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1、2、3

1、

     午后，一棵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正值花季，刚刚被大雨洗涤后的水泥地上铺满了粉色铃铛般的梧桐花，像一层华丽的地毯。风儿不时送来落花在魂消玉殒时最浓郁的芬芳。天色却又急不可耐地昏沉了下来，眼见着另一场热带暴风雨又将来袭。

    安蕾忧心重重地望着办公室窗外，揣摩着自己的心事：这几个星期以来，老公余志谦打电话给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刚离开S国回中国的时候，是每三天打一次电话，后来是一个星期打一次。到最近的三、四个星期以来，他竟然音讯全无。

     安蕾打过三次电话给远在上海的余志谦。一次在白天，估计他在上班，很快回了，很客气地道歉说在开会。后来两次，她故意在晚上打给他，他过了一两个小时才回，语气有些僵硬、态度回避，支吾地说：在外面应酬，不方便回电话。

      记得当初余志谦要公派去上海的时候，同事还一个劲儿地劝她，说什么十个海归，九个出轨。难道，他也？安蕾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假如老余坦言说他有外遇，她绝不会提出离婚、绝不会。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踏实了些，可心底却恍如风雨般的飘摇。

     余志谦颤抖着手阖上手机。

   一听到安蕾的声音，他就觉得大祸临头了。现在，他满心思都是许彩风，似乎安蕾是自己前世人生中面容已渐模糊的旧相识。现在这个感觉就像是在考场上，赫然发现自己的书都念错了，眼前一片惊慌的空白。

   彩风是他们公司的供应商，一位从安徽来上海打工的女销售员，长得一般，而且身材瘦弱，但举手投足间总有种让人怜爱的味道。而，安蕾，丰腴、高傲。他一直认为安蕾是他人生旅途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但，安蕾就算近在咫尺地站着，她那颗孤傲的心总好像游离在某处，不是他的。两人的身体可以挨得很近，他觉得他们心与心的间距却很长。安蕾喜欢一个人对着一本书看半天，志谦也常把那些书拿来翻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作者要花费这么多的笔墨来描绘什么故事、人物、情景，直接写谁把谁杀了，谁跟谁结婚了，不就完了吗？这种书，还能看半天？

   安蕾喜欢诗词，这对于志谦来说简直就是靡靡之音，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无所事事的人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越搞不懂，就越觉得喜欢这些无聊东西的人越难琢磨。有的时候，当他在夸夸其谈自己在公司里的见闻时，却常失望地看到安蕾在走神。他就会想，一定是那些无聊的书籍毒害了人的头脑。他气愤又无可奈何。随着新婚后，日子一天天地溜走，他觉得，两个人之间可以讨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少。除了日常的柴米油盐，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跟安蕾说的了。他明白，也许他这样想，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出轨找理由。世上，很多夫妻都这样貌合神离地过了一辈子。

   站在公司五楼会议室外面。透过落地玻璃幕墙，望向远处，秋日的天空辽阔、白云几朵点缀在蓝色的天幕，纯净而美好。他心里无端地沉了沉。车水马龙的城镇，隐约漂浮过的喧闹声，把他的思绪又带到了一年前。

   一年前，上海分公司成立，坐落在浦东人迹罕至的“高新技术开发区”。光秃秃的水泥马路、孤零零的混凝土建筑。一些起重机、吊车之类的机械设备还趴在黄泥地里等着忙碌的人们来处置。路旁被强行绑架而来的小树苗栽种在新翻的褐色泥土里，耷拉着绿色树叶，孤伶伶地伫立在充斥着混凝土味道的开发区。最热闹的是风，卷着尘土和沙粒，肆意妄为地东奔西跑。

   志谦负责建立分公司的第一个实验室。他碰到了彩风。彩风是一家实验设备的华东区域的代理商。开会的时候，彩风总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志谦，一脸的谦卑。只要志谦一说话，她就马上抬起头、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志谦，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不断的点头、微笑。好像余志谦说的每个字都是至理名言。目光扫过她，志谦心头总有一种挺拔的骄傲感，他对这个彩风很有好感。

   坦白来讲，这种骄傲的感觉，志谦鲜少体会到。他基本上一直过着循规蹈矩、严谨朴实的生活，即便生活如水面般得平静，并不表示水底波澜不惊，相反的水里却暗流汹涌。每当他跟安蕾一起出门，人们的目光里似乎总闪烁不定地在质疑：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孩，老公这样不起眼？他从人们迷惑的眼神里读到了这些疑问。他会像位凯旋的将军一样揽着安蕾纤细扭摆的腰肢，心底却虚弱地在塌陷。

   那天，彩风和一位年轻的技术员来帮他们调试新仪器，从早晨一直忙到晚8上点多钟，老余真有点于心不忍，主动提出来请他们吃饭。年轻人吃完饭，就匆忙告辞了。剩下他跟彩风两个人在镇上的饭馆里喝着啤酒。志谦又叫了几道小菜。

   小饭馆门口是条通入高新技术开发区的马路，虽然是夜晚了，如火如荼的后期建设中，重型车辆时而匆忙驶过，震动着茶杯里的水微微颤抖着。

   老板娘是位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她把一盘炒得鲜红粉嫩的鱼香肉丝、一盘凉拌肚丝、几瓶啤酒搁在桌上。转身，在狭窄的小过道里，扭着肥大颤掂的屁股走进了前台，接着把肥胖的身形湮没在柜台后昏暗的阴影里，似乎立刻就在那里消失了。

   彩风跟志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人生，她瘦削的脸庞因为酒精的熏染，泛着些许呼之欲出的红润。老余无意中瞥了几眼她的胸部。她的前胸平坦，突然间在乳房部位，耸起了两个山峰。好像有句话要怎么形容来着？老余晃晃脑瓜儿，想不出来。他举起筷子夹了点肉丝。桌上的这盘鱼香肉丝，在他体内不断升腾的醉意下，顿时有了种鲜活的生命力。一根根歪斜地躺着，摆弄着撩人的姿态。

   新婚的时候，他偷偷研究过女人的胸罩，知道这里面内藏乾坤。他明白，那两个山峰是由两种他再熟悉不过的高分子聚合物反应生产出来，只是在最后阶段加工成了深厚不一的半圆形海绵垫子。想到这儿，他自嘲了一下。摇晃着杯里橙黄色的冰啤酒，里面竟然出现了安蕾袅娜的身影。他觉得身体中的酒精在做怪了。有种急于喷发的能量在他身上的某一部位聚集着、缠绕着。

   彩风却在一旁，泪眼朦胧地倾诉着她感情路上的种种无奈。老余在座椅上挪了挪屁股。又不由自主地瞥了几眼那耸立的两块海绵垫子。道貌岸然地接茬说：是呀，生活不容易呀，这个世道。为了生计，我也不得不做研发部最辛苦的工作，常年只身在外，那种孤魂野鬼的滋味不好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欲擒故纵、欲语还休地聊着，直到喝倒了5只啤酒瓶，直到彩风的模样在他迷蒙的双眼中也娇嫩可人得如那盘鱼香肉丝一般，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喝高了。

2、

     最后，两人倒在附近一家廉价小旅馆“吱吱呀呀”乱叫的床上，尽管空气里充斥着发霉和悬浮灰尘的呛鼻味道，床框上还留有可疑的白色泛黑的斑斑污渍。

     当褪掉彩风的衣服，她那瘦弱得如未发育完全的少女般的身体，在滋滋作响的日光灯管下，惨白地呈现在他充血的眼睛里，老余诧异地酒几乎醒了一半。

     惊讶片刻之后，他不由地打了几个酒嗝，酒气一下子弥漫进鼻腔。彩风抬头向他投来了楚楚可怜又羞涩腼腆的一瞥，他心头猛然蓬勃着一种强大而又卓越的感觉。那具单薄赢弱的躯体在转瞬间开始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他带着摧毁式的爆发力进入战斗。却发现，这位拥有少女般单薄身材的女人，有着丰富多姿的经验。这使他吞下肚的酒精又开始以加速度的方式在体内、头脑里剧烈地翻腾起来。他蜷曲在内心深处动物般的野性开始以各种方式加以充分的演绎和诠释。

     在呻吟与大汗淋漓中，战斗宣告结束。

     当文明似薄被覆盖回了他疲惫的身体，枕边的喃喃呢语已然演变成了催眠曲。

     清晨的阳光，透过小旅馆深色厚重的窗帘夹缝，如利剑般锋利的投射进余志谦惺忪的睡眼里。睁开双眼的一刹那，他恐慌了一下。确定了自己的方位后，他低头审视着枕边陌生女人酣睡的模样，他赫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安蕾身旁一件庸俗的陪衬物。他是强壮的、他的出轨更是富含深意的，是这个缤纷复杂社会的另一种真实。就像花朵一样，娇艳美丽，但都有一个粗壮丑陋的根部。 

     自有记忆开始，余志谦就很谦卑、很名如其人地做人做事。在公司里，基本上所有棘手的工作领导都会分配给他，但每到加薪晋级时，领导们似乎总记不起公司还有个叫余志谦的人。他一直默默地忍受着，人前保持着与世无争的模样；回到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捧着一本《小窗幽记》让自己更透彻地领悟“出世入世”的境界，更深刻地鄙夷那些凡夫俗子，并告慰自己心中的忿恨与长期的积郁。

     这回，他来了一次彻底的颠覆。他的自尊心因为出轨和发泄而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与成长。当他挽着彩风的手臂，一起走在浦东大风凛冽、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没人会注意他们，因为他们看上去太普通、太“般配”。

     在志谦的心灵深处，却因为这新的占有而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充实。他蔑视自古至今，人们对肉与灵背道而驰的批判。相反的，他却觉得情欲的满足让自己的灵魂饱满而膨胀。

     当他的目光仰视着浦东如洗蓝天下一栋栋伟岸、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看着别人一家三口幸福说笑着走在路上，他心里会陡然产生一种不真实和恍惚的错觉，这使他觉得脚下的土地有点过分的柔软。但，当他低头瞥见彩风脉脉含情又充满崇拜的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满足充斥着他的心房。

     紧接着是跟彩风几个月的小别，因为他不得不回S国公司总部。

     离开了彩风，良心又纠结着要他忘记那次因为“酒醉”的出轨而引发的艳遇。他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角色，或者说重拾了自己前世的生活。他学会了扮演一个看上去忠实不二的丈夫，并把原本打算送给彩风的香水，借花献佛般地送给了——美丽的安蕾女士。

      但一年以后，当命运最终把他搁置在上海分公司科技研发部经理的位置上，他不得不再次告别心爱的妻子，只身来到上海浦东。在离公司不远的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里的双人床上，孤枕的夜晚，让他重新思念起那具单薄的身躯和灵魂再次丰满起来的感觉。

     这种思念点燃了一种更痴迷的眷恋。这种依恋就像鸟儿依偎着树林，鱼儿留恋着水塘。他发现自己完全离不开这个温柔乡了......

     终于，没多久，他就把彩风像贵宾似地接到了他的寓所。原本他跟同事王鹏一人一个房间，他只简单地跟王鹏打了个招呼，就在王鹏诧异的目光和惊讶地张大了的嘴巴下，让许彩风以女主人的姿态高调入住了，来了个“花拥鸳房”。

      在忘我的疯颠与欢畅淋漓之后，尽管老余很小心地做足了防御措施。这一天，彩风终于扬起了灿烂笑脸，兴奋地宣判了他的“死刑”——她“怀孕了”！

3、

     安蕾与余志谦是在她大三的一次老乡聚会上认识的。余志谦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南京近郊的某金陵化工厂，当了两年的实验员。据余声称周末闲着无聊所以跟老乡一起来凑个热闹。余志谦很健谈、长相敦厚老实、戴一副黑框眼镜，放在人堆里，若不大喊一声，安蕾真找不出他来。他比安蕾大几岁，说不上有什么地方特别吸引安蕾，只觉得这个男人说话挺稳重，对她挺迁就，应该可靠。

     安蕾在系里是位引人注目的乖巧女生。曾经也有几位男生先后邀请安蕾一起去看电影、逛街，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她觉得那些男生言语谈吐都太幼稚。用安蕾的话说：真是找不到感觉，宁缺勿滥吧。

     对于爱情还是婚姻，她有个很现实的想法：找个可靠老实的人嫁了，安安稳稳过过小日子就行了。

     志谦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安蕾时，她穿了件深红色的长袖连衣裙，独自坐在临时改为茶话会的教室角落。她的秀发一直长到腰间，雪白的肌肤，淡雅的仪容，默默地打量着四周喧闹着的同学。当主持人叫大家做自我介绍时，她的声音轻柔甜美，说完了，还略带自嘲地莞尔一笑。志谦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心里反复念叨着她的名字——葛安蕾。他留意到有位穿白色T-恤、淡蓝色牛仔裤的帅哥频繁地跑到安蕾的座位，邀她合唱一首歌。安蕾很客气地再三拒绝了。余志谦在一旁暗自盘算，要是有一天能得到这位可人儿的垂青，真是桩做梦都要笑醒的美事。后来大家围坐一起，玩击鼓接龙的游戏时，志谦刻意坐到了安蕾的身旁。

     安蕾前面的同学抓阄，起了一个“手忙脚乱”的成语。鼓声阵阵响起，必须要在10下之内说出以“乱”字开头的成语。震耳的鼓声中，安蕾似乎过于紧张，一时语塞、涨红了脸。余志谦见状，急忙凑近她耳边说了句“乱七八糟”，谁曾想，安蕾也正脱口而出“乱七八糟”，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安蕾转身冲余志谦感激地一笑。灯光下，她明眸皓齿，面染红霞，眼波轻盈流转，志谦的心不由地一阵甜蜜地震颤，看得怔住了。

    主持人在一旁提醒志谦，“该你了，糟字开头的成语。”喊了两声，志谦呆呆地，安蕾在一旁悄声说了句“糟糠之妻”。他慌张地大声跟了句——“糟糠之妻”，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他不时端详着身旁这位俏丽的女生，整个晚上都心猿意马。

     临别时，他特意向安蕾表达了谢意，趁机问她要了宿舍的电话号码。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试试自己一向很背的桃花运了。

      余志谦知道自己相貌平平，为了打动眼前的“美娇娘”，他蜷曲在老乡宿舍里硬邦邦的床板上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了一整夜。第二天5、6点钟的时候，他到安蕾宿舍楼下打电话给她，在电话里忐忑不安地说：“很想请你一起吃个晚饭，不知道，你有空吗？”安蕾在电话里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了句“好吧，但要GO DUTCH." 

      吃完饭，两人并肩漫步在校园芬芳四溢、花团锦簇的林荫道上。余志谦鼓足勇气说了一席连他自己都标榜为“神来之笔”的话语。

     志谦跟安蕾说：安蕾，说句心里话，其实，你不算美女，可是你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虽然你表面看上去很冷漠，但实际上你个性奔放、热情，这就像一对矛盾体在你身上共存着。第一眼见到你，就让人印象深刻，怎么都不能忘记。

      这次，余志谦终于买彩票中了大奖！这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甚至像句笑话一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到了安蕾的耳朵里，却格外的动听。21岁的女孩，对人生懵懂又执拗，自命不凡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心思紧密得就好像一把锁，但见识浅薄得又如一张白纸，志谦则幸运地捡到了这把钥匙。志谦的理解恰恰道出了安蕾对自己的认识，也是这位21岁涉世未深的女孩，对自己个人特质的一个模糊的定义。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