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一百九十三

银行的组建工作正式开始，名字暂定为联合银行。我去参加了几次会议，本人参会的基本情况是：冬瓜掉井里——噗咚（不懂）。崔茜兴致勃勃，问这问那。我一开始还竖着耳朵打算跟上他们的思路，几分钟后就彻底放弃。托德也看出我不在轨道上，特许我只过问结果，不必跟着金融业的专家学者们受罪。

这天下午又是开会。

我要去斯特林超市边的一个工地开会，崔茜去开银行的筹备会，影倩去海关的货场办事。我和影倩是午饭前才得到通知，结果司机调用不过来，有车没人。吃饭的时候商量一下，先送影倩去海关货场，再送我到斯特林的超市等开会，然后崔茜驾车去开银行的会。

如果还是这辆车回程，崔茜散会先接姐姐。因为估计影倩的事情可能最先完成，然后再接我。影倩说不行她就坐出租，我立刻摇头不同意，一来海关货场那里出租很少，二来沿途有相当长一段路穿过湖边的沼泽地，没有什么房屋和行人，我不放心。海关货场里车来车往，守卫的边检和警察都熟，安全不成问题，所以我宁可让她在那里等着。

我这边的会没什么大事情。主要是业主，设计公司和施工单位以及监理公司的人讨论一些技术问题。工程还没正式开始，我作为施工方的代表没什么事，只是过来听听，最后拿一份文件，签个字表示到场就行。

散会以后，李同力派来接中国工程师的车已到，我谢绝他们送我回东方饭店的好意，直接走去斯特林的超市。

路上给影倩崔茜分别打电话，崔茜的电话没人接，影倩竟然还没办完事，家里面也没多余的司机来接我。我告诉她别管我，我到斯特林的超市坐坐，等都好了最后再来接我。

超市里的顾客不多不少，我进去后稍稍停顿，拿不定主意往哪去。

刚才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十几分钟，满脸的热汗，先去最凉快的生鲜冷冻区晃一趟。冷冻区的顾客少，几个服务员在成排的冷柜前查看着货品。我左一下右一下的慢慢踱着，走到尽头的冷饮区时停下脚步。

花花绿绿的冰淇淋在冷冻柜里整齐地排列着，勾得我直咽口水。大盒子的吃不了，也不敢拿，怕斯特林再讲漏嘴影倩罚我，小盒子的可以，今天有正当理由吃一点。

拿着冰淇淋去收银台，收银的小姑娘对我点头微笑打招呼，然后指指办公室，告诉我老板在那里。

斯特林埋头在桌面的一堆资料中。我敲敲门，他抬头看看，也没起身，挥手让我进去。

“嗨，立强，看看这个，你觉得怎么样？”他把几张宣传资料放在我面前，“哈哈！又是冰淇淋。”

“嘿嘿！没忍住，找个杯子，一人一半。”我笑着。

“好！……你等一下。”斯特林在办公桌上四处看看，转身走去屋外。

“你这个是卡……勒比，是个零食厂商，这个应该找崔茜。你问我干吗？”等他回来，我问。

“问她不行！”斯特林放下手里的杯子，“她什么都好吃，只要是零食，就是再来点再来点！”

“差不多一半了。”我又挖了一勺过去，“说得是，可我哪懂得这些？反正我看着……挺好，想吃！”

“嗯，那就行。你这样不常吃这些的人都想试试，应该有销量。我准备引进他们的产品，扩大零食的区域，旁边放儿童玩具区。”

“嗯，这个主意很不错，有吃有玩！”我点头赞同，看看门外等待的人，“玛西亚小姐你好！进来吧。你们忙，我去外面。”

“不用不用！你坐着。”斯特林抬手阻止我，“进来吧，玛西亚小姐。”

玛西亚放下一堆表格离开，接着又来两个人请示工作。等到斯特林有时间拿起盛冰激凌时，里面已经大部分化成水了。

“妹妹走后，你多出来很多事务要处理。”看着他忙，我突然有些歉疚。

“是啊，都是你的错。”斯特林抬眼看看我，“哈哈！妹妹总会离开的，她有自己的生活。别担心，我对付得了。再说，现在她随时可以回来帮忙。”

“没有计划再找人帮你吗？”我问。

“有啊，当然有。”斯特林放下手里的杯子，“我正在组建一个管理团队，不过需要些时间。生意越来越大，即使崔茜不离开，我也不能永远只靠两个人管理，必须有一个管理团队。这个团队负责处理日常事务，我将主要关注一些重要的事和未来的发展。”

“哦，很有意思！”我往前坐坐，“和我讲讲详细的内容。”

办公室不时有人到访，我和斯特林断断续续地东拉西扯，吃完冰淇淋又喝咖啡。直到天色暗下来，我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拿起手机给崔茜打电话。

崔茜那边快结束了，影倩刚刚办完事。三人相互商量片刻，决定还是等崔茜过来，大家一辆车回去。

天色更加暗下来，很快就要下雨，外面停车场的人都加快了脚步。超市有一车货送到，斯特林出去看着手下指挥车辆慢慢倒进仓库的卸货区。这时电话响起，影倩说崔茜结束了，正赶往海关货场，最后一个来接我。

影倩崔茜到超市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小些，我站在门廊里辨认着每辆开进来的越野车。崔茜拐进路口就发现了我，闪亮两次大灯示意。我转头往左面的车道入口看看，发现除了只有半截车身在仓库门里的货车以外，不知什么时候又杂乱地停了三辆车，横七竖八地就近塞在路上，崔茜的车很可能过不来。

我回头和斯特林打个招呼，然后一手遮头冲入雨中，向着车跑过去。崔茜停住，降下车窗向后排指，我略减速扑到后门拉开就钻进去。

后排的另一边竟然坐着赵前进，正瞪眼看着我，“哦……赵师傅你好！”我没反应过来，只能简单打个招呼。

“你着什么急？等我们停到没有雨的地方不好吗？”影倩从崔茜身旁转过身看着我。

“哦，我看那边的通道堵住，怕崔茜过不来。”我说。

“过不来就等我们停到最近的地方。你不能找斯特林要把伞，超市里也能买一把。”影倩继续数落。

“哦，嘿嘿！没想那么多，下次就知道了。”我想结束这个话题。

“我看你就是一个笨蛋！”赵前进忽然开口，“曲女士一下子就想到这么多，你一个都想不到。”

“呵呵，有点着急了。”我点头，然后看看自己的裤子。

“着急就想不到了？说你是笨蛋你还不服气！越解释越是笨蛋！你看看你的样子，傻大个子，厚嘴唇，一看就很笨。”赵前进不依不饶，带着戏虐的微笑盯着我。

车里一下子安静了，我继续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车箱里只有雨点打在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微微钝响。

“他这样子怎么了？我们喜欢，关你什么事？”影倩突然开口，语气冷得要结冰，目视前方，脸上挂着霜。

这下可好，我被吓得愣住，赵前进被堵得不知说什么好，崔茜开车，也沉默不语，车里的气氛一下尴尬得让所有人都极不自在。

”你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窝囊！“车刚刚在东方饭店里停稳，影倩立刻转身，刀子一样的目光扫过来，”他这样侮辱你，立刻打烂他的嘴！“

我吓得一哆嗦，不由得缩缩脖子，抬眼看看影倩。

”看什么看？笨蛋！“影倩厉声呵斥。

”你说……不是喜欢。“我小声咕噜着，只敢瞟一眼她的下巴。

崔茜噗哧一声笑出来，影倩嘴角扯动了几下，转身开门下车。

直到吃晚饭的人走得只剩下我们三个，一直绷着脸的影倩才放松下来，双手放在腿上，看着我慢慢小口啜着稀饭，“立强，对这种人不必客气，干嘛唯唯诺诺地不敢回击？他从上车起就呱啦呱啦没完没了，到你这里更过分，你自己想想我发火有没有道理？”

“嗯嗯，对对！”我忙不迭地点头，话音未落，影倩已起身离开。

“哎，丫头，别笑，那个赵前进在我上车之前讲什么了？惹你姐姐生气。”我只好转头向一直微笑的崔茜打听情况。

“姐姐说得对！"崔茜先表明她的观点，”他一上车就夸姐姐能干，厉害，然后说他在中国也很厉害，然后说你不懂工程，靠运气在这个公司得到出国的机会，然后说你不适合当公司的副主任，说他应该是副主任。姐姐后来就不高兴，不讲话了，然后……你就上车了。“

”哦，是这样啊？……那应该发火。“我皱皱眉头。

”所以我想，姐姐等你上来，还不发火，她就更生气了。“崔茜把手放在我胳膊上，”没事，姐姐可能只是着急，一会就好了，别生气！“

”没有，跟你们不生气……姐姐那边怎么办？“我问。

”等一下，我去看看。“崔茜转身跑进厨房，在影倩身边绕来绕去，直到姐姐抬头看她。然后两人说几句话，影倩拉拉崔茜的手，小丫头就转身又跑出来。

”亲爱的，我们去外面散步。“她拉起我的手。

”哦……好。“我不放心影倩，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跟着崔茜出来。

小丫头拉着我在灯光斑驳的花丛里左拐右拐到亭子里坐下，然后迫不及待地扑到我怀里吻过来。

片刻之后，小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舌头长长地挂在嘴外面，喘着粗气。

”哎呀！你这又是钻到哪里去？“崔茜从我怀里跳出去，按住狗脖子帮它摘掉身上的树枝和杂叶。

”肯定又是跟着孩子们到处乱跑。“我抹抹嘴，也凑过去帮忙。

小强摇着尾巴舔舔崔茜的脸，又扭头看看我。我歪头把脸凑过去，小强犹豫片刻，凑过来轻轻舔了一下。

”小强，坐下坐下。“崔茜拍拍它的背，自己先盘腿坐在地上。

”看样孩子们都回屋准备睡觉了。“我蹲下摘掉小强脖子下面的一颗草籽。

”嗯，等会你去看看姐姐，“崔茜没抬头。

我拿不定主意，只好沉默着点点头，继续在小强身上摸索。

”我看小强跑过来，估计你们就在这。“影倩一个人从远处走过来，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语气听起来挺轻松。

”哦，姐姐。“崔茜站起来，”你们聊，我回去睡觉了。小强，跟我走。“

”再坐会。“影倩抬手想拉住她。

”哈哈！不要。“崔茜灵活地侧身躲过她的手，加快脚步离开，”你们聊吧，不许吵架！“

我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看着影倩有些僵硬地走近。

”坐下。“影倩扬起下巴对亭子里的长凳示意。

”哦。“我转身坐下，没等回过头，一个身体就坐进我怀里。

”哎呦！”我吓一跳，赶紧用手搂住。影倩身子一歪，差点滑下去，感觉到我的扶持后，又把抬起的手臂放下，仰着脸顺顺头发，“哼！量你不敢摔了我！”

“那是那是，哪敢摔了您这个姑奶奶。不生气了？”我笑着问。

“哪来那么多气？”她摸摸我的鼻梁，“生气说的话可能太严厉，但意思还是那个，别被人欺负。”

“嗨……好的。你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

“你怎么……呵呵，有些木呆呆的？从昨天就这样，怎么了？”

“哦，最近很多事。”我把她抱紧，然后自己坐正，“慢慢讲给你听。前天下午，李同力说他在网上看到1943年《新华日报》发表的文章。里面称赞美国的民主制度，还说美国没占过中国的领土。我不信，上网查了查，确实有这个文章，但不知道真假。里面还提到‘美麦’和‘庚款’，说的是美国援助中国粮食和用庚子赔款办清华。我不知道真假，如果是真的，这TMD是怎么回事？！”

“不许骂人！”影倩拍我一下。

“‘美麦’我知道。上中学时老师讲过一个名人就是因为不愿意吃美国援助的面粉后来病逝了。‘庚款’我也查了，网上确实有说清华最初是什么留美的预备学堂，用赔款设立的，不知道真假，可是直接点名是清华大学，这怎么回事？”

“就为这点事？”

“这可不是小事。那篇文章里对美国说尽好话，所以我觉得一定是假的，还有那两件事，一定是美国的伪善和诡计！我要找到事实和理由说服自己，不能觉得假就认为它是假的。昨天晚上睡不着出来转转，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就在想，要是能有一种技术，能超过光速，去追上地球上反射的光，然后想办法收集起来，做成录像带，让我看看那时的实际情况就好了。”

“你可别因为这个事得了神经病。”影倩笑。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不想总是纠结在里面，跳出来，可能会有新的思路。再说，随便想想，又没有什么坏处，干嘛非得有道理或者马上就能实现呢？”

“这件事看来让你很……难受。”她搂住我的肩。

“嗯，是这样。以前也听说过反动言论，很气愤，恨不得上去打一架。可现在和自己较劲，不知道怎么办，反正很不舒服。”

“嗯，其实没什么？谁也不是什么都能想明白。孩子们要慢慢来，你也可以慢慢想。不要弄得精神恍惚，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

“嗯嗯……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不是什么大事，总能弄清楚，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点头。

“对，就是这个意思。”影倩想站起来，我收紧双臂不让她走，"还有事没做完，你先回去。讨厌！……这一周不是天天晚上陪着你吗！“

我被她娇嗔的神情逗笑了，放开一只手。

“回去好好地洗干净。”影倩退到三步之外，回头吩咐我。

”好的。等一下。你是不放心我，才中间抽时间来看看我对吧？“

”滚，废话！……明天吃饺子，早点回来。“

”明白，回来帮你揉面，收到。“

”嗯，有脑子，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