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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往凯恩斯的时候,上飞机刚刚坐定,我就压着嗓子唱了一句,“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唱得我老婆咧着嘴笑。满飞机人,当然只有她懂我的意思。
冬季以来,维州是很令我等钓鱼人压抑的。天气冷风浪大,几乎没有船家在这个季节受租出海。
墨尔本温和适宜的气候都被写进历史了。以前看过一个资料,说是此间气温没有低于过零度,而现在,垃圾桶的盖子和孩子们停在街道上的车窗,经常结上一层零度甚至不止零度的冰。还记得上个世纪末,逢到冬天我只穿一个薄薄的皮夹克,而过了本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极度干燥”顶不住风寒,我甚至买了户外型羽绒棉猴儿,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帽子扣上压到眉毛,此外,脖子上还不时围一条阿拉法特的围巾。
天气冷就出不了海,出不了海,就没有了分分钟钓上鱼的兴奋,于是退而求其次,开车呼啸于维州之八方四面,只要有水,甭管江河湖海,处处甩竿,我的车上永远拉着钓鱼箱,拉着鱼竿,拉着伸缩柄的land net,这家伙是为钓着大鱼而准备的,遗憾的是,它崭新如初,竟然没派上过用场。有一回我抚摸着它,跟我老婆说,“这可怜的孩子,从嫁到咱家,就没吃上过一顿饱饭。”
人是不能长久压抑的。此次专程赴昆州凯恩斯,两个小手提行李箱,装几件临时换洗的衣服,而随机托运的二十公斤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与钓鱼相关的大小物件。
装箱时我老婆说,“怎么也得带点衣服什么的,自拍互拍留个影像资料,太邋遢了不行,要对历史负责。”于是我把我的手提箱尽量空出来,把几乎三分之二的空间都让给了她。
“你怎么办?”她问。
“我好办!冷了我就穿着棉袄,热了我就光着膀子。”
到凯恩斯不为风景。风景不过是绿岛、大堡礁、白沙滩,看一百遍也不如看一次锦鳞游泳。孩子们说,“你们一定要在大堡礁的上空坐着直升机盘旋几圈儿,一起看见那心形的珊瑚礁,相互执手的男女就注定地久天长了。”我嘁,“我和你妈妈没上天没入地,就在狭窄的单元房里,照样生产了你们。”
“偏执,是老年痴呆的一种表现。”孩子们这样评价我。
预定的住处离凯恩斯机场不远,几分钟的车程。简单至极的“额帕特门特”,一个浴室一个厅,一个卧室两张床,再加一个厨房。厨房是必须的,钓鱼抓蟹之人,有了收获,必须趁新鲜啖之,所以我们预定住处,向来不追求星级,坚持的条件只有一个,必须有完备的厨房。从另一个角度说,我们毕竟还是有些许觉悟的,扛着鱼竿穿着雨靴水裤出入香格里拉,自己会脸红。有些地方是讲身份的,农民工不能进会所被按摩,人民不能进人民大会堂当家作主,这点基本的常识还是要有的。
活动安排简单明确:白天租船出海,晚上回来,若有余力,逛街吃饭喝酒,若已筋疲力尽,草草洗漱,上床睡觉,养精蓄锐,以便第二天再战江湖。
租何等船,也是颇费心思。有一种船告诉你,它带你出去一天,给你吃给你喝给你可以拉可以尿的厕所,另一种船告诉你,没吃没喝没厕所。我们当即决定,要那“另一种”。钓鱼只为钓鱼,扎花边都是骗人的把戏,剪裁赘词冗句,直奔主题。
翻遍广告,电话联系了一个长满棕色胡子的澳仔,看面相我以为他来自荷兰,而他说祖上爱尔兰,不争气的太爷爷或太太爷爷被官家扔上船,渡来澳洲伏法。他给我们展示了一系列的照片,都是他的众租客抱着大鱼呲着白牙大笑的美照。那些怀里抱着的鱼,好家伙,鱼头齐着得胜者的鼻尖,鱼尾耷拉到得胜者的裆下,真真切切的超大超重!
七点半出船,我四点半就醒了,睡前两杯红酒也没压住我的兴奋。翻个身,再翻个身,毛批《诗经》里把这叫做辗转反侧,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碧波清浪,满脑子都是我抱着大鱼站船头。侧耳听听那边那床,也听不见老婆睡眠式的呼吸。“醒着?”我问。“醒着”,她答。挨到五点半起床,淋浴罢,不敢吃任何东西。七点钟,我们两个第一份上船。其他人迟迟不到。坐在船上和船家聊天,肚子咕咕乱叫,老婆上岸给我买了杯咖啡,两个小时以后,我站在船尾,背对满船钓客,把这杯咖啡毅然洒向了大海。
一直有朋友跟我推荐凯恩斯,说它是钓鱼者的乐园,就像此前有人跟我推荐黄金海岸,推荐袋鼠岛,推荐塔斯马尼亚,推荐珀斯。往往会有这样的情形:你说某某地方钓不到鱼,他就会告诉你某某地方之外的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地方也钓不到,他再告诉你另一个地方之外的另另一个地方。地方复地方,地方何其多!这次在烈日中望着纹丝不动的弦和竿,百般无聊地问棕胡子,“我们千里奔袭到贵处,而你又自诩船坚炮利,为何几天下来,我们还是两手空空?”棕胡子摆出专业人士的严谨相,告诉我钓到抑或钓不到鱼,其间制约因素太多了。水流、气温、风向、季节、潮汐,时间时段、日出日落,只有这些因素搭配到极其合适的程度,鱼才会来,当然了,鱼来的时候,你也要有运气,不然,它把你错过了。
几天的时间,如夫子所言,在船上就如斯流过了。回墨尔本的那个早晨,湿漉清凉。告别凯恩斯的时候我想起了非常文雅的一句话:真是妈妈的!进安检的时候大汉让我两臂侧平举,拿个什么仪器在我身上寻来检去,我真想告诉他,no fish。
老婆落座就扎紧了安全带闭目养神。我问她,“你知道梁启超吗?”她大动一下眼皮,我又问,“你知道他的《饮冰室合集》吗?”她微动一下眼皮。大动是“哪个不知道?!”,微动是“说来听听”,于是我开始“掉书袋”:“盖人生历程,大抵逆境居十六七,顺境亦居十三四。而顺逆两境,又常相间以迭乘。无论事之大小,而必有数次乃至十数次之阻力。”我“掉”兴正高,我老婆突然说,“跟乘务员要个耳机”,我问“看电视?”,她说,“我堵上耳朵”。
难怪我的老婆意兴阑珊,本次凯恩斯垂钓之旅,只能用一个字概括:很不成功。船上恁长时间,到底多长时间我都不好意思说,我钓了一条under size的鱼,我老婆钓了一只under size的泥蟹,而尤其受打击的是,同船的其他人,人人有所斩获,并且抱着斩获啪啪摄影留念。一个连鱼竿都不会用的女士坐我旁边,我以前辈老资格的架势为她秀了ABC,结果是,她钓得的大鱼,差点没撞她一个大斤斗。
当然,也不能说我们没见到鱼。见到了。挤出来可怜的一天去了大堡礁,钓不到鱼,就要研究鱼,就要仔细观察鱼在水里的活动细节。好像有个成语叫“察见渊鱼”,浮潜,乘坐玻璃船,果然让我察见了它们,不过察见了也没用,可以远观不可亵玩。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固然是美妙意境,对于穿长衫剪分头的民国青年无限好,而对于我,什么都不如“放长线钓大鱼”来的诱惑。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最后一次空着两手下船的时候,棕胡子跟我们说,fishing,not catching。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懂,我们只是热切地希望把fishing和catching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坐在飞机上,我和我老婆商量下个旅程。下次,咱去赫尔辛基。那里每年都有钓鱼锦标赛,要么是欧洲杯,要么是世界杯,据说参赛不需要资格,主办方不考察你在凯恩斯是否打得脱了靶,你只要交钱就行。每次失望以后,一定要给老婆建立起新的希望,不然就难以“励志”。
还是把那段歌唱完吧。第一句是“千万里我追寻着你”,第二句是,“可是你并不在意”。大概好多事都如此,不只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