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漫注》第六十四回(上)

作者:裴殷裴殷  于 2020-8-11 05:49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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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漫注》第六十四回(上)

 

 

第六十四回(荆棘岭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谈诗)
(1) 老猪发奋
(2) 隐秘梦境
(3)吸引力法则
(4)吹牛也要有品
(5)过招
(6)一隙

 

(1)老猪发奋

孙悟空他们为祭赛国解除忧难之后,为了表达谢意,国王一定要赠送金银财宝作为答谢。当然了,唐僧师徒式坚决不干的。唐僧师徒只是接受了人家给的衣物、干粮。这种小的细节,小说中一次一次的反复提及。“国王摆銮驾,送唐僧师徒,赐金玉酬答,师徒们坚辞,一毫不受。”“话表祭赛国王谢了唐三藏师徒获宝擒怪之恩。所赠金玉,分毫不受。”这说明了什么呢,无非是让我等读者们,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修行人是不可接受钱财馈赠的。连维持基本生活需要的钱财都不接受的话,那么,和尚化缘募资修建寺庙,对于佛教来说,也属于“非法集资”的。有僧众募集砖瓦木材、或自己动手,慢慢的修建寺庙,应该是可以的。像祭赛国这样官府出资修建寺庙、也无不可。金光寺长期接受官府供养,白吃白喝,实属不该。
问题是,为何出家人,有些人,会接受供养、喜欢受人追捧的感受呢?无疑,是不肯吃苦、爱慕虚荣的观念所驱使。爱慕虚荣的人,就跟在金光笼罩下的祭赛国金光寺的和尚们一样,纵然金光罩身,也没有一丁点的长进。

金光是无形的虚荣,似乎虚无缥缈。可是荆棘,绵延千里之遥的山岭上的荆棘,就不是无形的了。在粗浅的层面上,会认为虚荣是虚的,顶多是一种情感,没有现实中的麻烦。当你继续走下去,深行下去,就会跟唐僧一样,赫然看到,这些虚荣的观念,就是这漫山遍野、无边无际、你触碰不得的荆棘。

不但触碰不得,对于玄奘师傅来说,这些荆棘,已是他无力面对的死局了。要不是猪八戒先生、兴致勃勃的替他搂草耙刺,他自己,已经胆怯。老猪表示可以包过。三藏表示不能相信:“你虽有力,长远难熬。却不知有多少远近,怎生费得这许多精神!”老孙表示这荆棘丛有千里之遥,三藏表示惊慌失措:“怎生是好?”后来发现烧荒也不是办法的时候,三藏道:“这般怎生得度?”

不是没办法,是他不想碰。

因为,这荆棘,是他多年培养、钟爱有加的各种思想观念之成就呢,尤其是那些虚荣和美好梦想的蔓延生长。

来,先瞧瞧这大海一般宽广的荆棘丛吧。在孙悟空的眼里,这荆棘:

匝地远天,凝烟带雨。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密密搓搓初发叶,攀攀扯扯正芬芳。遥望不知何所尽,近观一似绿云茫。蒙蒙茸茸,郁郁苍苍。风声飘索索,日影映煌煌。那中间有松有柏还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薛萝缠古树,藤葛绕垂杨。盘团似架,联络如床。有处花开真布锦,无端卉发远生香。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长!

这里的荆棘丛,不但浩瀚似海、汪洋星汉的样子,中间可是夹杂分布着松柏柳桑、梅兰竹菊的,并且还有参天古树、如锦鲜花。你可以说荆棘都是无益废柴,这里面的松柏梅兰之属,就不能说是没用的东西了吧?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或赋或比或兴,每每可见以这些植物来比喻君子品性的传说与诗章。人性中的优点和高岸,和自然界中的这些事物,意象相同,彼此映照,让人类那看不见的属性,有了肉眼可见肉身可触的形状和构造。岁寒三友松竹梅,你无论寒暑如何变幻,时局和人心动与不动,它就在那里。伴随着静默的大地山川,斗转星移,它始终按着自己的节奏,兀自生息。决然不会如飞机一样,开着开着,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也不会如你的誓言那般,说着说着,就化作飞尘没了。

知道玄奘为何心中难舍了吧。他的心里面,保留着若干美好的人世间的品性呢。那是昔日的梦想和尊严哩,也是今日他与三个徒弟之间很大的一个分别:彬彬有礼、气节高傲。

可是,在孙悟空的眼里,这些松柏花卉,藤萝古树,都只是荆棘。在猪八戒的眼里也是,在沙和尚的眼里也是。

玄奘的意识里面,一直有着一个高大的士大夫形象,他按照这个形象去为人处世,还按照这个形象去修饰自己。在走上西天道路之前,或许,这个形象的确是玄奘符合的。可是,读者们都知道,自打玄奘走上西天路,每每他的表现,与这个形象背道而驰。

背道而驰,那并不表明玄奘真的就脆弱不堪了。那是因为修行就是不断的面对愈加强力的冲击和压力。一路上,尽管表面上经常做不到,这并不妨碍玄奘构建自己的理想人格概念。而且,在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三个乡巴佬的对比之下,玄奘的君子士大夫人格,往往愈加显得“伟岸”。这种对比,尤其是在沿途中各地的村也居民、君王将相的吃惊和叹息之下,是不是,也强化了玄奘的内心自我形象呢?

玄奘自我体系里面的荆棘,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我们看一下状况。三藏道:“这般怎生得度?”八戒笑道:“要得度,还依我。”然后猪八戒就大展神通,一口气耙开了百余里的荆棘。然后,然后就看见一块空地,空地路上有一通石碣,上书三个大字“荆棘岭”。下有两行十四个小字,乃“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

嗯,问题出现了。

实际上问题早就出现了。

早在他们面对这条长岭的时候,岭顶上是路,到了岭上,荆刺棘针下面仍然有道路的痕迹。也就是说,曾经这是有人行走的路。到了荆棘岭界碑这里,碑文标注很清楚的说,这里的核心地带,自古以来就有八百里。并且,虽然荆棘蔓延,虽然几乎没人走过,实际上,依然有人穿越荆棘走过去。

可是,如果少有人走,就算他们全都有八戒般的神通搂开荆棘走过去。就碰他们几个人的几双脚丫,也留不下路痕。怎么回事?我们再看看碑文标注,说得明白,古来有路。啊,原来,这里的路径,是天然的。当然,人身内各种神奇的路途,都是天然在的。是人们自己把他们给堵塞埋没了。

这披荆斩棘一百多里了,才出现了荆棘岭地界的石碑。那说明什么?说明当下的荆棘,比之前蔓延了百十里。

如果荆棘蔓延,应该是两头蔓延的。孙悟空看到的千里长度。扣除两端的百十里,也基本就正好是八百里。

那四根木头的木仙庵在哪里?应在荆棘岭西边界处,或西边界之外。那几根木头呢,也不在荆棘岭的荆棘丛之内。

 


第六十四回(2)隐秘梦境

从荆棘岭的界碑位置和铭文可知,玄奘自我体系里面的荆棘,古已有之。只是荆棘们的精神支柱,却是表示气节节操的梅兰竹菊等。作为一个人,拥有高尚的气节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它们成为了荆棘的靠山了呢?

当然了,作为一个尘世间的人,正直贞秀、崇尚天然性情、喜好清幽脱尘,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好的正人君子了。中国传统的道家儒家,正是推崇这类品质的。能做一个君子、以君子的品性来要求自己,无疑是人世间的大好人了。且不说人类,就说这松柏桧竹枫杏梅桂几根木头,即是因为坚守了若干君子之道,而汇聚了灵气、成了精。

实际上,这是玄奘信念中,那些木头一样的品性,由于误解了直、空、虚、节、柔等,成了精。怎么误解了?从这几根木头的名字和诗词上,就可看出名堂来。孤直,自然是把直陷于孤绝之地的极端。凌空,把放空信念错当成了自断根基的空中楼阁一样。拂云一味求静,陷入死寂。劲节崇尚贞秀,流于淤滞。当然了,它们不是真的为了永脱轮回而修道,它们是为了满足自己美好的人生愿望而希望长生。换句话说,它们渴望长生,是因为长生之后,能永远享受它们的君子气节所带来的荣耀感、自我肯定的满足感。这几个家伙,诗词里面,满满的都在表达着它们的这种情趣。

为何说它们不是为了真正修道?你看那劲节它玄奘掳来,嘴上的理由是“因风清月霁之宵,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故耳。”一句话,抓你来唠嗑。“一向闻知圣僧有道,等待多时,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宽坐叙怀,足见禅机真派。”一句话,想看看你真本事。而且还表明,等聊够了之后“待天晓自当远送过岭”。可是后来忽然冒出来一个杏仙,这四个家伙眼见那杏仙对唐僧有意,就又开始语言撮合淹留,希望唐僧娶亲还俗过日子去,再不提送人走路。你想听禅机,却对唐僧表达的禅机嗤之以鼻,只对唐僧的才情赞不绝口。你想来消遣情怀,却转眼就要唐僧放弃、毁掉他的修行。

这说明什么?当然是说明了,它们对修道本身,充满误解,不是为了真正修道而修道。它们的修道,只是围绕自己的高尚情操,钟爱有加,日益磨练,把人世间的性情的陶冶,当作了了修道。并且,一旦遇到合适人选,它们的美梦,还包含着郎才女貌、百年好合呢。

嘿,这,不正是唐僧一直萦绕于心的才子佳人梦嘛。

就是么孙悟空他们三个,脑袋里完全就没有才子佳人这根弦儿,要是敢对他们三兄弟谈情调谈诗歌、谈人生谈理想,保证是对牛弹琴。正是因为这是只有玄奘才拥有的独特执著,所以才发生了他独自面对的局面。

唐僧他们是在哪里看见的古庙?是在荆棘丛界碑后又深入一日一夜的地段。这一日一夜大概多远?猪八戒开路,一日行有百十里。那么后面这一日一夜,大概也有二百里,二百三四十里的样子吧?荒废的古庙,在荆棘岭深处。古庙周围,却恰好是一段没有荆棘的空地。

这个古庙,是什么时候、谁在这里建的?又有谁曾经在这里修行?又是什么原因,荒废在这里,并且,竟然,淹没在荆棘丛中?

可是,你静心想想,这意象,跟玄奘的心态状况,好吻合啊。古庙是他的初心,坚心修行。上千里的梅兰竹菊,是他尘世中的情操。密缠绕的荆棘,是从情操中滋生出来的纠结杂念、与对情操的自我保护。结果是,最终,荆棘保护着人世间的情操、也淹没他的世界,虽然他本心的周围,荆棘不展,可是他,早已是无力前行。纵然荆棘拦路,也不想失去荆棘的保护。

于是乎,在他自己掩盖和自我保护的意识下,竟然发生了咄咄怪事。

什么怪事?那本领低下的老木头,竟然能当着孙悟空的面,把玄奘给掳走。不但毫无痕迹的掳走他的人,而且还跟那个红小鬼,一起把他给抬着飞了七八百里。要知道,唐僧还是尘世中的人、还是肉身,连孙悟空都不能把他给拖离地面,红孩儿也只能是拎着他拖地而行。这两根木头,却能把他给抬走飞去了。这这这,无法解释嘛。

 

 


第六十四回(3)吸引力法则

过于文艺的人,在有的关卡上,是过不去的。像玄奘这样,因为对于荆棘般的杂碎观念、和风雅、坚贞、正直等等优良品性,是混淆不清的。

为此,孔子早有诸多睿见的区分。“巧言令色,鲜矣仁。”“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说话花言巧语动听入心,善于察言观色、俯首帖耳讨巧人的,基本不会是好人。“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乡愿,德之贼也。”“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文艺青年们,早就忘记了,真正的文艺,内质乃是直面自己内心、坚守正道的大无畏精神。就像修道,有人避世修行、有人远离城市,有人就以为,这是弱者的选择,孤傲极端的偏激行为。人世间的斯文,也被阴阳反背地演绎成了阴柔怪气。或者是,把阴柔怪气当作了斯文。可是你看看孔子本人,人家是“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这些荆棘“匝地远天,凝烟带雨。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密密搓搓初发叶,攀攀扯扯正芬芳。遥望不知何所尽,近观一似绿云茫。蒙蒙茸茸,郁郁苍苍。风声飘索索,日影映煌煌。那中间有松有柏还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薛萝缠古树,藤葛绕垂杨。盘团似架,联络如床。”漫山夹道,密密搓搓,攀攀扯扯,盘团似架,联络如床,不知所尽。啧啧,简直就是杀马特少年们那惊爆眼球、让人崩溃的发型。

而这时候,必当是老猪他们的生猛混不吝的糙劲儿,正好是文艺藤萝克星。面对这种斩不断理还乱的杂乱思绪和小资情调,还是八戒清醒:“要得度,还依我。”来到荆棘岭界碑,看见那行小字“荆棘蓬攀八百里,古来有路少人行。”八戒豪迈的笑了,就你这点烂东西,还敢来拦咱?等我老猪与他添上两句:“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

拦老猪是拦不住的,对孙悟空和沙和尚来说,这荆棘也跟杂草差不了多少。于是,故事的情节就必须转了,让玄奘直面自己的内心。于是就出现了古庙,以及早就躲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木头文妖。

这古庙,庙门之外,有松柏凝青,桃梅斗丽。台阶之上,有绿芜覆盖。庭院之内,有竹摇青珮,墙头之上,有野蔓萦绕。那鸟儿,悲啼如诉。让老孙,直叫凶多吉少。然后,那两个树精就在孙悟空举棍打来的当儿,把玄奘给抢走了。实际上,一直到最后,这几个树精,连跟孙悟空他们三兄弟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灭了。这样的本领,还能当着孙悟空他们的面儿抢走人。速度之快,简直是超过全副武装的职业抢尸大军。

实际上,之所以能抢走唐僧,小说的下一回有答案。暂且不研究怎么能把唐僧抢走。咱们看,为什么让他可以被抢走。抢走了,这荆棘岭的大关可不是就等于过了半截儿,便半途而废了吗?不是废了,而是猪八戒的勇猛,促使他面见自己的初心。既然初心已现,那就直击内心的考验吧。让他跟内心变异的品性节操,直接交锋。

交锋不是打仗,却是用最钻他心的文艺范儿,来跟他刀锋相见。怎么刀锋相见?吟诗!你想不到这种奇特的方式吧?

是实际上,修行人才是真勇猛的。在过去,他们远离尘世,进入深山,外人以为清净,实际上是钻进了自己体系内的妖魔窝,与妖魔正面直击,运金刚智、行善无畏。

修行人不会自己去找妖魔。却是只要你心念有动,便会有妖魔应化而来。如这树精四操与杏仙。老木头说:“一向闻知圣僧有道,等待多时,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宽坐叙怀,足见禅机真派。”“圣僧勿虑。我等也是千载奇逢。”小木头说:“我听说有佳客在此会诗应酬,特来相访。敢求一见。”

实际上,玄奘是一开始开腔吟诗,就是入局了。后来见人家石屋环境优美,完全符合自己的理想,更是心花怒放,得意开怀,忍不住裂开嘴巴笑哩。你看他在乐极中念叨的一句是什么?“禅心似月迥无尘。”就在这种深度入局的情况下,他还以为自己修得无漏呢。要不是最后杏仙有那配偶之求与他,促他惊醒,估计他最后肯定是乐滋滋的在执迷中离开这里的木仙庵呢。

唐长老一上来,就喜欢上了人家这里的清幽之所,因此,当四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的老头,潜意识就认定了人家是高尚之辈,所以,当四个老汉排着队对着他用诗来吹大牛,他非但没听出来,还钦羡不已,觉得眼前这四个,应该就是汉时“四皓”。

 

 

第六十四回(4)吹牛也要有品

三藏眼见这四位老汉,骨骼清奇,样貌另类,不自觉的内心就断定了,这四位乃是绝世的高手、离世的仙翁、理想中的师父。于是乎马上以弟子自谦,以仙翁供奉这四位:“弟子有何德行,敢劳列位仙翁下爱?”啊,我想知道,四位仙翁抢我来,是看上了我哪个优点哩?知道了,我好自己鼓励鼓励自己。

一听三藏说话这么入耳贴心、给台阶上,松树那木头就立码儿眉花眼笑,很是满足,同样的恭维就即刻回奉了:“一向闻知圣僧有道,等待多时,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宽坐叙怀,足见禅机真派。”啊哟,总是听别人说你是多么多么的有道的圣僧,老早老早就想跟你斗斗法了。今天真是老天开眼,让你撞上门来。来来来,坐坐坐,好好的聊聊禅机吧,让我们也见识见识真本事。

既然要斗法,那就一一报上名来,三藏躬身道:“敢问仙翁尊号?”十八公道:“霜姿者号孤直公,绿鬓者号凌空子,虚心者号拂云叟;老拙号曰劲节。”报过名号之后,三藏问起了它们的年龄,尊寿几何。一听问年龄,挠到得意处,四个家伙马上就有精神了,然后就轮番开吹。

柏树说:“我岁今经千岁古,撑天叶茂四时春。香枝郁郁龙蛇状,碎影重重霜雪身。自幼坚刚能耐老,从今正直喜修真。乌栖凤宿非凡辈,落落森森远俗尘。”长了千年,嗯,厉害。嗯,说了一大堆,实际上才刚刚入门。

有柏树垫底的话,那凌空子桧树,就轻松的笑了。手捻绿髯,口吐香言:“吾年千载做风霜,高干灵枝力自刚。夜静有声如雨滴,秋晴荫影似云张。盘根已得长生诀,受命尤宜不老方。留鹤化龙非俗辈,苍苍爽爽近仙乡。”桧树一样是千年老枝了,可是也就是能让鹤在他这儿呆上一呆,它对自己的期待是有朝一日能“化龙”,化龙之后,可以接近仙乡,也就是仙人们待的地方。

眼见得眼前这两位如此不成气候,竹竿儿踏踏实实的微笑起来,表示:“岁寒虚度有千秋,老景潇然清更幽。不杂嚣尘终冷淡,饱经霜雪自风流。七贤作侣同谈道,六逸为朋共唱酬。戛玉敲金非琐琐,天然情性与仙游。”竹竿儿这么神气的说的跟仙人一起游玩,实际上,只是“竹林七贤”、“竹溪六逸”,这个七贤和六逸,六个凡人而已,即使在凡人之中,也算不上极品人才。并且,竹林七贤、三对半二愣子,不能算先贤。

既然竹竿儿跟前面两位一样的,沦陷了。剩下最后的老松,豪迈的、毫无压力的站了出来,压轴登场:“我亦千年约有馀,苍然贞秀自如如。堪怜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机。万壑风烟惟我盛,四时洒落让吾疏。盖张翠影留仙客,博弈调琴讲道书。”不过,不过,说到最后了,老松的至高境界却是:整天围观仙客们的聚会聊天儿!

吹牛的感觉虽然美好,可是没品的人怎么吹,也不会吹出有品的泡泡来。不过呢,这时候,这四位这么明显的瑕疵,三藏没听出来呢,依然浑浑噩噩的称呼它们“四位仙翁”。由于这四位,采用的是芝麻开花步步高的吹牛手法,一个比一个劲爆,激动人心,三藏满耳朵听到的是“坚刚、正直、远俗、长生、不老、化龙、风流、贤逸、天然、真秀、自如、博弈调琴”等等美好高雅词藻的堆砌。

然后三藏后面一句无意识的话,戳破了它们的肥皂泡,三藏说,你们都上千岁了,高年得道,丰采不凡,兄弟我掐指一算,你们应该是汉初的名士“四皓”吧?!四皓,当然是四个凡人中的高人。可是高人毕竟也是凡人。三藏的下意识,把这四位“仙翁”给降格成了凡人。不过,这时候的四木头,也没大反应过来,满足地谦虚道,过奖过奖,我们不是四皓,我们是四操。

然后,四个家伙垂怜的摸摸三藏的头,小家伙,你妙龄几何?于是,真斗法开始了。不过,前面它们四个的诗词里面,还潜藏着其他方面的意味。

 


第六十四回(5)过招

它们四个的自我表白中,透露出什么潜藏的意味呢?

柏树说,它自己的坚刚耐老、正直远俗,没有家传、不是师承,乃是“自幼”就顺应自己的天性,自然成长。桧树说它自己得到长生诀、不老方,是因为它自己“盘根”、“受命”。同样是依靠自己的天然之性。竹竿呢,也是“自风流”。松树也是,“自如如”,“借”得“造化机”。

作为一棵树木,只要它们盘根、秉性,默默的活着,符合它们作为树木的各自的天性,自然会符合上天给予的造化之机。符合造化机,很容易的就可以活个千儿八百年。作为人,如果真的符合人类的人伦道德,活个百十岁,也的确不在话下,黄帝内经,不就提到过这个说法么:“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至于它们说的远俗尘、近仙乡、与仙游、留仙客讲道书,并不是它们获得长生的根本。至于它们说的修真、傲风霜、长生诀、不老方,也是自以为是的长生手段。因为,通过它们的话,您发现没有,跟所有的妖怪们、地上仙家们一样,没有师父。自学成材是值得赞许的,延年益寿,可以自学,通过自我维护达致健康的活着、长久的活着。可是修道上,不存在自学成材这么回事儿。

上天有好生之德,因天地有机,有造化之生机。这是深山中的老林木头们都已经懂得的事情,聪明尊贵的人类却越来越不相信了。当然,人类自身的筋脉穴位已经都闭塞淤滞,层层的从天地的生机中剥落下来。

三藏还没开口,这四位节操君的境界和档次,已经暴露无遗:有些道行、又不得其门,附庸风雅、喜欢自我满足的自我标榜。

然后三藏开口,道出了自己脱本骸、读佛经、拜师父的修行方式来。节操君们一听,觉得闻所未闻、匪夷所思,马上要求“望以禅法指教一二”。可是等三藏透彻讲完自己的禅法见解后,那节操君竹竿儿便说了一大堆毫无节操的诋毁之话来。

三藏究竟说什么了,让竹竿君必须强力反击?

三藏说:“禅者,静也;法者,度也。静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涤虑,脱俗离尘是也。夫人身难得,中土难生,正法难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识,遂可扫除。菩提者,不死不生,无馀无欠,空色包罗,圣凡俱遣。访真了元始钳鎚,悟实了牟尼手段。发挥象罔,踏碎涅槃。必须:觉中觉了悟中悟,一点灵光全保护;放开烈焰照婆娑,法界纵横独显露。至幽微,更守固,玄关口说谁人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记悟。”

参禅么,要依靠入静,对于三藏来说,主要是打坐入定。法么,就是修行人的标杆,度、量、衡,思考和行为的依据,对外事外物的判断标准。入静后,只有通过悟,才能渐渐的揣摩触及到那种标杆。这种标杆、度量衡,对修行人来说,是更高层面上的法、道,那个层面的构造原理、那个世界的构造框架那个世界的脉络。这种触及,非无求而不得,如果不是那种人念俱寂的状态,也体悟不到。如果不是凝神且灵动、也很难触及。触及了,就是上去了。触及了,就是上下贯穿了。怎么叫悟呢?洗心涤虑,把附着在本我之上的凡尘杂念、各种杂碎念头都清洗掉,就OK。当然,这个做起来是最难最难的。人类的身体很难获得,一个生灵能获得人身的概率小之又小。获得中土的人身的概率,又是小中之小。获得中土人身并且得入正法门修行的概率,更是极小中的小极。作为极小概率事件,如果能三项全得到,那真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了。

如果这三样前提尽皆具备,然后才能说道。什么是至德妙道,意即什么是你所能得到的最高级的德和所能悟到的最好的道?这种最好的,不像钻石、金子那样是有形的,而是存在于渺漠希夷间。渺,细小已极间;漠,稀薄似无中;希,人心罕至处;夷,平常难辨内。总之,都是挑战人类感官极限、心智边缘的境界。当然了人类身体的精妙绝伦,是我们人类的自我认识远远不够的。

可是,人类的身体,如果在我们心神运作下,能契合那种状态,便可构造出,触及那种细微奥妙之道的结构,从而,进入那个时空体系。天行者,不一定需要远行,再遥远的天界,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沿阶而上。天行者们,通过内心的枝蔓,行走在天地各界。

可是一开始,谁也走不动,乃是由于,内心的枝蔓、精神的肢体,萎靡不生、虚弱无力。为甚呢,乃是因为,六根六识,人类的感官感觉中,已充满了垃圾、臭虫、各种污秽肮脏的东西,这些东西,乃是无日不时,飘荡在我们意识和身体中的错念、杂念、肮脏之念。这些东西,需要吸食啃噬你的能量为生,你的精神肢体枝蔓,就是被它们给附体、消灭的了。

所以要,扫荡根识心念,打扫卫生。怎么打扫,手法已经告诉你了。三藏刚刚讲过。三藏讲的“洗心涤虑,脱俗离尘”,不就是这个手法吗?

不是,这个是方向的描述,不是具体的手法。具体的手法是什么?乃是这个“渺漠希夷”。这个手法,正好对应上三藏口头的话“静”。静是一种状态,对于凡俗人来说、初步入门的来说,同样是一种手法。可是,对于三藏这种路途中的修行人,就不是了。“渺漠希夷”,正是三藏所说的“静中之度”,金标准。

哎!不说那么玄乎,因为,说起来,会让文字读起来,严重挑战人的心神凝聚力、导致思维窒息。后果很严重。

不过,三藏还说了另一种手法“菩提者,不死不生,无馀无欠,空色包罗,圣凡俱遣。”定中的标杆、度。有了标杆,就不会在静修中,被思绪杂念的惊涛骇浪所吞噬迷失。“访真了元始钳鎚,悟实了牟尼手段。”三藏拿打铁做比喻,妙得很,您自己感受一下。“悟实”这俩字更是妙得很。道理,要悟到了有形状的地步。“觉中觉了悟中悟”,迭代递进的方法,周而复始的沿阶而上。“一点灵光全保护”,守护根本的自我,万不可迷失在各种玄妙中。“放开烈焰照婆娑,法界纵横独显露。”真我的光焰摇曳蔓延,那是你的枝蔓筋脉。纵横各界,十方之间,无不清晰可辨的你。

“至幽微,更守固,玄关口说谁人度?”这么幽微的境界,到了这里,不再前进,转而开始守固,因为,已成玄关。玄关,修行者人人都在谈论,可是,又有谁走到了这个境界、度过了这一关隘?“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记悟。”因为我是来自这一法门之上界,被安排走这一场、也立下志愿走这一趟,因此才想起来,这些旧日的路途。

四个家伙一直在支着耳朵认真的听呢,当然是听得闻所未闻、心花怒放。折服之下,一个个稽首皈依,躬身拜谢道:“圣僧乃禅机之悟本也!”

瞧,它们四位这是听懂了,您肯定会这么想。实际上,这四个家伙,什么也没听懂!

 


第六十四回(6)一隙

等作揖之后直起来腰板板,这节节空空,又节节不通的竹竿儿君,就开始说起来惊世骇俗的话,要跟玄奘对垒的架势:“禅虽静,法虽度,须要性定心诚。纵为大觉真仙,终坐无生之道。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也。”感情是,三藏讲了具体的如何定性、如何诚心,传播到竹竿儿君的耳朵里,什么都没听见。按照人家三藏师父的方法,都修得玄关了,竹竿儿君还认为,那终究还是轮回之内的东西,不能永生。什么叫井蛙不可与语天?这就是了。以它这么低下的修为和智商,还打算要说个怪话、博个眼球、卖个玄虚,洗脑转化三藏哩。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呆瓜,也不相信自己是块豆腐渣的渣渣。

果然,三藏一听到与众不同,就上钩了,好奇的咬饵“道乃非常,体用合一,如何不同?”眼看三藏真的要用真货换赝品、一副呆萌呆萌的样子,那节节不通竹竿儿君就开始猛吹:“我等生来坚实,体用比尔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做风霜,消磨日月。一叶不雕,千枝节操。似这话不叩冲虚。你执持梵语。道也者,本安中国,反来求证西方。空费了草鞋,不知寻个甚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似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蓏浑言。此般君子,怎生接引?这等规模,如何印授?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中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生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

研究竹竿儿君的牛皮之前,咱们先研究研究,这么有修为的三藏,怎么就轻易的上钩了?

三藏师父被掳到这里,睁开眼睛仔细观摩的第一幅景象是什么?是“漠漠烟云去所,清清仙境人家。正好洁身修炼,堪宜种竹栽花。每见翠岩来鹤,时闻青沼鸣蛙。更赛天台丹灶,仍期华岳明霞。说甚耕云钓月,此间隐逸堪夸。坐久幽怀如海,朦胧月上窗纱。”

他一看这里是烟雾缭绕、风景优美。就主动鉴定这里是“仙境人家”先。为何?因为符合他心目中的“仙境”的模样呀。而且,他认为这里是修行的好地方“正好洁身修炼”,为何?那还不很显然的,他潜意识里,的确希望有这么个地方来修行。啊,就不用辛苦跑路、不用整天在妖怪窝里挣扎。是啊,这么好的地方,简直就是神仙呆的地方了“更赛天台丹灶,仍期华岳明霞。”内心想图个清静、静修正是他希望的,不想再吃苦的念头,不自觉的就流露出来了。并且,他还感觉,神仙的地方都不如这里好玩“说甚耕云钓月,此间隐逸堪夸。”瞧,三藏这时候,对于“隐逸”人士的日子,是多么的向往。正是因为他神往想象中的“隐逸”,才会不自觉的把四个呆木头,当作了历史上的隐逸先贤,秦末汉初的“商山四皓”。

三藏把自己自觉对号入座、把对方自觉对号入座,自己给自己下个套之后,任凭那四根木头,吟诗自诩中明明白白的交待出自己是各种木杆儿,他亦浑然不觉。三藏听他们挨个自伐的当儿,以为他们四个是拿各种树木自喻自己的高贵品格,没察觉眼前这四个真的是木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古代文人喜用各种树木花草呀、山石河流呀来做比喻,风雅颂赋比兴之法么。比者,比方于物。兴者,托事于物。对于眼不可见的,用可见的内构相似的事物来指代,本来是为了方便理解,一种方便的手段。只是后世,文人墨客中,竟然有呆子,真的沉迷于各种草木,舍本逐末、买椟还珠、弃肉留皮。到得清代,某些人甚至到了快要变态的地步,被草木朱石之精所拘役,可悲。

那么,再研究拂云叟的话,如何唬得那圣僧哥哥、真心的给跪了。

竹竿儿君的话,是顺杆儿爬,顺着三藏的话、贴身而进,短刀利刃、乘隙而刺。

《西游记》《西游漫注》图文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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