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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时候我们院子里突然兴了一股养鸡的风。记得有一个班的战士,挨家挨户地帮忙垒鸡窝。鸡窝垒就,红砖青瓦,松木门扉,用料端的是讲究不含糊,用现在标准衡量,应该算高档社区,绝不是经济适用房。
然后又有后勤的干部,引来几个卖鸡黄的郊区农民。一群家属便叽叽喳喳地围着挑。鸡黄挑好,养鸡开始,于是我的苦日子也就开始。我父母都上班,是注定不会管这等事的,于是责任就落到我哥和我的头上。我哥大我四岁,这样的间距,正好给他提供了智力上、体力上都能欺负我的恰到好处的空间,对我任意拳打脚踢,颐指气使,所以对上,他说“我们喂鸡,我们打扫鸡窝,我们如何如何,”邀功请赏,而对下,即对我,呼来喝去,百般欺压。
记忆中,养鸡最苦的,不过两件事,一是打扫鸡窝。跪在鸡窝门口,脑袋要伸到鸡窝里面去,我哥在我屁股后面督战,“再把脑袋伸进去点儿”,拿着小铲子和小笤帚,把鸡窝里面上下左右犄角旮旯所有的鸡屎,要铲下来扫出来,我哥手里有一个手电筒,我打扫完以后,他会蹲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捂着嘴,往里照照,用以检查落实情况。这等事,冬天做还不太怵头,若是夏天做,可是非常严峻的考验,燠热的天,恶臭的鸡窝,一加一绝不等于二。夏天的鸡窝要一天一打扫,即便这样,也不免被我妈妈提出问题,“我怎么觉着有臭味呢?”逢到这个时候我哥便要抢过话头指责我,“今天是这小子打扫的,肯定没打扫干净。”“我。。。。。。”,我这厢话还没说出口,马上会被我哥堵住,“你什么你,明天罚你打扫两遍。”这个阴险的家伙强调“今天”,一则暗示了他在和我轮流值日,共同承担责任,二则把责任很巧妙地就推到我头上,然后在我父母目力不及的地方,冲我瞪眼挥拳头,我只好把话咽回去,分辨什么呢,就算是我的责任,我妈妈也不会对我怎样,而要是因此得罪了这个哥,他可是真打呀。一个八九岁的英俊少年,是惹不起一个十二三岁的蛮横无赖的。
第二件苦差事发生在冬天。用那冻得梆硬的白菜帮子给鸡切食料。白菜帮子被冻得青白,掰下来敲敲,刷拉拉掉一层冰茬儿。而我,要用那娇嫩的小手儿,把这样的菜帮,三四片摞到一起,先切顺条儿,然后再横过来切成小粒儿,就像切饺子馅一样。手每每被冻得发木,半天都缓不过来。
熬过如此多的痛苦,我终于在“鸡产科”拾到了第一颗鸡蛋。我一看,比一颗鸽子蛋也大不了些许,气得我运足气力,冲着石头小花墙,就把它摔了出去,“老子伺候你们这么长时间,你们就拿这个报答老子?”结果屁股上吃了我哥一脚,他说我糟蹋了他的胜利果实。
也不能说养鸡一点乐趣也没有。比如夏天的夜晚,为了喂鸡,和一大群丁香一样的姑娘一起,东里来西里去,捉虫捉蚂蚱捉蟋蟀,虽然尚不懂得揩一、二油,但是裹在异性当中,也会快乐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再有就是春节杀鸡吃肉。公的,不下蛋的,到春节期间就成了盘中餐。我甚至建议连下蛋的也一块杀,却被家中的其他三口人异口同声否决了。吃肉,我没有半点不舍。后来课本里有《黔之驴》,读到“断其喉,尽其肉,乃去”,我脑海里总有我吃鸡肉的那份快意,现在想想,当初吃的那般狼吞虎咽,大概有点报复的心理。
后来有一场鸡瘟,把所有的鸡都传死了,我高兴得热泪盈眶。
曾国藩家书里,有这样一段文字,“书、蔬、鱼、猪,一家之生气;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气。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据说书蔬鱼猪(当然还应该有鸡鸭鹅兔之类),是曾国藩一家世代相传的家训,曾氏之家,把蔬鱼猪、鸡鸭鹅同诗书礼乐相提并论,形而上与形而下反差如此之大地相融,精神文明得经世致用,物质文明得朴素实在,以至于一众国之栋梁,都从他们那个门口走出来。
由此看,上面伺候鸡喙,下面伺候鸡腚,未必是件不好的事情。而我,当初是怎么理解和怎么实践的呢?
二,
几年以前,一双儿女吵着要养狗,在儿女面前一向无原则的老婆,欣欣然就同意了。我严正警告她,“要养你们养,这种事,别指望我伸手。”我老婆狡黠一笑,这种笑,我是熟悉的,一般她这样笑罢,最终总有办法把我拿下。
饭桌上我用筷子点着孩子们说,“养狗可以,但是因养狗而来的所有事情你们都要负责,轮流值日,一天对一天,你们‘嗻’吗?”那样的时刻,两个孩子自然是“嗻”声连连。
狗买来,我过了半年甩手的日子。半年以后,情形就如我当初预料的一样了。一双儿女常常因为“今天谁值日”而争吵,而狗们,则因为哥哥姐姐的互相推诿而饿肚子,而脏兮兮。关键时刻,战略预备队——我老婆,责无旁贷地顶了上去。她一上去,我心里便叫苦,“完了,祖英唱的那个‘好日子’,没有了。”
开始的时候,我老婆会叫我,“帮忙给它们买狗粮买罐头去吧”,“帮忙把吹风机拿来,我给它们吹吹风。”而这样“帮忙”,不过是个过渡,不过是让我在参与中适应,事实上没用几天,我老婆就开始指使我,“喂它们吃饭吧”,“给它们剪指甲吧”,“给它们洗澡吧”。“帮忙”二字一旦去掉,我就从友情客串变成了担纲主演。
久而久之,当初吵着养狗的儿子、女儿,现在反倒“超然于狗之外”,只有在他们心情大好的时候才会搂着狗脖子亲昵一会儿,亲昵罢,再给我们这苦爹苦娘一两道圣谕,“该给它们洗澡了,它们都臭了”,“该增加它们户外活动的时间,它们都胖了”,“该带它们去social了,不然它们该郁闷了”,然后奴才接旨。
现在我才知道,五十岁养狗一点不比八、九、十来岁养鸡轻松。从把小puppy请进家,一路下来,请驯养师送礼仪学校,洗澡,梳理毛发剪指甲,吃药打虫子喷药防跳蚤,散步玩球游泳戏水,再加上每天喂粮喂水喂骨头喂肉喂罐头。我原来以为残羹剩饭就能把它们打发了,而孩子们从网上得来的资讯是坚决不可以,影响了狗的毛皮毛色谁负责?养狗以后,我常常心怀惭愧纪念我那早逝的爷爷,当初,我都没这般奉养过他。
前几天,我对女儿说,“带两个狗去洗洗澡吧。”女儿说,“不去,我嫌冷。”那天,太阳,蓝天,无风,十九度。我赶紧物质刺激,“给你五十澳,洗它们两个二十澳,剩下三十你们喝咖啡。”“那我也不去,洗两个太麻烦。”女儿的男朋友从旁说,“叔叔,我带它们去吧。”女儿一副不屑他谄媚的表情,“你就不怕冷吗?”
女儿最终勉强同意去,条件是再加二十澳,因为狗坐她的车,坐脏了,她还要清理车。
我以庚子赔款般的气度,拿出七十澳,只为他们要洗原本属于他们的狗。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非常兴奋地告诉我老婆我一个重要心得:养啥都是赔,赔精力,赔辛苦,赔钱,比如养鸡,养狗,养儿女。
我老婆倒是很淡定,拍拍我脑门,“明知道是赔,也得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