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婆婆

我婆婆离开我们已经七年了，如果她活到现在，也已经是九十多岁的人了。

婆婆是个农村人，又没有文化，身体弱小，二十几岁就患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四十来岁

满嘴牙脱光，后来又患上了白内障，一旦变天，双手双腿关节疼痛难忍，以致后来多个关

节变形，双腿弯曲行动不变。公公曾经是个赤脚医生，又是村上很有权威的人，谁家有解决不

了的问题都来找他帮助摆平，所以经常忙个不停。婆婆一生含辛茹苦在家料理家务，以惊

人的毅力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抚养着四个孩子。她身体力行，教孩子做饭，洗衣，我先生

姊妹四人，都有相当强的独立生活能力，每个人都能做的一手好菜，并保持着勤俭持家的

优良家风。

自公公八五年病世后，婆婆离开农村，经常轮换住在几个儿女家。

我和婆婆在一起前后相处了九年，这期间的欢欢喜喜，磕磕碰碰大概只有我们俩知道。

我看过不少有关婆媳关系的资料，确切的说，不管中国、美国，东方、西方，婆媳关系处

理的像母女那样的是不多的。就连见人就低头哈腰的小日本，婆媳之间并不是那么融洽。

做媳妇的应该理解，咱和人家没血缘关系，怎么能得到人家像亲生的那样的疼爱呢！

我婆婆是个非常聪明又有智慧的人，她的勤劳及待人接物都是我的楷模。

一九八七年我家大儿子出生，那年我先生还在做博士研究生，每周回家俩次，周三和周末。

我当时在部队医院外科做代理护士长，我上班期间孩子由她照顾，科里的护士们有的住在

单位的家属院，还有的住在院外，中午下班以后人们都想早点回家吃饭、午休。因为我家

就住在医院的家属楼，孩子也有婆婆带着，所以我总是留守到接班的人来，久而久之就成

了理所当然。

等接班的护士到了我走出病房楼，食堂的饭菜已经剩下不多。在大楼前玩耍的儿子好像一

直在等着我，看见我的出现，马上兴奋的扑向我的怀里。婆婆站在不远的地方等我们一起

回家。这时，婆婆已经把从食堂买好的饭菜摆在了桌上。

每天下午一上班，科里的媳妇们就开始了“声讨婆婆大会”，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婆婆

的不是，这时我就是个听众，其实我和婆婆之间也不少磨嘴，不过想想没有她照看孩子我

就不能安心工作，我那正为事业拼搏的先生是靠不上的，所以和婆婆之间也就求大同存小

异了。

那天，科主任突然对着正在开声讨婆婆大会的女士们说：“你们应该学学人家”，顺手指

着站在他旁边的我。“学我？”我感到诧异，“我有什么可学的？”我虽然没参与声讨会，

我理解他们的苦衷啊！

主任接着说了：“人家婆婆逢人都夸她的媳妇好啊！”

婆婆真会做人，也会处事，我心里思衬着，不由得感到婆婆是令人敬佩的。

我和婆婆平时没少闹矛盾，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生活杂事。为了能让菜炒出来的味道更

香，她能把油烧的冒烟。不经过我的允许也不与我商量就把她孙女招来住在我们家，那时

住的是筒子楼，又多了一个不作任何事情还得有人伺候的小姐，等等，等等。但我们之间

有过争执之后并不影响正常的生活，我继续上我的班，她也一如既往尽心带好孙子。我们

俩人从来也不向她儿子汇报什么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时间，直到我们出国。

那一年，七十有余的老太太自愿要求来美国探望我们了。不得不佩服的是，一个不识字的

老太太居然独自乘飞机来到美国（当时不知道还可以请求乘务员帮助）。

从此以后，我们又开始生活在一起，这一段光景是五年。

我和先生忙于工作，老人家帮我照看放学后的两个上小学的孩子。婆婆的到来，减少了我

不少后顾之忧。

老人家不识字却交了几个美国朋友。她来之前在国内学“香功”，每天坚持到附近的公园

锻炼身体，风雨无阻。后来竟有不少美国人跟着她做香功。她见了人总是面带微笑，还学

会了“Hi！”

住进了新房之后，我家种了不少蔬菜，婆婆精心培育，菜园里硕果累累，她会沿着我们住

的区域，挨家挨户给我们的左邻右舍送上一些新鲜蔬菜。

婆婆虽然不会讲英语，但她在行动上和人家交流，用肢体语言获得他人的好感。

听说不少的来美探亲的老人们抱怨呆不住，有的住不多久就吵着回国，其实他们没有学会

调整自己，没有尽快的学会适应新环境。

婆婆还学会了几个简单的单词发音，例如：orange  （柑橘）   thank you （谢谢你）

随着岁月的流逝，婆婆也感到力不从心，似乎也有了失落感。她感到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有时说话也不尽人意，“我是没文化，不然的话我比你厉害！”“你还不是靠着我儿子才

来到美国的？”

吃饭的时候，她会不停地往儿子和孙子里的盘子里夹菜，以此来温暖他们的心。把我冷冷

的晾在一边。有时他儿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说：“菜饭是足够的，谁喜欢吃让他们自己夹

吧！”

在美国的这几年，我和她的磕磕碰碰也不少，她只把自己的儿子、孙子们放在第一位，有

一次我想带领在我们家住宿的先生的大侄女和已经上中学的儿子清理一下房子，窗帘，她

横加指责，百般阻挠，全然忽略了我这个既工作又做家务的儿媳。这些琐碎的小事令

我感到不快，难道媳妇就是干活的命？不过这些不愉快都留在了我们俩之间，当我先生出

现的时候，我和婆婆会像刚刚吵过架的夫妻那样，在客人面前表现的很自如、正常。

婆婆是个非常干净又很整洁的人，她的衣柜永远像刚整理过的那样，她的东西摆放在什么

地方那是心中有数的。（这一点我先生继承了老太太，有时需要一样什么证件，哪怕他开

会外出，他会告诉你在哪个抽屉第几行的文件夹里放着）

婆婆有着惊人的毅力。她身患疾病，手腿疼痛变形，她坚持针灸，热水泡手泡脚，早晚散

步，风雨无阻。取得了一年四季不感冒的惊人效果。

在诊断为胆囊癌的半年里，八十多岁的人经历了手术并两次住院，她从未叫过苦，默默地

忍受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坚持力所能及的锻炼。她弱小的身体显得如此的强大。

婆婆不在这些年时常想起她，是啊！她是个了不起的中国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