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不老荒情》

作者:碧蓝天  于 2013-6-26 16:32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中篇小说|通用分类:原创文学|已有21评论

关键词:婚姻、家庭

                                                            

                                                                                   不老荒情》

 

                                                                             第一章

       老葛坐在自家门口冰冷的破石阶上支棱着脖子,又望了望山坡下那条蜿蜒的山路。月亮跟一只摔破的瓷碟子似的,咧着嘴牙子,挂在天边,银白色的月光,在这初冬的夜晚,看得人心底一阵阵地渗着寒气。山坡下那条弯曲的山路,被月光照得惨白惨白的,像一条大蛇扭着刚吃撑了的腰身从村外蔓延过来,瞅着老葛一个劲儿地冷笑。整个浸泡在月色寒光下的络和村,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吠,沉寂得跟死了的一样。寒风吹过来一阵阵盐碱地的土腥味,那一毛不生的大片的盐碱地, 赤裸着、无赖一样横躺在月光下,无声无息、毫无生命的踪影。

       老葛叹了一口气,心里懊恼地想,今晚,要再不来,我老葛就是被他妈的刘四给耍了。

      400块钱呀,他心头的肉。他娘临死前,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不肯咽气:...要讨...媳妇....”她的眼一个劲儿地盯着床脚放着的黑木柜子。

     老葛哽咽着顺着她的眼望去,蹲下身子打开柜子,里面有个破铝饭盒。他捧着饭盒,有点分量,他望望娘。娘眼里闪着泪花,眨眨眼。他颤抖着手打开饭盒,有点滑,他使了点劲儿,盖子差点从手里滑出去,幸亏他机灵,伸开手指头接了一下,定睛一看饭盒子里面密密匝匝的放着一些钱和粮票。老葛的眼泪立刻流出来了,滴在那一捆捆花花绿绿的票子上,滴答滴答的响着。那响声现在他还能听得见,似乎就在耳边。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的票子。

     ...媳妇..."老娘看着他的眼,他看着娘殷切的目光和布满皱纹的双眼,拼命点点头。娘的眼光慢慢的收敛了,然后眼窝里的光没了、黑了,慢慢垂下了眼睑... ...

        此刻,月光成了尖锐的白刃刀片,划破了他血红的心。他把头埋进了臂弯,又想起了与娘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他娘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给他攒了500块钱,就为了给他讨媳妇。

       老葛,32岁。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长得中等身材,五大三粗,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人长得算是端正。只有一点,有癫痫病。这病一犯起来,先滚地上抽搐,口吐白沫,然后就跟疯了似的,见谁打谁,要不就砸东西。他娘曾经四处带他看了中医,卫生所里也配了药,治了几年了,但是这毛病还不时地上身。他娘大概知道他啥时候会犯病,一般冬季的时候犯的多,总掐着差不多的时候让他自个儿呆在一间空屋子里发疯。他没法打人,就嚎,就用头撞墙,那嚎声又响又冽。嚎得村头路过的人都知道老葛又犯病了。老葛有个绰号---“嚎子。这个嚎子的名声响当当,邻村几十里地都知道络和村有个叫嚎子的老光棍。 这娶媳妇的事可就甭提有多难了。

       不大犯病的春暖花开到秋收季节,老葛就跟着远村的舅舅进县城打工。有时候到人家工厂里去帮着铲煤、抗米,有啥活干啥。他省吃俭用,把钱省下来都交给他娘。娘就帮他攒着,自己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

        500块血汗钱,可是这34年来老葛跟着舅舅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省下来的。前几年的钱,拿来重新翻新了破泥巴房子。买了新砖,重新上了梁,砌了房子,修了院子。用他娘的话说:家里就差一个媳妇了。

       老葛沉沉地又叹了口气,起身,拉着身上缝了块大补丁、洗得发白的土蓝色旧罩衫,走进了院子。院子里,远处的猪圈和鸡窝,废弃多时了。自娘走后,他没再张罗着养家畜。院子里靠墙边种了几棵香椿树和茶树。一棵桃树,种了几年了似乎水土不服,种的时候多高,三四年过去了,还是多高。

     娘是去年走的。他在村后埋了娘,进县城混了些时日,就打听到刘四了。刘四,北通村人,跟两个外甥专贩女人,整天神出鬼没的。他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找到刘四,告诉他,自己想买个媳妇。刘四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他。

     一口价,500块,一个子儿也不可以少。

      老葛心一沉:妈的!他在县城码头抗大米,肩膀脱了几层皮了,从天蒙蒙亮干到天黑,一个月才赚30块钱。这个猴崽子,一张嘴就是500块?

     刘四接着说一分不能少。俺这是玩命的活儿。抓到了不是脑袋搬家就是蹲大牢。这缺德的买卖,俺再干一阵子,也不想干了。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他抽了抽鼻子。从兜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大前门卷烟,掏出一只,丢给老葛。媳妇,可是一辈子的事。看住咯,别让她跑了,多生几个娃,那可是几辈子的人生。刘四眯着贼眼上下瞟着老葛,心里揣摩着这桩买卖的把握有几成。想着又可以去附近村里、镇上打猎和数着那一摞摞的票子,他两眼就发光。他自打从娘胎里双脚一落地,就喜欢那花花绿绿的票子,厚厚的一扎,捏在手里的那个感觉,甭提有多踏实、多满足!他出神地想着,手不禁抖了几下。

       老葛把卷烟放在鼻尖闻了闻,这烟草的味道真香,比他自己卷的烟丝强多了。都这个价儿?便宜点,行不?他瓮声瓮气地问到。

      刘四举着蹿着红火苗的火柴梗凑上前,帮老葛点烟,自个儿嘴里衔着烟卷,他轻蔑地笑了,我们都一个价儿。要不,你去打听一下行情。他嘟囔着。

      那,我明天拿300块来找你,人到了,我再给200.”

      不行,我们一定要先拿400块,货送到你家门口,你再给100.”

      啥时候到?老葛若有所思地深深吸了一口烟。一想到,家里马上就要有个活生生的女人,他心里不禁亮堂起来,好像几只飞蛾扬着毛茸茸的翅膀飞进了他黑咕隆冬的心里,那扑闪扑闪的感觉直窜到他的周身。他克制着自己,眼下还是先想想怎么搞定这桩买卖。

        保证一个月之内。明儿个是104号,你老葛115号,娶媳妇。你可以打听一下,我刘四什么时候买卖有不老实的?刘四鼻嘴里喷着浓重的烟雾,眯着小眼睛,眼睛里贼亮贼亮的,很自信地拍拍老葛的肩膀。

      老葛隔着浓烟仔细打量着他,狠狠心,中!明儿,我就给钱。老葛跺了一下脚,转身急急地走了。

      今儿个就是115日。老葛交了钱给刘四以后,回到家,天天支棱着脖子等着。可是到了今天了,刘四还没见人影。老葛不敢胡思乱想。乱想只会给自己填乱,最后乱了阵脚。

      他现在只认准了一个字----等!

      老葛站起来,觉得脚下的院子也跟他的心底一样晃悠得厉害。他走回自己的屋子,没点灯。自个儿躺在炕上想着400块钱。抬头看着泛着白色毛毛晕晕的光圈的墙上的小窗口,想象着天上那轮冷月,翻了身瞎琢磨着:其实这月亮上压根也没嫦娥,虽然多少七涝八旱的老光棍都痴心地天天晚上盼着嫦娥。他不由地瘪了下嘴,渐渐地倒迷糊起来...

 

 

                                                                           第二章

      踢踏....踢踏....”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和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传得特别远,听着格外得清脆。

       老葛突然睁开眼睛。这声音分明得清晰入耳,不是做梦。

       他一个鲤鱼翻身坐了起来,胡乱的套上衣裤,小跑到院门口,吱嘎一声,迅速地打开了院门。

       氤氲朦胧的月光下,蜿蜒的银白色的小路上,一辆看上去黑布隆冬的马车正徐徐地驶将过来。

      老葛心头一热。他连忙扣好衣服。急急转身进屋,从枕头下,摸出包好的100块钱,仔细用手捏了一下纸包,小心地揣进兜里,手又从外面拍了拍鼓起来的口袋,感觉着钱的厚度,然后小跑到家门口。

       一阵寒风吹过,他站在自家门口打了个寒顫,毕竟是凌晨了,天儿真有些冷。他来回地搓着手,跺着脚。但,心里却激动得有点发颤。

      马车在他面前停稳了。跳下一个猴孙样的人,周身裹着绿色棉大衣,戴着顶灰色的棉帽子。不看脸就知道是刘四。

      有点迟了。刘四一见到老葛就低声说让你等久了。

      老葛顾不得寒暄,人呢?他翘着脚尖望向马车。

      平板马车边沿还坐着两个人,但是男人,老葛心里咯噔一下,又一想,这倆儿必是刘四的外甥。仔细再望望那平板车里,好像是用棉被裹着两人,睡在车板上。

     在那儿。刘四指指平板车。两个外甥跳下了车,站在一旁。

    都包着呢,两,刘四说你快挑一个吧。

     包得这么严实,咋挑?老葛走上前,掀开被子,里面的人头用黑布罩上了,用手探探,还都有气儿。

       你放心吧。我们的规矩,都用黑布罩上,免的晃了光一下子醒了。刘四在一旁说。我们还得赶路,你赶快挑一个。

      老葛一听,忙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包好的100块钱,递给刘四。

      刘四站一边,忙着到数钱去了。

       一个年轻点,长得水灵,有个24岁的样子。在县城附近的大桥边晃荡,像是要跳江寻死,俺就上前,猛砸一铲子,给砸晕了,头上还出血了,没断气,立刻灌上点迷魂药。能支撑到明天正午。一个年纪大点,28岁的样子,迷路了,给俺舅给得着了。也灌上了药,也能到明天中午。今天运气好,一得得俩儿。哈哈... ...不过,你要选了那年轻的,回头小心点儿,那货会寻短见。这,可要看你自己了。我们送到门上,这买卖就算结了。一个外甥手揣在大衣兜里,在一旁来回跳着脚跟老葛说着。

       哪个是哪个呢?都包着头,谁看得出来?老葛把棉被都掀开了,被他们催得有点急。昏暗的月光下,只看见一个弯着的身躯瘦骨嶙峋的,一个好像胖一些。老葛皱皱眉头。

      挑个胖的吧。有肉,好养活。这年头,能长点肉也不容易。另一个外甥说。

      钱清了。你快些,我们得赶路了。刘四又上来催。

     好,好吧,我要这个胖的了。老葛,一弯腰,把那个女人从地板车里抱出来。虽说胖,可是抱起来还是轻飘飘的,没几斤重。真赶不上去年他娘养的那头2个月大的小猪,他不由地想,可惜当时把那小猪给卖了。

       就这刚一出神。刘四的马车一转身就下了山,朝村口驶去了。

 

       老葛把女人扛在肩膀上,这把式,是天天在码头扛大米用的。他禁不住拍了拍女人的屁股,结实!他心里一阵的欢喜。急急忙忙关紧了院门、房门,扛着女人就进来了屋。

 

 

       他轻手轻脚地把女人放到炕上。这女人,现在可是俺老葛的了。他心里喜滋滋的。

       看着炕上活生生躺着的一个女人,他愣了,似乎是梦作了太久了,有点分不清楚眼跟前的是梦还是现实。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脑袋瓜子,赶紧找火柴点上煤油灯,放在炕边的五斗柜上。

       然后迫不及待地撅着屁股坐在炕边上。他笨手笨脚地扯开女人头上的黑布套子。刚拉开,一根黑黢黢的辫子就滑了出来。老葛怔了一下,把女人的头靠在自己大腿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跟绸缎子一样滑。头发里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他心里似乎揣了只小兔子,在不停地扑腾着。

       歪过女人的头,拨开散乱的头发,他盯着女人的脸。

       煤油灯温和的光线下,女人的脸像块嫩豆腐一样,银盘般的脸庞,黑眉,细长的眼紧闭着,鼻子翘翘的,一张红润的厚嘴唇紧闭着。老葛不由地有点哆嗦了:这女人,长得敢情比得上舅舅床前贴的明星照了。真是水灵!他这辈子真还没见过这样水灵的女人。摸摸她额头上干了的血迹。这就是他们说的“年轻的?”

       他轻轻掐了掐女人的脸蛋,滑腻腻的。瞅着女人细长白嫩的脖子,他咽了几口口水。

       女人身上穿着淡绿色的褂子,深蓝色的裤子。衣服上几颗扣子已经被扯崩了。露出里面黑色的毛线衣。女人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着。老葛忙把她手上的麻绳给解了。看着白白的手腕上勒出了紫红色的一圈印子“刘四这个猴崽子!绑得这么紧!”他不禁骂到。但他瞅着女人脚上的麻绳,想了半响,最后,只是帮女人把黑布鞋脱掉了。

      他把女人平放在床里,仔细端详着她。

      他想起自己两个月前花了3块钱,在县城桥头下找的那个面带菜色的女人。瘦骨嶙峋,惶急慌忙地苟且了一次。桥洞下肮脏的垃圾和河水的臭腥味,把他熏得头脑发胀,但,他一时带着那个一脸苦相的女人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干瘪的女人不停地唠叨:她男人跑了,乡下的老爹等着钱救命,家里已经两天没揭开锅了,孩子饿得“嗷嗷”叫。老葛被她叨叨得心烦,心急火燎地就在桥洞的一处几角旮旯匆忙解决了。后来,老葛在镇上又见过那个女人几次。摸了摸口袋,还真有点舍不得那3块钱,面可以吃好多碗呢。

       再看看眼前的这“美人儿”。真是他这辈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老葛瞅着女人熟睡的模样,心里跟放了块烙铁一样,“兹兹”地冒着蒸腾的热气,突然他觉得,这煤油灯照得屋子热得很,自己身上滚烫,有点闷得透不过气来。老葛侧了个身,感觉到这个瘫软在自己怀抱里的明明是一床软软白白的棉花胎子。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女人的绿色罩衫给脱掉了,再把她 黑色的毛衣扒了扔到床的脚头。看着她身上紧身白衣下,鼓起的胸脯,老葛的头“嗡”的一下,目光不禁迷离了起来,身体里像爬满了小小的黑蚂蚁一样的痒痒、烦闷,不由低下头,在女人脸蛋上亲了一口。

     一棵臣服在盐碱地里几十年的荆棘的种子,一下子窜出了一个细细尖尖的头,半炷香的光景,已经长成了粗壮的藤蔓,严严密密地把他跟女人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到了一起。

     他转身吹灭了煤油灯。脱掉外衣,紧搂着女人,盖上了被子。 这床红面儿白里子的被子,是他娘帮他缝的,上面印了很多个黄色红色的“喜”字。

 

                                                                     第三章

       老葛还真从来没这么晚起来过。一睁眼,太阳都要晒到屁股了。他看看身边还熟睡着的女人。咧着大嘴笑出了声。

       他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嘴里哼着自编的小调,进了厨房。 他在灶台里起火,蒸窝窝头,调好了玉米糊,刚把玉米糊掺和到煮开的滚水里。

      突然,房间里传来女人石破惊天的惨叫声。老葛吓得原地打了一个激灵,丢下锅铲子,几步就冲进了屋。

     女人光着上身,蜷坐在炕里,一手抱着肩,挡着胸前两个白面馒头,一手里拽着被角,像是要遮住胸前,她披头散发地在鬼叫。

       一看到老葛,女人就疯了似的,也顾不得冷还是光着,把床上的枕头、衣服全向老葛一件件地砸来,最后举起了柜子上的煤油灯,正犹豫着要不要也扔出去。

     老葛一看,心里的火儿“蹭”地就窜上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抢过煤油灯,拽着女人的手臂,半抬半推着女人的细腰,一把把她推进了炕里,女人光着背撞到了墙边。很委屈似的,又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悲壮,一阵接一阵,连绵不绝。

      老葛摇摇头。坐在炕的一头,瞅着披头散发的女人。像瞅着一头初次下地耕田的小牛一样。他早把煤油灯,移到了堂屋。周围除了被子枕头,啥也不能扔了。他寻思着要不要把女人的手再绑上。想想,算了吧,这样,她也怪可怜的。又摇了摇头。

       女人还是不停的哭。老葛就坐一旁耐心地等着,心想“这总有哭累的时候吧,又不是铁打的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哭累了。

        女人哽咽地问他“这儿是哪儿?你,你跟我睡了?”女人打量着这寒碜的屋子,乡下的房子,灰水泥的墙,小小的纸糊的窗口,大白天的还像个傍晚的光景。再看看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土汉子,身上穿着一件缝着大补丁洗得发白的褂子,一脸未老先衰的皱纹。

      虽然头痛得很。但是,她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方?

      “络和村。你是我媳妇。”

     “什么?络什么村?我、我怎么成你媳妇了?我不愿意做你的媳妇!我----------”女人的眼跟两核桃似的,泪珠子一串串地滴到花被子上。看上去挺可怜价的。

     “我花500块钱买的。你不知怎么落在人贩子手里了,我就买了。你是我媳妇。”老葛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我?我.... ..... 怎么会呢?我不是你媳妇。” 女人拿着老葛递给她的破毛巾,擤着鼻涕。“我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她的头痛得快裂开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真不知道。我花了500块钱。人贩子给我的时候,你已经晕了。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想不起来?” 老葛着女人露出的光滑的肩膀,寻思着:莫非被刘四的外甥打昏了,这记性也没了。唉,其实记不得,不是更好?

      “我的头痛得很。我真想不起来了。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女人双手捂着头,又躺了下去,把棉被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

      “我口渴,给我点水喝,可以吗?”女人颤巍巍的说,“我的衣服呢?你,你昨晚......"

        老葛低头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扔给她,“没把你怎么着,你瞧瞧你哭的。只是俺耐不住了,摸了摸。寻思着反正是俺媳妇嘛。你现在总还有个囫囵的身子。也犯不着哭得跟杀猪似的。村里人听了,还以为我老葛又干啥坏事了。”

      “我、我,”女人坐起来穿着衬衣,哆嗦着又哭了,“我....我想回家.......我不是你媳妇.......我真想回家... ...”她隐约记得工厂里的大棚子。她好像应该是在大厂里做女工。怎么可能落在这个穷山僻壤的村子?她总觉得有张年轻英俊的脸在等他。万万不可能是老葛这张挂着沧桑的老脸。老葛看上去比自己都大了89岁了。说着,她鄙视地又扫了一眼老葛。这个人,脸上都起皱纹了,左右都看不顺眼,怎么可能是她的丈夫?

        “唉!”老葛瞧见了她这模样,心里拔凉拔凉的,不由地摇摇头。寻思着:要把这女人强留下来,硬跟她成亲了,早晚她得跑。假如人家真不愿意,这事,能强求吗?他觉得烦透了。突然想起了快煮好了的窝窝头和玉米糊。他叹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盛好的玉米糊,窝窝头,自家腌的萝卜咸菜摆了一桌,怎么着,也得一起吃个饭吧。

       “来吃点东西吧。”老葛喊着。

      女人已经穿好了,可是脚绑着下不了地儿。老葛坐到她旁边,把她的脚搁到自己大腿上,小心帮她解着麻绳。女人的脚长得还真玲珑小巧。

      “你不怕,我跑了,你的500块钱不见了?” 女人问。

      “命里注定的。你要跑,就跑吧。我只当还了我娘的遗愿了。注定了。横竖你也看不上我,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只是我傻了,唉!不该学人家去买什么媳妇。”

       女人没吭声,下地,试了试脚。摇晃着又坐到了炕边上。

       老葛懒得再搭理她。自顾自地走到堂屋的八仙桌旁,吃着饭。过了一会儿,女人走到他身旁,怯怯地问“我想去洗个脸。可成?”

     “哦。”老葛才想起来,男人,总是粗心。

      他领着女人来到灶台间,脸盆里舀了些水。递给女人一块上面写着“早安你好”的白毛巾和一把小牙刷、牙膏。

      他自己径自又回到堂屋。坐在桌前等着女人。

 

      女人神清气爽地在太阳下走进了屋。老葛迎着耀眼的阳光,眯着眼睛 ,望着她。白嫩得掐得出水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细长的眉眼,唉,这么好的一个女人,看不上他,也是应该的。 他心里泛着酸水。垂下头,看着自己的碗,继续吃饭。

        女人似乎饿了,几口就喝完了玉米糊。一眨眼,就吃下去三只窝窝头。老葛看着她,心想:这么能吃?还是昨儿一整天没吃饭。不知道她夜里跑桥边上去做什么了?真寻死的话,倒是可惜了。老葛不由的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都得想开点。”

       女人一愣,迷惑地看了看老葛。“我怎么称呼你?” 女人嘴里塞着窝窝头,支吾着。

      “老葛。外号:嚎子。我有癫痫病,发起来,会打人。我寻思了一整夜,我还是得跟你说清楚了,再跟你成亲,否则,也是对不住你。”老葛低下头,声音小的也只有自个听得到,“不过,现在看来,怎么着你也是不会留下了。”

        女人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真记不起来我是谁了。我只记得有个很大的工厂。你随便叫我个什么吧。你给我起个名字吧,不管我啥时候走。”

      老葛一愣,想了一下说 “就,就叫秋红吧。秋天还是比冬天好... ...

      女人白齿红唇感激的冲老葛笑笑。老葛傻了似的看着她,“真美”!老葛心里想着,却又一阵的悲凉。昨天那股开心的劲儿,早儿没了影子。

      “我洗碗吧。”女人看老葛也吃完了。利索地收拾了碗筷,跨过堂屋的门槛时,细腰扭得像麻花似的,进了厨房。

      老葛坐在桌边,满怀心事地卷起了纸烟。

  

                                                                 第四章

     不一会儿,女人就洗完了碗筷。进了屋,手脚麻利地收拾、打扫房间。

     女人坐老葛对面“我是从哪儿被他们逮到的?”女人低声问老葛。

    “清水县城附近,听说,”老葛顿了一下,“另外,听他们说,你好像半夜要跳河来着。”老葛低下头,用眼角迅速扫了一下女人的脸。

      女人愣住了,呆坐在凳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一块射进来的阳光发呆。许久,都没吱声。

      老葛见状,知趣地走进了灶台间,琢磨着中午弄点什么吃的。他扒拉了一块腊肉。这年月,肉可珍贵。但,弄一点吧。既然家里也算有个客人。老葛又到屋后的地里,拔了点菜。蹲在屋后,洗着菜棒子,淘着米。

       隔壁的蔡大姐看见他,隔着矮墙喊着:“老葛,咋听着你屋里有女人的声音呀?你也赶时髦,买了台收音机了?这声音听着真逼真呀!”

      老葛“扑哧”笑出了声:“远房亲戚,女的,昨天来借钱的。等会儿要送她走。人家住在县城....

      蔡大姐把脸伸过了矮墙,两只手搭在墙头上,“我,我信你的鬼话!我又不是第一天住你家隔壁,你家有几个亲戚,我比你都清楚。别看你老实八脚的,是不是县城里的相好,找上门来了呀?”

     老葛滕地一下,脸红的跟朝天辣椒似的。“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似的人物,老光棍一条,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俺呀?你呀,取笑了,真是远方亲戚。”

     蔡大姐那圆盆子大黑脸,笑得更圆了,比得上洗菜的脸盆了。

    老葛收拾完。跟蔡大姐说了声“回见”,进了房。

 

     过了许久, 女人红着眼走了灶台间,“我、我还是想回县城。老葛。”女人有点忸怩的说。

     “中!吃过饭吧。我煮点腊肉饭给你吃。吃饱了,下午有车进县城。我给你买票,送你走。多少,算认我作个哥吧。”老葛心里很难受。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不心疼那500块钱了。唉,人各有命吧。这么好的女人,长得水灵灵的,手脚又麻利,哪会相得上自己。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就算送佛送到西,今儿要送她回去,也得做的漂漂亮亮的!

        女人靠在灶台间门框上,咬着嘴唇,歪着头看着老葛点燃了柴火,在起火烧饭。老葛自个忙活着。偶尔扭头看看她。见她斜靠在门上,脸上挂着两行泪。自顾自地把两条黑辫子拆了又编上,编上又拆开,泪珠子一个劲儿地落在鼓起的胸前衣襟上。她也不擦擦。

       老葛的眼前隐约也有点模糊。也许是烟熏的吧。他揉揉眼睛,眨巴眨巴,拿起旁边的破扇子,朝柴火洞口扇了扇。

      “秋红,无论怎样,人要想开点。”老葛慢悠悠地说,反正等下吃完饭,送走了,也见不着了,把该说的,都说了吧。“像我这么个老光棍,又有癫痫病,还苟延残喘,死撑着呢。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像你这么年轻水灵的姑娘家,又有什么想不开的?人这一辈子,总有几个坎儿,过了,这路就顺了。别死心眼儿。”

       女人一甩辫子,走进了灶台间,拉下刚刚洗脸用的白毛巾,捂住脸,索性呜呜地大声哭起来“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人家心里委屈的事?”

      唉,老葛看着她,心想这跟画儿似的人物,居然也有这么多的伤心事。还是像他这样的老光棍生活来的简单、快乐!

      老葛琢磨了一下,走上前,拍拍女人弯着的背,“不就那点你情我愿,男欢女爱的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也年轻,人这辈子,路长着呢。人家离了婚的,不也照样大模大样地嫁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碰上真喜欢你的人,没人会计较那些。想开点吧。秋红。”

 

        饭桌上,女人砸吧着嘴吃着腊肉饭。

     “你常去县城吗?”女人问道。

     “嗯,我一般开春去。一到入秋,就回来。”

     “那你的庄稼呢?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女人说。

      “以前是娘找人来帮忙打理。今年,我可能要等插了秧,才能走。我还在琢磨这事呢。”

       “从这儿到县城,多久,乘车?”

       3个小时。到县城的汽车站。你等下出发,乘2点的车,大概到县城5点多钟,你再转车的话,回到家,也差不多可以赶上吃晚饭了。”老葛说。

       “没人煮晚饭给我吃。我是个孤儿。”女人支吾着。

       老葛沉默了一会儿,“一个人多保重吧。只是千万别钻牛角尖。这世上的事,今天坏的,明天说不定就咸鱼翻身了。看在比你多活几年的份上,信我这话!”

       女人沉默着,一直没吭声。

       老葛瞅瞅屋外的日头,估摸着时辰。低头赶紧又扒了几口饭。

 

                                                                         第五章

      初冬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出村的路两旁种着整齐高耸的杨树,笔直的树干,白花花细长坚挺的树身。大风卷起了闲置的荒原上的黄土,肆无忌惮地到处张扬着。风声和从远处隐约传来的余江水的呜咽声,在耳边不停息地哭泣着。老葛的心被这哭声催得一阵阵得泛着凉意。

       天注定吧。500块钱,唉!老葛觉得自己很没用,整个是窝囊废。但,似乎更舍不得的是跟在他身后那个被他抱了一宿的水灵灵的女人。他不禁回头又看看她,心想,这真是叫看一眼少一眼了。

      女人甩着两条黑粗的辫子跟在他脚后。紧咬着嘴唇,低着眉眼,一言不发。

     老葛到了汽车站,买好了车票塞给女人。然后,从兜里掏出10块钱。“估计你也没带钱。这个留个你到了县城买车票和吃饭用。自个路上小心点吧。”

       女人露出一脸的惊讶,在大日头下,眼睛里似乎一闪一闪的有东西在反照着阳光,她紧闭着嘴唇,来回端详着老葛的脸,不接那10块钱。

      老葛摇摇头,走上前,直接把钱塞进女人淡绿色外套的口袋。没说再见,头也不回地拖着步子就往回走了。

      没走多远,就听到汽车靠站的声音。他不由地转过身子,远远地看着女人冲他拜拜手,然后跟着别人一起上了车。

      不见了女人的身影,老葛心里一下子跟掏空了似的。一阵大风吹过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跟张破报纸似的,被风吹得稀里哗啦地乱飞着,在这空旷荒凉的原野上,没了方向。

       一会儿,汽车就开走了。车屁股掀起了一阵黄沙和尘土。

       白晃晃的阳光,把白色的车身照得刺目耀眼,尘土飞扬的马路上,人烟稀少,光秃秃的杨树,一排排地站立出去,汽车喘着粗气,沿着灰白色的水泥路,扬着灰尘向前开去。土红色的砖瓦房,破破烂烂地站立在马路边,墙上用脱了些颜色的大红油漆,赫然写着“人民公社万岁!”几个大字上,也是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就这几个老葛不怎么搞得懂的大字,似乎在老葛心里喊出了些响当当的名堂,每次读着,总有种感觉自己不同一般人的骄傲劲儿,总觉得人再苦、再累地活一辈子,还是有奔头。

       马路另一旁是白花花的盐碱地。不吭一声地晒着大太阳,白色的晶状颗粒,一大片一大片的覆盖在褐色的泥土上,起伏蔓延开去,万物之母的泥土束手就擒似地被彻底降伏了。更远处堤坝里的余江水又在不停地呜咽着,忏悔着它所犯下的一个千古的罪孽... ...

       唉!老葛叹着气,低着头,拖着旧布鞋,继续落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想着昨晚,搂着那温软的女人身体的春梦,真是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了。难道这就是我那500块钱的下场?

       老葛下定决心忘记那500块钱。自己还劝人家大姑娘想开点。自己咋这么想不开呢?钱没了,再赚呗。至于这媳妇嘛,估计这辈子都甭想有了。他这么一想,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唉,管他呢。人这辈子,能乐呵一天是一天... ...

      他不禁摇着大脑袋瓜子,哼起了“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蹚着暖暖的阳光,拖着灰土地上一个黑黑的小身影,荡悠在回家的路上。

 

 

      “老葛--”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凄厉,通彻云霄的呼喊声。老葛不由地停下脚步打了个激灵。这不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吗?就这短短一天里,已经被她吓了好几次。他又揣摩着:难不成落下了什么东西?

    他是福不是祸地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子。却万分惊讶地看见,绝尘而去的巴士后面,一阵飞扬的尘土里,朦胧中,居然站着那个身形熟悉的女人。

    “老葛-----”女人的两根黑粗辫子在肩膀上跳跃着,向他跑过来。老葛呆呆地看着她。她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呀。还能有什么落下的?

     “老葛,”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跟前,小脸红扑扑得跟夏天地里熟透的番茄似的。“我,我不想回去了。我、我.......我认命了,就作你媳妇,可成?” 女人的脸更红了,漂亮得像初春时分,邻家院子里开着的火红的腊梅花,她低下了头,眼睛上的长睫毛不停的颤动着、两只手一个劲儿地拨弄着辫子。

    “哈哈,成!成!”老葛抬起头,冲着白晃晃的太阳,看着那白花花不带一丁点儿蓝颜色的天,大笑了起来。就在这一刻,他觉得眼前的世界赫然变得生动美妙了起来,远处几只小鸟啾啾地鸣唱、余江水似乎欢快地在与河岸赛跑、一声雄鸡的鸣啼更是把这个世界渲染地生气勃勃。

     他二话不说,一弯腰,抱着女人的双腿,把女人跟米袋子似的扛在肩膀上,任由肩上的女人尖叫、挣扎、垂打,飞似地跩着碎步就往家跑。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站到路边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景。

   “哇,老光棍嚎子也找到老婆了。还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真是好福气呀!"

     一家门口拖着鼻涕、穿着打着补丁的小屁孩儿,在路边,一蹦一跳拍着小手清脆地唱着“老光棍,真有福,找就找个大姑娘,大姑娘真漂亮,赶明儿生个大胖娃... ..."

     老葛心里这个欢喜劲儿,全化作了这一路的小跑。他谁也不搭理。喘着粗气,扛着女人直奔自家的大门。

 

                                                                               第六章

       老葛跟秋红成亲了。

 

      其实秋红记起了自个儿的名字叫王招娣。但,还是秋红这个名字好听、有墨水。有了秋红这个崭新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也该有新的开始了。

     秋红自小就在姥姥家长大,父母亲都相继去世了。舅舅托人介绍她到县城纺织厂里做临时女工。

       她跟厂里一位叫“阿祥”的年轻英俊的工人谈上了恋爱。

       阿祥也是名临时工。阿祥会拉二胡。厂里一到搞文艺演出,就会请阿祥上台拉一出。工厂里,有很多女工仰慕阿祥,其中还有厂书记的女儿,奇丑的胖妞、外号叫“大饼”。因为一张脸跟厂子食堂里做的大煎饼搁一块儿,眼神儿不好的,还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更甭提连上面撒的芝麻粒都一个样了。“大饼”不在他们纺织厂上班,但是只要有阿祥上台拉二胡,她一定大模大样地坐在前排第一个鼓掌叫好。

      阿祥常常跟秋红在食堂后面的一条僻静的小道上约会。那里的厂围墙特别矮,秋红站在阿祥半蹲的膝盖上,就可以爬到后面的小树林里。夜晚,幽静的树林里,树叶潇潇,水银般的月光被树杈剪碎了、撒了一地,似乎每块晃动着的月光的碎片都是阿祥一句又一句的爱情誓言。那段亲亲我我、山盟海誓的甜蜜日子,成了秋红最幸福的时光。

      那天晚上,厂里组织所有的职工到县城大剧院去看《草原儿女》。吃晚饭的时候,阿祥给秋红递了小纸条,叫她吃完晚饭直接到他宿舍来找他,他有事想找她商量。

      一路上看着四处无人,秋红就偷偷溜进了阿祥的宿舍。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阿祥端着一个茶杯说是家乡新寄来的茶叶,叫秋红尝尝。

      秋红正好有点口渴。当她喝完一杯的茶,她立刻觉得头重脚轻,倒在了阿祥的床上... ...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清白没了。

     阿祥搂着她,誓言咄咄地说:过不了多久一定娶她!因为太爱她了,又怕失去她,所以万般无奈才用了这种猪狗不如的招数。阿祥还跪在地上乞求秋红的原谅。又羞又恼又怒,但却也无可奈何的秋红只得听信了阿祥的誓言。之后,他们又在小树林里偷偷幽会了好几次。

      阿祥说得真没错,过不了多久,确实传出了他要结婚的喜讯。可是新娘却是那位叫“大饼”的书记的女儿。

      秋红的心跟针扎似得痛。她始终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她成日神情恍惚、低头躲着所有的人

      可是,她的厄运却远不止这些。

 

      秋红生产车间的小组长,是个叫“烟枪子”的40多岁的老光棍,天天勾着背,咳起来跟拉风车似的,似乎一口气接不上,就要归西了。皮肤跟癞蛤蟆的疙瘩皮一样,满脸的坑坑洼洼,眼角的眼屎整年洗不干净。“烟枪子”整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秋红。以前碍于她有男朋友罩着,只是干吞着口水。现如今,见阿祥都自个儿成亲了,已经俨然成了厂子的领导人物了。“烟枪子”再也按捺不住了。

      那晚,把秋红骗去他宿舍,说是秋红的工卡打得不对。秋红心一急,没多想,就去了“烟枪子”臭烘烘的平房宿舍。“烟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里面别上了门,等秋红明白过劲儿来,“烟枪子”的粪坑嘴凑到面前,她誓死反抗着。

     “烟枪子”嘴里说着:你只是人家扔了的一只破鞋,还装什么清高。我还不知道你跟阿祥在食堂后面小树林里搞的那点事儿?每次我都躲在树后头看着好戏,看着,我心里这个痒呀...你说,今儿个,你是不是该帮俺也解解馋了...

     秋红一听,更气了。她使足了力气挣扎,还死死地咬着“烟枪子”的手臂。正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说也巧了,阿详居然出现在“烟枪子”宿舍门口大砸着门,秋红才逃过一劫。

      秋红躲宿舍哭了一宿。隔天中午,阿祥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堵住她,还想跟她“好”。因为当初他实在想转成正式工人,他觉得自个儿不比哪个正式工人差,才娶了那女人。但他内心还是喜欢秋红,时刻惦记着她。阿祥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上前抱住了秋红,哭着说他想死她了,苦苦央求着。

        秋红心里明白,这位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痴心人”,心里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她傻了似的,任他哭、任他搂、任他抱。

        秋红望着小路旁的一队忙忙碌碌的蚂蚁,为首的那只黑色的大蚂蚁,头顶撑着一对触角,拖着身后排成细绳似的小蚂蚁爬呀爬呀,任由阿祥又搂又抱,又哭泣又哀求,那一队蚂蚁就从她的鞋底,一直爬、一直爬,爬进她的心里,狠狠地啃噬着她已经破烂了的心,一直钻进她的心窝,为首的那只黑蚂蚁,举起一面小旗子,往她心窝窝里一插,兴奋地抖动头上的触角,喊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了!

     这时,小路上远远走来了几位女工,阿祥跟贼似的溜走了。

     秋红呆呆地看他越来越远落荒而逃的背影。小路旁边的几棵高大挺拔的白扬树上凋零的几片树叶,在寒风里,飘来荡去,似乎在苦苦地哀求大风别这样猛烈地拽着它们,让它们能再有口气喘息、吊挂在这生命的支柱上。但是,大风却无情地把它们全都一股脑儿地从树杈上扯了下来。几只弱小枯黄了的树叶,朝向无望的烂泥地一圈又一圈地坠去,最后掉进了肮脏的泥巴地里,在那里发臭、在那里腐烂。

 

 

      下午时分,厂子里就传遍了:“秋红还跟阿祥相好着。一个贱货!”

       回到车间,没人理搭她,组里的女工,一看到她走来,原本聚在一起唠嗑的,都各自散开了。“烟枪子”更是趁机报复,总是吩咐她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儿。

      秋红昂着头,嘴角轻蔑地笑着,心里沉甸甸地却装着一只百斤的铅球。她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听到几个工人指着她的后背说“听说,还死死缠着人家阿祥!准是有了种了。据说,连"烟枪子"也勾引。真是够... ...

        自己成了工厂里众人口舌浪尖上的贱货。她一个人呆坐在宿舍的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这么大,5千号工人的大厂,再也没有自己容身的地方。两个月前姥姥也过世了,自己又是孤儿一个,没了亲人,现在又没了养活自己的饭碗,还不如投江死了,一了百了。

       当天晚上,她就溜出了厂子,一心想死地来到了大桥上。

 

      可是,命运的手,辗转反侧,却让秋红遇到了老葛。秋红心里感激着老葛。其实,也算是老葛救了她。

     看着老葛待她这个陌生人跟亲人似的。毕竟冤枉了那500块白花花的银子,他也认栽了,还倒贴钱给她买车票,拿钱给她作路费。这天底下,除了姥姥还真没人对她这样贴心过。老葛的份情意,从心底里打动了秋红。

     再看着老葛不慌不忙、成天乐呵呵,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本性。虽然老葛嘴拙,从来也说不出什么天长地久的甜言蜜语。但是,经历过这么多的挫折,秋红觉得忠厚的老葛就好像她人生的依靠。她思前想后,决定这辈子就跟定老葛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老葛眼里的王秋红就是一位下了凡的嫦娥娘娘。他对秋红更是呵护备至。两口子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人,都明事理,两人相敬如宾,倒成了这穷山僻壤的络和村最亮眼的一对,也成了络和村的一段传奇故事---“老光棍嚎子,居然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可是,嚎子毕竟是是个嚎子。成亲没到一个月,老葛就犯病了。

 

                                                                               第七章

 

      老葛告诉过秋红,自己要是突然一倒地,她就应该赶快跑出去,啥也甭管,能跑多远跑多远。他拉着媳妇的手,叫她一定记住咯。老葛说:这个破烂家里,就算家里的东西都砸烂了,他都不心疼,只要秋红人好好的,他就安心了。他要秋红对着他发誓,假如他发病了,她一定会有多远跑多远。

      秋红听了,却没怎么在意。

 

       这天下午,原本好好的,两口子有说有笑地坐在炕上,叠着刚收进来的衣服,闲话着过年要再备置一些什么家什。

      突然老葛站到地上,直愣愣的,接着就抽搐着倒下,口吐白沫,手脚跟筛糠的筛子似的不停地颤抖着。秋红慌了神,早忘了老葛的叮嘱,只顾着拿毛巾帮老葛擦着嘴角的白沫,硬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帮他抚背。

      半响,老葛一个翻身站起来,两只眼跟中了邪似的,瞪得跟牛眼一样大,一把揪住秋红的粗辫子,抄起墙角的一根笤帚杆,对着秋红就是一顿猛抽。

      秋红拼命地躲闪着,嘴里大声喊着,“老葛,老葛,我是你老婆秋红呀。” 可是老葛根本听不到,他发疯似地使劲挥舞着笤帚杆儿。秋红无奈自己的辫子被死命拽住了,她逃也逃不了。她的身上被笤帚杆儿抽得火辣辣的,又疼又像火在烧。她更觉得自己就像一袋沙子,被人拼命地往死里抽着。她痛得眼泪跟下雨似的止不住。

    “救命呀--,救命呀--”秋红嗓门大,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更让她后怕的是,她骤然发现老葛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中了邪的魔鬼。

 

 

      幸亏,院门没关,几个邻居的壮汉带着草绳冲进了房门,一个抢过笤帚,三个人一起架住老葛,老葛力气奇大,差点把三个人一起甩出去。最后,老葛被他们摁在地上。老葛“嗷嗷---”的嚎着。

     秋红躲在大门口,满脸泪水,撑着脖子偷偷看着,一身的伤痛。

     老葛被五花大绑起来。一个人在地上打滚,撞倒了桌子,撞到了柜子、椅子,用头猛撞着墙角,跟豺狼似的怒吼着。

     邻居家的蔡姐急火火地赶来,扶起吓得脸上没了颜色的秋红,“秋红,到我家去坐坐吧。给你这伤口擦点药水。嚎子要一会儿才会好,别哭了。哭得跟泪人似的。”

     秋红披头散发、木呆呆地坐在蔡姐家。蔡姐取了些药水、纱布,帮秋红查看着伤口。看着她洁白娇嫩的胳膊、背上、腿上一条又一条紫红的瘀青,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上,被破了的笤帚杆划出了血印子,血滴滴啦啦,惨不忍睹。蔡姐帮秋红涂抹药膏的时候,秋红痛得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蔡姐看了心疼,不由地说:“嚎子,人挺老实忠厚的,就是这癫痫病。一犯病,谁也不认,唉,真是作孽呀!愣说,这邻村哪家的姑娘也不肯嫁给他。真是可怜了你这娇嫩水灵的姑娘了。”蔡姐叹了口气,

     更糟糕的是,秋红的头发被扯落了一大把,头上愣是留下几块白白的头皮。秋红散乱着头发、苍白着脸、一脸的泪水,她抓着蔡姐的手,哽咽着说“我不后悔,我喜欢老葛。不管怎样,我是他的人。他想打、就打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让他打,打个够,但我还是要做他老婆。”

    “唉!”蔡姐不禁落了泪 ,用手背擦擦眼角,“嚎子啊,真是有福之人呐。”

 

 

 

      夜幕降临了。老葛没了动静。秋红坚持自个儿回家瞧瞧。

      推开虚掩的院门,月光照亮了没点灯的黑屋子。秋红径自走进里屋。被五花大绑着的老葛坐在墙剞角,耷拉着脑袋,好像睡着了。四周看看屋子里,秋红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屋子里一片狼藉。柜子门被撞得破了个大洞,椅子缺胳膊断腿的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桌子也被翻了个个儿,四脚朝着天,柜子里的衣服像肠子似的露了出来,地上衣服、被子、碎玻璃,跟鬼子刚扫荡过一样。秋红不禁腿软了下来,她坐在进里屋的台阶上,捂着脸, 身上又一阵阵刺骨的疼痛。她"呜呜”的哭了起来,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角落里的老葛,突然抬起了头,两眼迷糊地看着秋红。

      秋红猛一抬头,盯着老葛的脸,她害怕了起来,起身,倒退了几步,转身就想跑,“秋红,秋红----”老葛嘶哑着嗓子喊着。

      秋红一愣,回过头,凝视着老葛,朦胧苍白的月光照在老葛方方正正的脸庞上,他脸上居然挂满了闪亮的泪珠子,“对不起呀,秋红——, 我该死——”老葛哑着喉咙哭了起来。

      秋红飞快的跑过去,她用手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在一个凳子腿下找到一小截蜡烛,从灶台间取了火柴点着了蜡烛,搁在墙角,在昏暗的烛光下,蹲下身子,帮他解着绳子。

       老葛抱着秋红嚎啕大哭着。

      乱七八糟的屋子里,一块块摇晃着的奇形怪状的黑色阴影里,两个人的哭声,随着从打破了的窗口吹进来的夜风,徭役着的蜡烛的点点泪光,一起晃动着、纠缠着......  

       红红的烛光把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黑黑的身影,打在泛着黯淡黄光的毛糙的墙壁上,把他们彼此几乎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第八章

       当秋红的粗辫子被揪得成了细辫子。当秋红身上的伤接了疤,好了,又伤了,又接疤,几次,或者十几次之后。秋红也摸到老葛犯病的规律。带着老葛坚持看中医、吃药。

       说来也奇怪了,老葛犯病的次数居然越来越少了,病发起来的症状也越来越轻了。最后几次发作,已经变成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自己一个人蜷曲着坐在炕上的一角。秋红会坐在炕边,温柔地喊着“过来,老葛,让妹妹看看,你又咋啦?受委屈了?” 老葛会耷拉着脑袋,听话地坐在秋红身旁。

       老葛那年一整年都没犯病,因为喜鹊在他家屋檐下搭了一个窝,更因为秋红怀孕了。

      在他们结婚一年半以后的那个4月份,秋红生了个女儿,老葛给她起了一个很漂亮的城里人的名字---葛安婷。 女儿长得跟她妈妈一样水灵、漂亮。白嫩嫩的小脸,一双乌黑机灵的大眼睛,红红的小嘴。老葛更乐得嘴巴合不拢。从县城一回家,就抱着女儿不肯放手。村里人说“又不是生儿子,一个闺女,也能乐成这样?” 老葛可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他跟秋红的孩子。

        一家三口过着乐足的日子。平时,老葛还是进县城打工,每个周末回家。老葛凭着自己的老实能干,学会了开拖拉机。之后,他还学会了开卡车, 收入也增加了。

       秋红在家带着孩子,找人帮忙料理着庄稼。小两口的日子红红火火的。 老葛再也没犯病。一转眼,婷婷已经5岁大了。

   

       刚刚过了年初一,给村里的长辈门拜了大年,喝了糕茶,吃了大糕、小果子、白砂糖。回到屋里,把婷婷哄睡了。

      老葛拉着秋红的手,跟她商量,要不要重新翻新院子,或者再到县城买套房子?这样老葛不用再跟舅舅在外面租房子住。 小两口最后合计好了,还是住到县城去,这样老葛可以天天回家。

       开春,他们就在县城临街的一个热闹的地方买了间平房。三口人喜气洋洋地搬了进去。 房子不大,一厅两室。在一条僻静的老街道上,门口是灰石板路。对面也是一整排的平房,门对着门。隔三条街,便是县城的大马路。

     这房子虽然旧了些,比起乡下的房子也小多了,但是三口人可以天天住在一起。县城的街上也有很多可口的小吃。老葛常带着秋红和婷婷一起去吃早饭。大饼、豆浆、油条,婷婷吃得小嘴咋个不停。婷婷最爱缠着老葛去街上的杂货铺里买糖果。老葛最宠她,每次都买好多花花绿绿的玻璃纸包的糖果,都放进柜子上的糖罐子里。

      婷婷在县城大桥附近的一个幼儿园上学。她很快就有了好朋友:小翠和红红。小翠住她们家斜对门。红红家住在三条街外的大马路旁。三个人常常一起玩过家家、跳皮筋、踢毽子。

       老葛跟舅舅合伙买了辆大卡车,专门给人家做运输。老葛跟秋红说“过两年,我们再换套大间的房子,这儿比乡下的地方小,就先将就着住着。”秋红摇了摇头,充满温情地说:“房子大小都没关系,只要我们天天可以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老葛搂着秋红,摸着她稀疏柔软的头发,心里却不平静。

 

       县城新开了家新新照相馆。

      周日,老葛带着穿戴整齐鲜亮的一家人,让婷婷骑到他肩膀上,一路欢笑地去拍了平生第一张的照片和全家福。他还特意让我和秋红又分别拍了张单人照。取回照片,秋红把全家福的大相框挂在入门的墙上。看着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秋红不禁又泪眼盈盈。老葛帮她擦着眼角,笑话她“瞧瞧,眼泪,都哭成甜的了。”

 

      可是,命运,却总是这样得坎坷多戾。

 

        安婷出事了!

        那是10月中的一天,老葛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安婷她妈,快去看看,你家安婷被车撞了。” 那天傍晚,秋红正在淘米准备晚饭。婷婷的幼儿园的同学小翠她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她家。

      “什么?” 秋红眼前忽得一黑。手里的铝饭锅掉进了灰黑色的水泥槽里,白米粒刺眼地撒了一水槽。 秋红身子晃悠了几下,幸亏她的手拉紧了水槽的边。这怎么可能,刚刚还看见婷婷在门口踢毽子?

      “在哪儿呢?” 秋红的声音变了调。

      “快,跟我去,他们说救护车马上到。” 小翠她娘撒腿就往外跑。

      秋红跟在小翠她娘的身后拼命地跑着,眼里急出了泪水。路旁一棵棵的大树、一根根的细高的电线杆、一栋栋的房子都歪斜着从眼前晃过,前面的马路不稳地在眼前摇晃着、起伏着。一会儿,眼泪就蒙住了眼前的路,秋红狠狠地用手背擦着眼睛...  

       秋红心里喊着:婷婷、婷婷,你不会有事的...

       她无法想象:她的女儿,那个长着甜甜小脸的安婷,十分钟前,还撅着小嘴,来回拽着她的衣角,撒娇地说:“妈妈,我好想吃糖,就再吃一块,好吗,就只是这么一块?我晚上一定刷牙。”秋红没办法只能从柜子上的糖罐子里,取出一颗递给婷婷。婷婷跟拿到宝贝似的,左看又看,小心地拨开糖纸,端详半天才塞进小嘴巴,然后冲着秋红眯着眼睛,甜甜地笑着,跳着小脚跟秋红说:“妈妈,我去找小翠啦。”然后翘着两个羊角小辩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怎么会?不可能会是她!不会的,绝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 ... 她心里跟疯了似的大声地喊着。

      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沿着她的面庞掉下来。一阵大风在她心里猛烈地刮着,大风在狂喊着“不可能——”,但是,担心和不祥的欲感,却像座死沉的坟墓,在她的心谷里,随着她朝那个“地点”越跑越近,在慢慢地向地里沉下去、沉下去,直到完全陷入了黑色的泥土里。那“不可能”的呼喊,就在她心谷里阵阵回荡着,慌张和害怕却铺天盖地匍匐过心谷里的每一小块黑色的土地,蔓延开来... ...

     马路边。

     一辆绿色的大卡车前面,围满了人。

  “让开,孩子的娘来了---”小翠的妈扯着尖嗓子大喊着,颤抖着的声音宣告着要揭开一个只有几步之遥却要悲苦一生的事实。

     人群突然沉默了、漠然地分开了一条道儿,万千的世界像一张苍白脆弱的白纸一样,被骤然撕成了两半,眼前只剩下一条灰白的水泥路,通向着生与死的黑色的永世分别。

     秋红不由地慢下了脚步,向前走了几步,一件熟悉的黄色的碎花裤子和一只再熟悉不过的黑色绣花的小布鞋浸泡在一大滩血泊中,血、鲜红的血,一眨眼的功夫就染红了她的心谷、染红了她的双眼,凝固的血块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呼吸。

   “啊——”她尖叫着,晕了过去... ...

                     

                                                                       第九章

    安婷没了。

   秋红了。

   老葛变得沉默了,背佗了、头也秃了。他把卡车租给别人开。自己在家里看着媳妇。因为媳妇了。 人家说她得了失心疯

   安婷那天原本跟小翠一起在家门口玩。小翠提议说:我们去寻红红一起玩吧。两个小Y头就穿过了几条街,找到了红红,三个人在大马路旁,玩踢毽子。安婷的毽子一个弧线从脚下飞了出去,她不假思索地跑到马路上去捡,被迎面飞驰的大卡车撞了个正着... ...

    其实,内心深处,安婷总以为自己还在乡下,那里哪有什么汽车,还不是可以天大地大地到处去玩。可是,县城毕竟跟农村不一样。一个鲜活靓丽的小生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没了。

    秋红昏了过去,醒来,就谁也不认识了。只知道坐在床上抱着女儿的枕头哭。

    老葛端着水杯、坐在床边,把水杯递给她 秋红,喝点水。光哭,会再晕过去的。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

    秋红好像没听到,继续哭。

    老葛又轻轻地说了一遍,秋红,喝点水吧。

    秋红愣愣地看着老葛,一脸的莫名与惊讶,良久,轻声问:你是谁呀?

 

    老葛的眼泪立刻掉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曾为附近的小学开车送课本,认识一位很有学问、长相白净、说话带着绍兴口音的王老师。后来那位戴黑眼镜的王老师就消失了,有大概23年的样子不见了。老葛询问其他老师,其他老师只叹气摇头,没回答。

    上个月他又去送课本,有人在背后喊他老葛,你来啦。他扭头去看时,但见一个黑瘦的拐子拄着拐杖,戴着一副熟悉的黑眼镜。他愣了,可是这嗓音很熟悉、但似乎又记不起、却又这样似曾相识。

    王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说:这叫闻声对面不识君。感叹呀! 老朋友,知道我曾经多想你嘛?见到你,就说明我又回来教书了。哎,终于平反了。

   哦,王老师呀!你瞧我这臭记性!老葛当时,拍拍脑袋瓜子,故人相逢总是欣喜的。他记住了这句话——闻声对面不识君。

 

 

    现在,再看看自己那只剩下熟悉的直勾勾双眼的秋红,整个人都憔悴得变了形,跟她朝夕相处,一开口居然问自己你是谁呀?

    老葛心被揪成了一团。他放下水杯、蹲在床边、双手按住秋红瘦削的双肩,凝视着她几乎钉在眼里、一动不动的双瞳,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掩饰着内心深处掀起的汹涌波澜,轻声说:你的老葛、秋红呀,你看看我,你不认识了吗?

    秋红似乎充耳不闻... ...

 

     过了好一会儿,她举着安婷的小枕头对老葛说“这是我女儿安婷,等会儿她醒了,我要带她出去玩。我们一起去姥姥家找姥姥。”

      然后她怀抱着小枕头,摇着单薄的身子,痴愣愣的双眼望着前方,头发稀稀落落的耷拉在肩膀上,白色的头皮隐约看得到,咿咿呀呀地干哑着喉咙,唱了起来:“摇呀摇,摇呀摇, 一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见我咪咪笑, 给我糖果给我糕, 夸我是个好宝宝。摇呀摇,摇呀摇, 一摇摇到外婆桥... ...

      老葛辛酸得看不下去。他闷着头坐在自家门口,泪水一个劲儿地流着。

      眼瞅着天突然黑下来,快要下雨了。他退回屋子,刚要关上门。

        “不行、不行,你不要关门”,秋红急了,摇晃着要下床。

      老葛忙上前扶住她,她嘶哑着变了调的嗓子喊着:“我的安婷,还没回家呢。开着门,一定要等她回家,一定要开着门,等下她不知道哪个是她的家... ...

     她的话音未落,天上就下起了大雨,雨声霹雳吧啦的,打在房顶上、窗台上,掩盖了所有的声音、似乎是上天悲戚的哭泣和悲怜的泪水,就这样,落呀落、落了整整一夜。

 

 

                                                                              第十章

       最后,老葛决定带秋红回村里去住。用尽各种谎话,好说歹说,秋红才离开了那伤心的县城。

      老葛跟秋红说:你身体不好,所以我把婷婷先送到奶奶家去了。

     秋红惊讶地问:奶奶家住在哪里呀?

     老葛愣了一下,慌忙说:住、住在山东省的一个产煤的地方。

     秋红说:哦,那个地方好吗?我的婷婷会呆得习惯吗?奶奶会待她好吗?

    老葛支吾地说:那个地方很好,有很多好吃的,那是我的老家。我妈待人最好了。她很喜欢婷婷的。你昏迷那阵子,我亲自送去的,她喜欢得不得了。

     秋红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身体好点的话,你会带婷婷回家吗?

     老葛哽咽了,他扭头摸摸眼泪,忙不迭地说:一定、一定。你自己一定要先养好身子。

 

       三个月过去了,秋红好像好多了。认得了老葛、邻居、村里的老老少少,也会料理家务了。只是,不能提“婷婷”两个字。

     老葛跟她说:大夫说你还得静养,所以,你照顾好自己是最重要的。别的都甭想了。

      秋红听话地点点头。

 

     婷婷没了。老葛一开始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家里一下子静了很多,空了很多。虽然,秋红因为这个噩耗,变“傻”了。但是,她还生活在一个童话里,心里还有希望。可对于老葛来说,失去唯一女儿的悲痛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滑过,那个记忆却如一面黄铜镜子,越磨越亮,亮得,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心痛得就要倒下去。可是,转念,他还有责任,还有一个家的担子挑在肩膀上。秋红已经没了孩子,她需要人照顾和宽慰。

     老葛告诉自己:为了秋红,他必须要装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尽量要装作跟平常一样,有说有笑,虽然,他内心深处害怕家里的寂静,那没有了婷婷可爱的童音和小巧的身影的死寂。

      秋红渐渐地变得正常了。老葛稍稍放宽了心。把秋红托付给了邻居蔡大姐。自己又进城谋生去了。

 

 

       老葛已经不是原来的老光棍了。他,大小也算个稍稍有家底的人了。县城有房子,又有辆大卡车,人又忠厚能干。

      这老婆得了“失心疯”的消息传出来,很多人跑来说媒:“瞧瞧,你老婆都傻成这样了。也不生个儿子,跟她离了算了。”

      老葛一概不予理会,“我媳妇,疯了、傻了都是我媳妇。我这辈子都只有这么一个好媳妇。”

        

       快过年了,老葛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一路上想着还需要再买些什么秋红喜欢的东西。来到家门口。院门虚掩着,“秋红,我回家了。”他扯着喉咙喊着。

     没人答应他。

      平时,院门都打开着,秋红坐堂屋,脸朝着外,痴痴地等着他。今天,不知秋红又在张罗啥呢?老葛抬脚进了院子。

      院子里冷冷戚戚的。

    他心里一凉,他急忙跑进屋。屋门大开着,八仙桌上一层灰,旁边的柜子上也都是灰。里屋柜子上,床上都是灰。家,却着实像一堆被遗弃的废墟。

 

 

     “秋--------,秋------”老葛慌了,他直着嗓子大喊起来。但是,回答他的却是死一样的寂静。

     害怕、担心一下子塞满了他的心窝,像棉絮一样堵住了他的血管。转身看着四周,房子、树木、围墙都变得惨白惨白的,他就站在这个惨白的世界的当中,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丝毫没有夕阳的一丁点影子,任由他扯破嗓门、喊坏喉咙,只有呼呼的风声回应他。

      恐慌像一条马鞭,拼命地抽打着他的背,逼得他红了眼,暗哑了喉咙,他心急火燎地在原地转了三圈。突然,他觉得一场大灾难马上就要降临这个世界了。他的秋红不见,只是大灾难的开始。这个世界乱了、遭了、快要完蛋了... ...

     他急了,房前房后、每个房间、连炕底下桌底下都找了,也没有秋红的影子。

     他打开柜子。衣服、被子都在,唯独人没了。

     他慌了,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他还没这么慌张过。他心里发疯似地吵吵着:你跑哪儿去了?秋红?秋红?你到底跑去了哪里了?

     他去拍邻居蔡大姐家的大门,“咣咣咣--”,半响也没人应答。

 

 

     老葛慌慌张张地跑下山坡见到个人,就凑上前急急地问:“看到俺家秋红了吗?看到过蔡姐吗?”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汉--张爷跟他说“蔡姐全家几天前就回老家了,听说她娘病危。你家秋红两天前,看她喜气洋洋地往村口跑,说是要去接婷婷回家了。我当时没在意,只当她说了一阵子的疯话。她没在家吗?”

     眼前的天立刻昏黑了下来,老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去接婷婷回家?” 他捂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半响,他茫然地站了起来,转身往家走,佝着背蹒跚着,嘴里喃喃到:完了、完了.......

     忽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一把拉过张爷的手,跟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地大声喊着:“张爷,能告诉我,她穿什么衣服,还说了些什么?”

     老汉一怔,撅着山羊胡子杵愣了好一会儿,哆嗦着嘴,慢慢地告诉他:秋红还说只要坐上县城的绿铁皮火车,去一个产煤的地方,一路开过去,就能找到婷婷,带婷婷回家。她还说留了门,说不定,她还能带着婷婷一起先回来,给你个惊喜。秋红那天穿得很整齐的样子,蓝色的花布棉袄,好像还挎了个包,记不太清了。

      老汉颤悠悠地说:我以为她只是说着玩的,我也没多想。我还回答她:你还是呆在家里,等老葛回来了才记忆接婷婷回家的事吧。

     秋红当时傻傻地笑笑,还说:是呀,最好是等老葛回到家一起去接婷婷回家。之后,她低着头,似乎自个儿又盘算着什么,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去村口看看,就朝村口走去了... ....

 

 

     “坐上县城的绿铁皮火车?”老葛心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他疯了似的赶到县城的家,但是,黑冷的屋子里,看不出秋红曾经回过那里。

     他从玻璃板下取出秋红的相片,两眼急出了血丝,赶到县城新建成的火车站。逢到车站的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来买过火车票、上过火车?

     有位穿铁路制服的中年男子,仔细听了老葛的故事。答应想办法叫各站的同事们一起找找。

     老葛见没人肯定秋红真去过火车站。一宿似睡未睡的。又听村里人传话来:看过秋红往邻村去了。他又急火火的,开始沿着邻村的小路,看见个路过的,就问有没有人见过这么一个女人,我的媳妇,叫秋红。   

     找秋红,风餐露宿,天黑了、碰到邻村有朋友的,就朋友家借宿一晚、或者哪个旧窑洞里窝一宿。醒了、再风尘仆仆地赶路。因为听某个路人说了一句,在哪里哪里见过一个30岁的单身女人,他就寻着不知是对是错的消息,一路找开去,方圆78个村落,他都走遍了。他也到公社大队、民工团那儿都备了底。他几天没洗脸、没刷牙,只是想再多走点地方,问问有心人可曾见过这么一个女人?最后,他开始到处贴“寻人启事”。从络和村村口一直贴到到县城里,叫舅舅开车带着他,每五个电线杆上都贴一张“寻人启事---王秋红,现年30... ...

     在他眼前,走过的路,总是嫌不够多,前面总有一个地方,他没去过,在那儿他可以看见他的秋红,他心中永远美若嫦娥的秋红,扭头冲他笑着,在那个地方他可以挽着她的手臂,把她带回家。

      整整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村里人背地里说“这么久了,一定找不回来了。别指望了。”

      深冬的夜晚,老葛敞着堂屋的门,没点灯、穿着厚重的棉衣,孤孤单单、疲惫不堪地坐在家里的八仙桌旁,等着。

          他呆呆地望着漆黑夜空里挂着的凸月,像是一块大黑布上被谁粗心地剪了一个洞,可是寒冷和绝望就顺着那个窟窿哗啦啦地淌了出来,一直淌到他身上,一个劲儿地浇进他心里。他冷不妨打了几个寒顫。   

      他揉揉眼睛。从兜里摸出一只皱皱的卷烟,掏出火柴,点燃了,吸了一口,注视着烟头上冒着的火星子。他很怕家里的寂静,他宁愿茫无目的地在荒野里不停地走,因为前面也许就会有秋红的消息。家里的寂静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割着他困顿的心。似乎这过去67年的时间如白花花的月光似的从他身上流走了,带着还响在耳边、现在眼前的欢乐与喧闹,刚刚随着月光的移动溜走了,躲进了墙角的黑柜子后面。也许等会儿,就只要那么一会儿,它们就会跑出来,活灵活现地再把他带回那美妙快乐的岁月。

     他十多天都没好好睡过觉了,觉得浑身又酸又痛,没一处是得劲儿的。他的脑子也糊涂了,根本记不清今天是几号了,却雪亮地记得今天是秋红失踪的第几天。他不敢去想秋红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但是,他在心里一直重复着:为了这个家,他一定得撑下去,他一定能找到秋红,过了这个坎儿,他们一定会有好日子的。他告诉自己,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一定得硬着头皮挺过去,也许只要咬紧牙关再坚持那么一下子,也许这个坎儿就可以迈过去了,以后这路,一定就能顺了、一定会顺的... ...

 

                                                                     第十一章

       转眼,到了小年夜。村里家家户户在张罗着过新年,全家团聚、嬉笑喧闹声不绝于耳。老葛孤身只影,天天在几个找了无数遍的村落茫无目的地瞎晃悠着。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有个巨大黑暗的东西一直趴在那里,时不时会窜出来,在他心里长牙舞爪,他担心:他的秋红会出事!

      他拖着自己黑重的身影回到家,他随便弄了点东西塞饱肚皮。

      “咚咚咚--”门外有人在砸门。

      老葛吓了一跳,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个时间,怎么还会有人找他?是不是给他带来了什么消息?比起坏消息,没有消息有时也算是好消息

     他忐忑不安地走出了房门,把院门打开。

      门外站着村书记和另一个陌生的汉子,“老葛,你家秋红在山东兖州,你马上赶去!买好票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叫铁路公安把秋红送到站台。”

      老葛一听,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消息。过了一会儿,脸上老泪纵横。他哆嗦着不知道要说什么。陌生人拍拍他的肩膀“这个时候,火车票难买,快点准备一下吧。找到媳妇,我们都替你高兴。”

 

     老葛回到屋,激动地大脑居然一片空白。他突然想到秋红最近一段日子一定是颠沛流离的居无定所,他帮秋红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一个黑色的布包里。

      他赶到县城,买了一张火车的站票。闷热的火车车厢,到处是人体群居发出的臭味,还有长途车里的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老葛蹲在两节车厢的角落,蜷着。22夜的路,没怎么合过眼。因为过道总有人走来走去。等到了兖州,老葛的手、脚都浮肿了。因为厕所都挤满了人,他硬是没敢喝水更没吃饭。

        晚上9点多,兖州,下大雪了。老葛特意等到最后几个下车,他心里有种似幻非真的感觉。

 

 

        下了车的人群跟潮水似的涌到了出站口,一下子站台上就空荡荡的了。老葛站在站台上四处张望着。远远的看见两个穿着绿大衣的女公安,当中还站着个女人。老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那个瑟瑟发抖、满脸灰尘、目光胆怯呆滞、头发散乱的女人不正是他的秋红吗?

      “老葛?”一位女同志问道。

      “非常感谢你,同志,这大过年的,谢谢。”老葛忍着泪水... ...

      老葛领着木纳的秋红在兖州火车站旁边的小招待所住下来。帮秋红洗了澡,换了身衣服。门口的小饭馆里吃了一顿饺子以后,秋红哆嗦着嘴唇,目光游离的,愣愣地说“老葛,我们啥时候回家呀?我好想家呀... ...”老葛忍不住,掩面大哭了起来。

 

     带着秋红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年初三了。

     隔壁的蔡大姐一个劲儿地拉着老葛,陪着不是。老葛根本没怪她。

     原来秋红自个儿跑到火车站买了车票,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了兖州火车站以后,她就傻了眼了,一个人蜷曲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呆了两天两夜,直到铁路公安的人发现了这个神情恍惚的女人。他们立刻各地排查,找到了老葛。没出什么大事,老葛心里一直在喊着谢天谢地。

      蔡大姐跟老葛说“嚎子,妹子这病,还是在心上。她要实在怀不上孩儿的话。你还是领养一个回来吧。”

      19823月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老葛不知从哪儿抱回来一个大眼睛5岁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安婷”。 秋红的病,打那儿以后就全好了。她的世界里,又有个安婷跟前跟后的叫着娘。

       一年以后,秋红又怀孕了,老葛终于老来得子,起了名字叫葛春生。但,老葛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他们都是他老葛的孩子。

     一家四口,过上了快乐满足的日子。再说安婷上小学的时候,全家搬进了县城的楼房。秋红还进了一家国营工厂当上了正式女工。老葛在镇上开了家饭馆,另外也跟舅舅一起打理着运输公司的事务。葛春生比安婷小8岁,很聪明,但是整天打架,他最佩服姐姐了,因为姐姐不但人长得俊俏,成绩也很棒!

 

    人生的路不可能一帆风顺,正像老葛所说的:人生总有那么几个坎儿,过了,这路就顺了。

 

    

      敬请关注下一部长篇小说《失语的天堂》,主要描述葛安婷的一段悲戚离迷的遭遇。

 


高兴

感动

同情

搞笑

难过

拍砖

支持
6

鲜花

刚表态过的朋友 (6 人)

发表评论 评论 (21 个评论)

1 回复 yulinw 2013-6-26 19:02
   写的真好~~期待~
1 回复 tea2011 2013-6-26 20:31
好文笔,刚读了一半,等会继续~~
1 回复 刘小雨 2013-6-26 22:54
好久没在博客里面看到小说呢
1 回复 秋收冬藏 2013-6-26 23:40
写得真不错,描绘了压抑在底层善良的人情。
2 回复 ahsungzee 2013-6-27 01:18
好故事!~
2 回复 碧蓝天 2013-6-27 08:51
yulinw:    写的真好~~期待~
感谢您的鼓励!
3 回复 碧蓝天 2013-6-27 08:51
tea2011: 好文笔,刚读了一半,等会继续~~
感谢您的鼓励!
3 回复 碧蓝天 2013-6-27 08:52
刘小雨: 好久没在博客里面看到小说呢
谢谢!
2 回复 碧蓝天 2013-6-27 08:52
秋收冬藏: 写得真不错,描绘了压抑在底层善良的人情。
感谢您的鼓励!
2 回复 碧蓝天 2013-6-27 08:52
ahsungzee: 好故事!~
感谢!  
1 回复 oneweek 2013-9-21 11:40
坎坷的人生
2 回复 碧蓝天 2013-9-21 23:08
oneweek: 坎坷的人生
感谢“一星期"。周末愉快!
3 回复 越湖 2013-12-15 20:54
一口气看完了。
构思好,文笔好。
4 回复 碧蓝天 2013-12-15 20:57
越湖: 一口气看完了。
构思好,文笔好。
非常感谢您的鼓励!

正在气馁呢,觉得码字辛苦又徒劳,这个过程就是在自虐。呵呵呵...
1 回复 越湖 2013-12-15 21:05
碧蓝天: 非常感谢您的鼓励!

正在气馁呢,觉得码字辛苦又徒劳,这个过程就是在自虐。呵呵呵...
我想写中篇都想了好些年头了,就是因为怕码字,所以只有个想字而已。。。   
4 回复 碧蓝天 2013-12-15 21:11
越湖: 我想写中篇都想了好些年头了,就是因为怕码字,所以只有个想字而已。。。    
人家骗我说,说过的话,风吹吹就没了,写下的字,可以存好些年。我傻了,就信了。

有时候,逼自己一下,就写成了。还真不敢相信:我也能写这么长?

其实,每个经历移民的人,都有一肚子的故事,我们大多数人的个性都被磨砺得格外得敏感了,世界看上去也特别细腻了。

试试看,说不定,等你写出来都不止是部中篇了。
3 回复 越湖 2013-12-15 21:15
碧蓝天: 人家骗我说,说过的话,风吹吹就没了,写下的字,可以存好些年。我傻了,就信了。

有时候,逼自己一下,就写成了。还真不敢相信:我也能写这么长?

其实,每个 ...
我写出来?那可是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事。
短篇嘛,肯定会写,而且不止一两篇。
2 回复 碧蓝天 2013-12-15 21:34
越湖: 我写出来?那可是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事。
短篇嘛,肯定会写,而且不止一两篇。
好。我去拜读!
2 回复 越湖 2013-12-15 21:46
碧蓝天: 好。我去拜读!
谢谢,但你必须批评,好吗?(我会非常感激的)
2 回复 碧蓝天 2013-12-15 22:03
越湖: 谢谢,但你必须批评,好吗?(我会非常感激的)
天,我还只是个半吊子呢!

我说啥,都当我在说废话吧。您就当耳边风吧.....
12下一页

facelist doodle 涂鸦板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评论 登录 | 注册

关于本站 | 隐私政策 | 免责条款 | 版权声明 | 联络我们 | 刊登广告 | 转手机版 | APP下载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华人中文门户:倍可亲 (http://www.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统基于 Discuz! X3.1 商业版 优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更新:GMT+8, 2024-4-9 12:28

倍可亲服务器位于美国圣何塞、西雅图和达拉斯顶级数据中心,为更好服务全球网友特统一使用京港台时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