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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知道,人生裡有許多事,是和生命脣齒相依的,
生命有多長,痛苦就有多長。我這也才知道,這個世界無處可躲……
嚴格說來,我的故事應該從光悌過世後才開始的,那年我才二十六歲,青春正茂。
在這個之前,除了我們自己以外,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戀情有多深,
我們像被深埋在地下的種子,不見天日地等待發芽,
卻沒想到大地把我們的種子化為塵土,再也無法重見天日。
事實上,光悌走的那天之前,我們任性地冷戰,不說話已經將近一年了,
他竟然會在過世前的五個鐘頭,打電話來向我求婚,尋個確定。
這樣的巧合,是不是也太不可思議了一點?那是自從我十歲認識他以來,
第一次正式答應嫁給他,也是他第一次不管他母親反對而向我求婚。
他叫我不要再拒絕見他了,他要定了我,要帶我遠走高飛,去巴西他的姊姊那定居。
其實我等這天等得實在太久,所以對這次的碰面,我是充滿期待的。
那天,我們約好晚上七點,他到淡水我上班單位的宿舍來接我,
說好不見不散。我早早就裝扮好自己,穿上了自認最華麗的衣裳,
懷著美麗的憧憬,開始瞭望眼欲穿的等待。
雖然,狂熱的心,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而逐漸加溫,
然而,卻又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而逐漸降溫。
一心只想彌補別後的空白,又哪管得了寒夜露重。長夜雖漫漫,不見哪能散?
那個晚上,我替他想了千百種不能赴約的原因來安慰自己,
獨獨遺漏了離我們最遠的理由。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他竟會在來接我的途中出了車禍,生命戛然而止,
就這樣,我永遠再也沒有等到他。
我從來不知道他在我心裡頭有多麼重要,多年以後我才知道,
我的心已經和他一起埋葬,我早已變成一個無心的女人。
父親說,走吧,換一個環境,走得遠遠的,心還痛就不要回來。
於是我有了這一生唯一的婚姻,遠遠地走到了美國這個從來沒在我腦海出現過的地方。
女人是很奇怪的,對多半的女人來說,愛情就是女人的全部,
有了愛情,婚姻可以盲目,然而如果沒有愛情作後盾,女人選擇的就是條件。
我就是被迫屬於後面的那類女人,只是我好像連這類的女人也做不好。
那是在婚後一個月的某一天,一個女子來找我,
興師問罪地問我,為什麼要和這位博士結婚?突如其來的女子,
和莫名其妙的問話,讓我楞在那,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因為坦白說,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後來才知道,這個女人竟然是他同居多年的女友,這個關係還不算稀奇,
離譜的是,她身分複雜,是博士的姊夫的姊姊的女兒,
相當於姻親關係的晚輩,在我好不容易搞清楚了彼此的關係和來龍去脈,
當下就讓賢了。她哭得厲害,說曾經為博士拿過孩子,也曾為博士自殺過,
除了輩分不對之外,完全是一個癡情女子。
我說我們之間沒有愛情,我把他還給妳吧,
她嚇了一跳,不知道我那麼爽快,根本不用先前盛氣凌人地吵鬧。
至於她們後來結婚沒有?這個婚怎麼個結法?又如何修補這個破碎?
我就不知道了。許多人說我傻,我知道我不傻,我只是已經沒有了心,這才知道,
我的心隨著光悌埋葬了。父親說的,還心痛就不要回來,
我真的就沒再回去,一走二十年。
像我這樣一個鄉下長大的孩子,住在人煙幾乎絕跡的高山峻嶺下的小村落裡,
那時候的資訊並不發達,我也沒有太多的社會經驗,
但就憑著上一代錯誤的婚姻,下一代好像就該理所當然宿命地被別人否定了自身的價值。
記得那年我才十歲,還不太懂什麼是兩小無猜,
只知道時常喜歡和光悌一起去田埂上抓青蛙,到樹枝上掏鳥蛋,
在夏夜裡捕捉螢火蟲,我像一個小跟班,隨他上山下河,
做著鄉下孩子們都會做的事。那時候他家是個大地主,
土地多到無法想像,只要站在他家門口,原地轉上一圈放眼望去,
所看見的,全是他家的,連父親當校長的小學校的那塊地,
都是他先祖父捐的。當時我們的父親們都是地方上有名望的鄉紳,
時常在一起談古論今。
我們最常去的地方,其實是他家的木梨園,
那個木梨園就像我父親的那個小學操場一樣大。
每當木梨成熟時,他就會帶我到梨園,挑上一個最大的,要我當場吃掉,
我從狼吞虎嚥地吃,一直吃到斯文地一小口一小口害羞地吃,
不知怎麼地,我愈來愈想看見他。
我以為我的一生,一定就是在他的保護下,無風也無雨,單純地過下去,
卻沒想到無風也可以掀起層浪。高中畢業那年暑假,
有一天,就在那個梨園裡,他說他的母親希望他不要和我太接近,
理由是我的親生母親在我兩歲時離開了我的父親。在那個保守的年代,
尤其是雞犬相聞的鄉間,一個女人被人認定背叛男人,不守婦道,
簡直就是罪無可赦。雖然說男女之間,是是非非的感情問題,
向來是剪不斷,理還亂,只是,誰會去管你的究竟?
光悌的母親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認為我將來長大了,
一定也和我的母親一樣,拋夫棄子。我沒有親生母親陪我一起長大,
說真的,我已經很遺憾很無奈很傷心了,卻還得忍受讓人在傷口上撒鹽巴的疼痛,
我急急地問他:你是不是聽錯了?你母親對我那麼好,每次看見我時,
總是說我好乖,也說我愈長愈漂亮了。
而且,我父親和你父親不是很好的朋友嗎?
我們真的還是太小,哪懂得大人的心思?
那天,他陪我流了許多眼淚,生活裡從此也多了許多的風雨。
自此以後,我們的日子就在分分合合吵吵鬧鬧中,一天一天過去。
光悌總說不會離開我,要我一定要相信他,可是再怎麼相信,
也抵不過歲月的無情,一轉眼我都已經二十五歲了,
不知道還要不要等下去,我很不耐煩地告訴他,如果沒有答案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得那麼斬釘截鐵,那樣絕情,我不理他,不見他,
完全不管他自己孤軍奮戰的辛苦,把他結結實實關在心扉的大門外。
年輕的我們把什麼都算了進去,獨獨遺漏了不屬於年輕人的死亡。
我一點兒也沒想到,就在他捧著我要的答案來找我時,
竟被老天爺開了一個這樣大的玩笑,他真的就這樣不說一聲,匆匆離去,
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我來不及再看他一眼,來不及再撫摸他的頭髮,
來不及做他的新娘子,所有的夢想和許許多多的承諾,
像是見不得陽光的露珠兒,在朝陽出現的一剎那,全體不見。
悔恨、遺憾,卻變成了空氣,無所不在。
朋友說:不要太傷心吧,最起碼妳是答應了隨他走天涯的,
他應該是帶著滿足離去的。是嗎?是這樣嗎?為什麼我只聽見自己的嘆息?
當我飄洋過海,獨自一人去走那孤單的歲月,我一直以為時間和環境,
就是醫治痛苦的良藥。後來才發現,以為已經結了痂的心,卻脆弱得只要隨便一個不小心的觸碰翻開,它隨時都會鮮血淋漓,
我終於知道,人生裡有許多事,是和生命脣齒相依的,
生命有多長,痛苦就有多長。我這也才知道,這個世界無處可躲。
所以,我又重新踏上這闊別已久的土地,只是墓木已拱,人事全非,
我告訴父親:痛的感覺依舊,但是我已經明白,起點原來就是終點。
那天,我回到了久別的風城,在街邊買了一大束玫瑰花,
到了光悌長眠的地方,光悌就被葬在那個我們常去的梨園外圍,
靠近植滿相思樹林的祖墳裡,荒煙蔓草掩蓋了蜿蜒的山路,如煙的往事,
一幕幕在我腦海裡像海浪一樣翻騰,淚水早已濕透了我的衣襟。
就在那個墓地的角落,意外看見光悌的母親蜷縮一旁,她竟已是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婦人了,
我們相互楞住了,我彷彿還是二十年前那個稚嫩的女孩,一樣害怕地不知所措。
我心裡想:老太太,妳終於也老了,妳還堅持妳當年對我的認定嗎?
「媛媛?是妳嗎?」她用了疑問句。
啊!是不是我也老了呢?永遠年輕的光悌是不是還認得我呢?
老太太哭了,握著我的手,嗚咽地對我說對不起。
一陣山風吹亂了我的頭髮,隨著風揚起千絲萬縷的髮梢。
光悌,看見我的白髮了嗎??? 四周的相思樹簌簌作響,它,不停,簌簌地,作響。(寄自紐約、劉靜媛2006-7-25)
(讀了多次,每次細嘗都別有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