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初夏,搭上加航的飞机,从多伦多飞往北京。
北京的城市面貌在一年年抹去童年的记忆。然而无论走到哪儿,少年的情怀始终都伴随着我。每次回去,还是要寻一回那时的梦想。
在飞机上,静下心来写完了本文要说的故事。鬼使神差,在取行李时,竟然碰上了故事中的人物之一:林先生。谁知他和我竟是同机而回。 冥冥之中,怎么能不相信这就是缘分!
表哥和他的女友
我表哥比我大七岁。表哥的女朋友比我表哥大两三岁。从认识表哥的女朋友开始,我就一直在暗恋着她。 她的名字叫黄禾。
表哥的父亲是我的表舅。解放初期,表舅被派到香港的一家银行去工作。那时表哥大概才一两岁。表舅把表哥留在了北京,和奶奶作伴。每个月,表舅从香港寄一百五十元人民币给祖孙俩 (这在当时大概相当于13级干部的工资)。
表哥的奶奶是我的六姨婆(北方叫姨姥姥)。她是我外婆的六姐。我外婆排行老八,被姨婆的儿子们叫八姨娘。 表舅和表舅娘去香港后,就很少回来了。他们后来在香港又生了个女儿,就是我表姐。不知道什么原因,表哥长大了,表舅一直没有把表哥接到香港去接受西方教育。直到文化大革命来临。
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一九六七年),表哥大概初中毕业了,准备去山西农村插队。那时,我六姨婆住三单元。有一阵子,一单元的黄奶奶老往六姨婆家跑。后来才知道,黄奶奶的孙女黄禾也要和表哥去同一个地方插队。我管黄禾叫黄禾姐姐。
黄禾姐姐其实不是表哥的初中同学。 她那年恰好从北京外国语学校高中毕业,是当届的高才生。在我眼里,她温文尔雅,多情善感,美丽又温柔。她当时留着过耳的短发,两个发梢向前翘着。身材瘦弱,穿黑布鞋。有时穿军装,有时穿便装,精精神神。让人想起五四时期的文宣女学生。表哥和黄姐姐那时正是处在青春年华,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可能是两位奶奶牵线,黄禾姐姐和表哥认识了。 而且很快,黄姐姐就很佩服表哥的文学修养和口才。
那时每次去六姨婆家,都看到黄姐姐在那儿。表哥总是靠在他的书桌旁边,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他们一起在读的外国小说,发表着对人生的看法。什么《安娜卡列尼娜》,《俊友》,《基督山恩仇记》。我那时真是羡慕死了:瞧他们那种宛如贵族般的高谈阔论。而黄姐姐则总是在出神地盯着表哥。
表哥有一个小书架。我在他去插队以后,才有机会随便翻看和借走那书架上的书。那些就是当年他和黄姐姐一起讨论的外国名著。 后来我还在他的书架上读到过《中国通史》和《中国文学史》,还有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等当时能够读到的历史书籍。
我那时在上小学三年级。 每次跟母亲到六姨婆家串门,表哥,黄姐姐陪大人们聊天。我拿个小板凳,坐在墙角的小书架旁。没有人注意我。 我常常偷偷地盯着看黄姐姐。我喜欢看她,端详她。 她的嘴长得很好看,小小的。她的嘴唇天然就是粉红色的,像涂了口红。后来懂得那叫樱桃小口。现在想起来,黄姐姐并非是个性感女人(当然那时并不懂得欣赏女人性感的一面)。而她天生一付娇弱的身子,给她的大家闺秀气质更平添了几分爱怜。
黄姐姐和母亲谈话的时候,总带着几分羞涩,尤其是谈起表哥的时候。 黄姐姐懂礼貌。不光能和表哥文雅地探讨文学艺术,也能和六姨婆唠家常,更能和我母亲攀谈时事。有时黄姐姐会偶然看我一眼,那时我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头转个方向:就好像我把头正从一边转到另一边,划过了她在那个方向。而黄姐姐,总是微笑着对我,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看穿。 记得若干年后,我又见到了黄姐姐。是她自己来我家里看望我母亲。 我们全家还和黄姐姐一起去北京中山公园里的餐厅吃饭,在五色土散步。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次黄昏啊!
表哥和黄禾姐姐走了。像那个时代成千上万的知青一样。他们意气风发地走向一个遥远偏僻的地方,开始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尝试。那时,我觉得表哥是幸福的,因为有黄姐姐和他在一起。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因为从此见不到黄禾姐姐,也因此不再情愿陪母亲去六姨婆家串门。
很长时间里,我再也没有听到母亲和六姨婆谈起表哥和黄姐姐的消息。 两年以后,表哥自己回到了北京。没有见到黄禾姐姐和他在一起。我想念黄禾姐姐。她的微笑和倩影始终都留在我的心里 。
(待续)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