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斗门卫山羊胡 追踪地沟油(之三)

     蓝衣工人一勺接一勺频率很快地把阴沟里深褐色的污油舀出来，往一个脏得几乎失去底色的的容器里倒。看得出他干这活训练有素。他眼睛几乎都可以不用看，就能准确地把舀出的液体倒进桶里。地沟油哺出了一个超能干超精明的油老鼠。他腾出一双眼睛贼溜溜地东瞧西望。现在一个大咧咧的人读着手机在他不远的地方面对他站着，他警觉了：什么玩意，非要面对老子读手机。他刚从阴沟洞里翻转出来的目光，又脏又黑。这目光向我射来，象飞来许多苍蝇，企图在我身上找到下蛋的破绽。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嚷道：喂喂，你干什么的，走远些。听得出这声音发自不善于发音的喉咙。每个字都被他巨大的喉结压着，好不容易才吱吱嘎嘎地蹦了出来。他看我还篤悠悠地站在那儿，便放下手里的工具向我走来。

     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证据。证据链的第一环已经定型。但是这桶里的液体将流去什么地方呢？它们可以用来做肥皂，也可以用来做燃油，它们的终点站不一定都是老百姓的餐桌。我心里断定十有八九这些污油会魔术般变成纯净的色拉油，烧菜油，或者无标牌的油侵害健康人的身体。但是光凭几张照片，光说他鬼鬼祟祟，贼头贼脑是不能当证据，也不能绳之以法的。一个美利坚联邦警官看到坏人近在咫尺，而不能开口盘问，抓拿归案，心里此刻只有一个无声的“臊”字，和有声的但很久没用已经生锈的国骂。我不愿再让他丑恶的脸和话污染我的眼睛和耳朵，他还没有走到我跟前，我就丢给了他鄙夷，关了手机，别转身向大门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小山羊胡子门卫已在那里等我了。他好象已经摔开了懵懂，正气恼地看着我。他眼睛尖锐地象把刀，他要戳穿走过来的这个人的面具，好好推敲面具后边这个人的质地。由于院子不大，他站在门岗的位置就能把院子里的人和物都尽收眼底。我进了院子，心里只想着盯前边的蓝衣工人，一时疏忽忘了后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事后检讨，我当时进了大院以后，应该先走进这绿玻璃的大楼里，楼上楼下兜一圈，然后再走出大楼去读手机，这样就能免去我接下来的麻烦。不过也有可能我楼上楼下费时地走过，然后出来，那蓝衣工人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那就可能玩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我已有了部分证据，也算有了点收获。我现在只要安全脱身，再考虑把证据链往下接。我在大院逗留不到十分钟，我后面的那双眼睛极有可能没有离开过我。那么他也了解我进入大院的所有企图。因为我进入大院后的所有活动都是围绕着这蓝衣工人。我大脑在飞速地旋转，谋定而后动。门卫刀一样的目光在我身上刮过，捅不出窟窿。他接着给了一句犀利的问话：你想干麻，到这块来？小山羊胡子门卫把脑袋歪过来斜看着我。他一口浓重的江北话里已经听不出有任何胆却。他已不把我当成老大的朋友和兄弟之类，因此他的眼里和话里不再有尊敬和尊重。我仍然把微笑放在嘴唇上说：没干什么。我仍然坚持着要把长年以来我在社会上得到的尊敬和尊重再一次搁到他心里去。我说，老大在开会，我刚才在长廊那里给他发了一个短信。他给我回了短信说：让我别等他，晚上鲤鱼门饭店见。

     门卫捋着小山羊胡子，象是在梳理我的话，斟酌着每个字，看看里边是否藏着掖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看他还将信将疑的样子，便主动出击。我把前几天同另外一个朋友的微信对话打开来。我把手机放到他面前让他读对话的内容。我和朋友之间的称呼都是老大来老大去的，所以我的微信开头称呼就是老大。门卫极想证实我的身份，他迫不及待地戴上老花眼睛，把头上的鸭舌帽抬高，开始用眼睛一字一句生吞我手机里的微信。门卫看来还是一个文化人，他能读懂我微信里所有的中国字，但是他读不懂微信上的yesterday是什么。由于“昨天”这个英语词在微信里很淡，因此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这微信发出的时间。读着读着他冰冷的脸开始化冻了。他自言自语道，现在是午休时间老大怎么会开会呢？公司从来没有这样过。我摆摆手，耸耸肩膀，表示理解。然后顺水推舟地说：老大真辛苦，人家都在午休，他还要开会。我接过门卫用双手捧还给我的手机，礼貌地向他摇摇手告别。

     我人走出了大院，但是地沟油还在大院里，我仍跑不了。我沉思着走回宾馆大堂。这宾馆大堂没有五星级宾馆那种远离尘世的奢华，但它很接地气，给我宾至如归的感觉。这里离某某航空的总部很近，大堂里一直能看到空服员们来来去去。中国的会议很多，习大大规定会议不能到五星级宾馆去开。于是各地便定点了一些标准宾馆作开会之用。这家宾馆便是其中之一。大堂最里边靠墙的那一端是一溜长长的checkin柜台。金属旋转大门的右边有一个供应果汁的摊档。再往右去是几排面对面的座位。午后的这段时间，宾馆也空闲。中国人的午休习惯根深蒂固，大江南北都一样。我即使到了美国，也改不了午休的习惯。我忽然想到蓝衣工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掏地沟油。这个时候，大家都被瞌睡困住了，谁也管不了谁。

     透过大厅最右边的单向玻璃窗，我能看见刚才我在那里小试身手的大院。远远地只见门卫已走到了在蓝衣工人那儿。他们正在窃窃私语。我明白了刚才门卫为什么要严加盘问，他们原来是同伙。贼守着大门，什么东西都可以偷，更不用说地沟油了。看来门卫还是蓝衣工人的主子。他不断捋着小山羊胡子，老谋深算的样子。从他俩的站姿可以看出，蓝衣工人只有听的份。他在不断点头，一付言听计从的样子。我原来简单地认为就一个掏地沟油的，就象抓一个坏蛋那样轻而易举。想不到现在一揪，坏蛋加混蛋可能会一长串。我露齿一笑，幽默了自己一把：够刺激的哈。

     这收集废油脂的三轮车不会走很远，他们周围应该还有更多同伙。我这一脚踩出去不知道是深还是浅，但是我既然跨出了第一步，我就非要走下去。一个真正的战士上了战场，就只会义无反顾，绝不怯场。这种信念长年以来埋在我心里，一有机会就会不安份地探出头来。此刻，这种信念象火苗燃起了我满腔的火焰。现在的情况是一对二。斗武，我官校练就的擒拿格斗刚好用上。斗文，两人上半场都输给了我。因此，情况看起来还不算严重，但是我必须对可能发生的事作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