要是不喜欢,也别撕了它。考虑三天,三天以后,星期五下午四点,我在图书馆的前厅等你。”
我说完,没等她答复,转身便往回跑。同宿舍的弟兄看我浑身上下包括头发眉毛都顶着雪,煞是不解,“你抽什么风呢?这么大雪往外跑?”
老鲁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睡眼惺忪看看我,“甭说,世间又多了一个情种。”
三天间,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我终日惶惶,睡不着吃不香。老鲁把我菜盆儿里的肉都挑着吃掉,嚼得吧唧吧唧的,安慰我,“别那么坐卧不宁的,反正人家也不会答应你,心放肚子里吧。”
到了星期五的下午,我三点半就靠在图书馆前厅的落地窗前等她。那时间过得慢的,竟然是一秒掰成好几秒来过。我不知道我两只眼睛应该看哪儿,我不知道她会从哪个方向朝我走来,图书馆里面,或者是外面。或者,既不是里面也不是外面,她索性就不来。
差几分钟四点的时候,我的心开始狂跳。我深呼吸。我告诫自己,“挺住,关键时刻你娃一定要挺住。”
四点了。她没来。四点过五分了,她还没来。四点过一刻了,她还没来。我的心不跳了。凉了。“老鲁个王八蛋,一语成谶。”我顺势坐在地板上。
“周欣宁。”我仿佛听见一个轻轻的,甚至有些飘渺的声音在叫我。我呼一下站起来,四下望,见不到任何和我相关的人。人在精神恍惚的时候,难免有幻觉。
就在我又准备坐下的时候,我竟然再次听到那声音,“周欣宁”,声音是从我的头顶飘下来的。我顺着声音抬头,那么高智商的我,竟然忘了我们的图书馆还有二楼还有三楼,而她,那一刻正站在二楼的红木廊柱边,冲我淡淡地笑。淡淡的笑啊淡淡的笑,淡淡的笑。
我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她从二楼下来,站到我面前,我方才缓过来。
她很平静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我把右手伸进裤子口袋,隔着毛裤狠狠掐了大腿一把,好歹掐回点儿状态。
“啊,啊,是,我是叫周欣宁。写信,写给你的信里已经说了。啊,啊,信你一定看了吧?你,这个,你怎么想?啊,你,你叫什么?”我语无伦次。
“我叫罗――。”
“啊,啊,这个名字好,好诗意。”
然后我就找不到话题,然后就沉默。她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我,我却被她看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咧嘴傻笑也不是,手舞足蹈也不是,转身逃跑也不是。我从来没那么尴尬过。
“你陪我去学校外面买烤红薯吧。”
“买什么?烤红薯?你吃?”当我听说她要吃烤红薯,一下便觉得她还真食人间烟火。在那时的我看来,一个文静秀丽的女孩,应该是间或往嘴里丢一粒巧克力之类,而不是大口大口地塞烤红薯。
“烤红薯真好吃,在我们那里是吃不到的。”
几句对话以后,我的脑袋不再像之前一般发木,我很是欣喜地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暂且不管她好哪一口,陪她去,或者说她叫我陪她去,这难道不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信号吗?
于是我像李公公一样从旁陪护,险些喊出“老佛爷请。”
说来也巧,只是巧得我心里叫苦连连。刚出图书馆大门,台阶没来得及下呢,迎面就碰上了庞然大物。他正拾阶往上走。
苍天啊,不带这么损害年轻人的吧。老鲁早说了,让我练短跑。不过说归说。难道我玉树临风一翩翩少年,当着那心仪的姑娘,见了情敌撒丫子就跑吗?跑了,还有什么颜面?不过话说回来,不跑,被那家伙当着姑娘暴打一顿,皮肉受了苦之外,颜面也是保不住的呀。毛主席说,“打不赢就跑”,可是有时候还真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硬撑着,停下脚步,站在那儿。“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打折了肋骨再长,打折了胳膊再接。谁让咱碰到爱情了呢。”
见到我们,庞然大物放慢了脚步,双手插进裤兜儿,似笑非笑,朝着我走上来。我当时真后悔手里没有一块砖,假如有,我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冲这家伙面门拍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说话了。“这是罗建平,我堂哥,我大伯家的孩子。也在我们系。”
那个叫罗建平的家伙伸出手和我握,咧嘴笑着,“你是那个周欣宁。嘿,你的情书我可没看,不过你的名字,我妹妹告诉我了。”
苍天啊,不带这么峰回路转的吧。“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边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我就会唱这一首歌,向着学校大门外走着的时候,我在心里反复唱。
我们学校大墙外有一片柏树林,柏树林紧邻着人行道。人行道边与柏树林交界处,一年四季竖着一个汽油桶改造成的巨大烤炉。从我入学开始,烤炉旁就守着那个中年妇女。她头上围着一块绿色的三角头巾,小臂上戴一双碎花布的套袖,她的营生就是烤红薯。
来自农村的学生是打死也不要吃那东西的。我们宿舍的汪满栓就说“傻到家呦,跑来城市还要吃那东西。”而一般城市来的学生觉得那玩意有点意思。刚刚烤罢的红薯,热腾腾冒着气,甜滋滋流着浆,特别是那中年妇女经常从身后的柏树上折下枝来投进炉里,因此还有一股清香的味道阵阵扑鼻。
从南方来的她,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我们买了两块儿,我替她拿着一块儿,而她捧着一块儿,吸留吸留地吃,按说是吃相不雅,不过在我眼里,竟是那么美好。我当即向她郑重表示:“此后风雨无阻,我每天都要在黄昏时分,为你送上一块烤红薯。”
“我不拒绝。”
我们约定了交接红薯的地点:图书馆楼侧门的台阶上。交接暗号:地瓜地瓜我是红薯。
从那以后宿舍里的老大对我刮目相看,因为他再也拉不住我杀得昏天黑地了,他百无聊赖地用棋子敲着棋盘,“周欣宁真是成长了,懂得每天跑图书馆了。”我说,“是啊,总要少谈些主义多研究些问题吧。”
就这样坚持了两个月,我眼看着我用烤红薯把她喂得气血两旺,粉粉的小脸儿透着一晕红,还闪着娇嫩的光。
她终于耐不住了,坐在台阶上,下巴颏比正常状态提升了90度,当然,一如既往地享受着烤红薯,“你为什么不用一点更实际的,”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声音变得弱小,“更实际的行动证明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知道一个更加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事件象馅饼一样降临了。我抑制住险些冲口而出的尖利嚎叫,让自己低眉顺眼地挨近她,嗫诺着,“我的原则是默默无语地做,直做到那姑娘克制不住自己,主动要求投怀送抱为止。”
“臭美吧你。”事实上不是我的嚎叫,而是她的嚎叫连同她的身体,一起扑进了我的怀里。
我开始了我的初恋。
老鲁第一次见到我们出双入对以后,照着我的屁股狠狠踢了一大脚,“这世界,忒他妈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