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想做一支笔

作者:景象万千  于 2015-11-14 08:26 发表于 最热闹的华人社交网络--贝壳村

作者分类:原创小说|通用分类:原创文学

多年前,杨菁开始有移民的想法,因为她想要尝试一种新的生活。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不出去体验一种不同的生活?何况自己有这个经济能力呢。大不了打道回府,不是吗?尽管当时首先想到的是去美国,但在咨询刘维华后以及平衡申请周期及难易程度,她还是选择了加拿大的投资移民。那时她还从未去过加拿大,可她去过欧洲和美国,再说加拿大曾连续七年被日内瓦联合国组织评为“全球最适合居住的国家”,能错到哪里去?

决定一旦做出,她的心便飘到那片皑皑白雪覆盖的净土,那个绿水青山与火红的枫叶互相映照的人间乐土。尤其是当她与曹大伟的婚姻亮起红灯时,她更加急切地开始想要改变一下生活环境。不自觉地关心任何与加拿大相关的新闻,甚至未雨绸缪地和她在美国的老同学刘维华讨论起将来在加拿大何处落地。她没想过要到加拿大赚更多的钱,以前在中国开公司赚的钱已让她一辈子不工作,也能在加拿大过中产阶级的生活。但她是个很知足的人,因为她向来对钱,对物质方面的要求比较低,也许是因为从没有缺少过。即便是物质生活贫乏的七十年代,她是长在双职工家庭的独生女,经济上也相对充裕。不少人羡慕她的生活。其实,外人并不知道,这些年来她过得并不快乐,心里有许多的积怨。但即使是婚姻崩溃,也始终没有放下对感情的执着。

是在2008年的秋天,杨菁与前夫曹大伟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以投资移民身份来到了加拿大。半年后儿子在渥太华出生。她成了加拿大地地道道的单身母亲。好在爸爸妈妈都身体健康, 一直呆在这里帮她带着孩子。加拿大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良好的人文环境让她觉得心理和精神更加健康。简单的人际关系、包容平和的处事方式,对于厌烦勾心斗角的杨菁来说,也算是一种享受。

杨菁在渥太华的家是一座两层楼的独立别墅房,建在一个小斜坡上。房子虽说算不上豪宅,但也足有四、五百平米,背靠一片小树林,宽敞而舒适。从前面看地面上两层,从后院看却是三层,地下室有个大玻璃门出入。房前绿树成荫,芳草青青。屋后是院子,有一个很大的木制的露天平台,摆放着休息或看书用的圆桌、靠椅和烧烤炉。从前门入内,左侧是一个有着火树银花般枝状吊灯的正式的用餐室,右侧是一个不小的客厅,再里面是家庭娱乐房,有电视机及音响设备,壁炉前摆放着高档沙发和茶几。对着大门的是一个直通二楼的楼梯,楼梯的左侧是厨房和洗衣房,最近边上的角落是书房。楼上是四间卧室。每个屋子都挂着画和装饰品,家里布置得非常温馨可人。

刘维华曾说等杨菁移民加拿大后,他希望两家人一起去加蒂诺公园赏枫叶,他能来吗?然而现在看来是没可能的了——不可抗力的原因,刘维华没法兑现他的许诺,但生活还得继续。如今去加蒂诺公园赏枫,也成了杨菁每年秋天的保留节目,似乎那里有永远挖掘不完的美和秘密。这不,她又带着女儿倩倩和四岁的儿子培培去加蒂诺公园骑自行车才回来。倩倩很懂事,陪着弟弟玩了一会儿,知道在玩了这么久也该做点功课了,于是她边上楼边说:“妈咪,弟弟在地下室玩玩具,我去自己的卧房练小提琴了。”

“好的。” 杨菁有点累了,她正在厨房给自己煮咖啡,一边应着。

几分钟后,杨菁端着一大杯咖啡去了地下室,看见四岁的儿子正专心致志地趴在地毯上搭积木。她便就近坐在沙发上消受起咖啡来,思绪万千。

她一直要求孩子们在家里说中文,记得儿子杨庆培两岁多时己不再是依呀学语,跟外公外婆在一起,中文说得很灵光,英文却仅仅略知一二。比如姐姐用英文说“MomCan I have a chocolate (: 妈妈, 我可以吃一颗巧克力吗?)” 小庆培就会马上跟进:“妈妈, 我也要吃巧克力!” 他知道这里“have” 是“吃”的意思。有一次,杨菁陪女儿做手工,小庆培就在旁看着。女儿说“MomCan I have a break (: 妈妈, 我可以休息一下吗?)” 小庆培又急不可耐地抢着说:“妈妈, 我也要吃break!”这可把杨菁逗乐了,忍不住笑起来。姐姐对弟弟也是宠爱有加,摸着他的头说:“培培, break’ 是‘休息一下’ 的意思,不是吃的东西。”小庆培挠下头,仿佛早己明白,说:“Oh, Yes! I see!” (译:, 是的!我明白了!)

还有一次杨菁带儿子去唐人衔的超市,聪明的小庆培己四岁,认识三四百汉字,诸如鱼羊牛等。那天他指着货架上的鲜牛奶问道:“妈妈,那个鱼羊(鲜)牛奶,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奶?” 逗得杨菁哈哈大笑。

妈咪,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帮我堆积木呀?”儿子曼妙悦耳的童声把她从回忆拉到了现实。

正好这时倩倩也下楼来了,像是来报喜似地说:“妈妈,我练完小提琴了。我可不可以看一会儿电视?”

即使女儿已读高中,个头比自己都高,家里一直都沿袭着一个规矩:除了基本食物诸如面包﹑水果﹑牛奶﹑果汁等健康食品则可以任由支配。看电视,打电子游戏机,玩电脑上网,以及吃零食诸如冰激凌﹑糖果﹑巧克力﹑炸土豆片……等等,都必须征得大人的同意。还有一个规矩是在家里只说中文。她不想让孩子们丢了中华文化,而语言则是文化最根本的载体。

这里的孩子过了十二岁就可以单独呆在家里,有天倩倩一个人在家,闷了自然就想起玩游戏。

她很守规矩地打电话给杨菁申请:“Mum I am bored. Can I play computer game for a little while ?”

“小倩,你能不能先用中文重复一下你的问题?” 她理解孩子在这里都习惯了讲英文,她不怪她,可是她也要不懈地实时强化她的家规。她告诉孩子们碰到不会用的词时可以夹杂英文单词。

“好。” 女儿马上明白她的用意,一字一句地地说:“妈咪,我有些闷,我可不可以玩一下电脑的游戏?”

“家庭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

“小提琴呢?”

“也练完了。”

“那么你打算玩多久的游戏?”

“四十五分钟左右。”

“那好。”像是谈合同似的 ,“不要超过一小时就行。”

“谢谢妈妈!” 女儿带着一份合同成交后的喜悦。

杨菁一直庆幸自己有个乖女儿,虽说定了规矩,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允诺

女儿的要求。所以这次杨菁也爽快地说:“去看电视吧!”

小庆培又马上跟进:“妈咪……妈咪,我也要看电视!我要看猪八戒!”

“好好好……妈妈给培培看猪八戒吃西瓜。”

安顿好孩子们,杨菁把这些真实生活中的幽默仔仔细细地写在日记里,还总是忍不住地想:要是阿牛也能看到或听到那该有多好啊!

 

自从那次咖啡馆的邂逅,两个不用上班的女人自然而然地亲密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象认识多年的好友,是那种能随意出入闺房无话不谈的那种推心置腹的闺蜜。在这里,市内电话是包月的,就像杨菁这样的单身女人,有朱莉娅这样没心没肺的不着调的闺蜜煲电话粥,何尝不也是一种幸福?尤其是朱莉娅住的和杨菁家离得很近,十多分钟车程就到了,加上朱莉娅的模范老公厨艺高超,而她因怀孕不宜外出,所以周末在朱莉娅家聚餐就是常有的事。这种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友情象是两条舒缓的小溪汇聚成的一条清澈的河流,润物细无声。

 “兹兹……”杨菁感到有手机振动短信,一看又是朱莉娅的,不消说,又是饭局邀请。趁着这打开手机的机会,她顺便浏览一下微信朋友圈,一位网名为 “活着”的朋友发了这么一条关于“钱”的打油诗:

 

 

 

钱,让多少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

钱,让多少原本不相爱的人睡在一起 !

钱,让多少人失去朋友;

钱,让多少人认清,人不如狗 !

钱,让多少人精神失常;

钱,让多少人走进不属于自己的婚姻殿堂!

钱,让多少男人沾花惹草;

钱,让多少女人在外乱搞。

男人要有钱,和谁都有缘;

女人要有钱,身边不会闲。

男人有钱就学坏, 女人学坏就有钱!

 

这条微信有不少人点过“赞”,杨菁也附和地发了个“ —— 更多是表示自己“已阅”的意思,但是她与“活着”的交情远远超过“点赞之交”。这位网名为“活着”的女士其实就是刘维华的小妹刘新雨——是那种心直口快的刀子嘴豆腐心眼睛里容不了半粒沙子的泼辣女子。杨菁很早就是刘新雨微信朋友,特别是刘维华出事后,杨菁成了她了解兄长情况的窗口。

熟悉刘新雨的朋友一看就明白“活着”这个网名的意思 —— 她要哥哥活着,自然对其嫂子的决定无比愤怒,并怀疑她红杏出墙,是为了钱才巴不得自己的丈夫早点西去,这样刘维华的死不仅可以让她获得全额人寿保险金,还可以名正言顺地随后嫁给司徒国龙。她的微信中的这一条关于“钱”的留言似乎就是她指桑骂槐心情的真实写照。

杨菁苦笑了一下,揣上手机出了门。

儿子白天都去幼儿园,十五岁的女儿倩倩已是学校小管弦乐队的第一小提琴手,学校组织去多伦多表演,星期四就走了要到星期六才回家了。昨晚又写了大半通宵稿子的她想该做点别的事来放松放松,于是出去买了杯咖啡并顺道租了个DVD 准备独自欣赏。她把租来的《朗读者》放入家庭影院的播放,顺手给自己倒杯红酒,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独自欣赏起来。

《朗读者》叙述的是二战时期的德国,高中男生麦克因为在路边病倒而邂逅中年女子汉娜,然后两人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忘年之爱,她和他做爱,他为她朗读。但是有一天汉娜却不告而别,麦克再次看到汉娜时竟是她站在在审判纳粹的法庭的被告席上,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汉娜隐藏了她不识字的惊人秘密,也因为这个秘密让汉娜被判终身监禁。之后文盲女警卫汉娜 舒密兹,在狱中认真聆听过去男友寄来的录音带,开始认字和阅读,她就像成千成万纳粹机器的小螺丝钉一样,为了生存和工作,每天输送数十、数百犹太人进毒气房。 舒密兹为自己辩护,也敢挑战法官,但她是属于纳粹“党卫军”的一分子,监狱乃是她最后归宿。汉娜坐了20年牢,即将出狱的前一周,麦克去看她,他问她在监狱里学会了什么没有? 汉娜告诉他:“我学会了什么?我学会了阅读!”

看完影片,杨菁还沉浸在影片的唏嘘和感叹中……。

这时电话铃就响了。

Hello! 你好! 杨菁拿起了听筒,用她标准的中英双语问候。

“喂, 杨菁!是我——朱莉娅!”电话那边传来女人清脆的声音, “整星期没你的音讯了,也不回我短信 ,你……还好吗?”

“我还行。”杨菁问侯道,“你呢!”

“挺好的!……哦, 对了, 这个周未有空过来吃饭吗?

“怎么啦! 又有什么由头吗?

“你说的真没错! 是这样的: 我老公上班的公司那里有个搞软件的项目经理,我也见过他本人,第一印象感觉还满不错的——是个身材健硕,文质彬彬的老帅哥呢。……他先是以访问学者身份到加拿大,后来就留了下来,老婆孩子本来也可以移民过来的,据说老婆是上海某大学当教授,不愿放弃上海的生活到加拿大来。因为两地分居十年多,老婆在国内有了人,所以一年前就离了婚。他只有一个儿子在国内长大到高中毕业,现在在多伦多上大学一年级……”朱莉娅歇了一口气,接着说:“周末时我们叫他过来吃顿便饭,介绍你们认识认识,看有不有机会发展发展。”

“别折腾我了, 我没心思。

 “你宁肯呆在家里也不愿出来碰碰运气, 是不是?”

“我已是四十不惑,知道自己要什么。”

“是不是跟那个追你的洋人麦可好上啦?”

“没那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不会嫁洋人的吗?难道我还在你面前矫情哪?!”

“就算不嫁,也可以暂时填补一下空窗期嘛,你可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哟!”

“你知道,北美要命的约会文化就是 睡了五十次还不算是男女朋友。”既然是闺蜜,朱莉娅自然明白杨菁的言下之意,虽然她和麦可已上过床但他也算不上中国传统意义的“对象”—— 那个接下来直奔婚姻这个主题的人——尤其对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所以她是单身状态,并没有什么思想负担去约会其他男人。杨菁接着说,“只是我对你刚才提到的人不感兴趣。”

“我帮你预先筛选的人你连见都没见就否定了,为什么?”朱莉娅有点气绥但好奇心被吊了起来,“说说看,一定有什么缘由,是吧?”

“就凭你的三言两语的介绍,我就觉得他是个拎不清,没有责任感的男人。”

“愿闻其详,请接着说……”

“我今天跟你说几句闲话……我以为,所谓感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陪伴,对不对?

“同意……”

“好,撇开他老婆先不说,生命那么短暂,他这个男人怎么能容忍一个在东半球一个在西半球的十年两地分居?这算什么婚姻?这算什么家庭?”

“嗯… …”朱莉娅哼了一句表示她在认真听,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也许他们是为了家庭的未来着想吧。”

 “也许他们的借口是为了家庭的未来,而却在当下就如此牺牲了家庭,我不知道这个帐怎么算的?……好,请让我简单分析一下。姑且放下孩子成长过程不是缺父爱就是缺母爱不说,我们来看看他们十年的夫妻生活。先说他老婆,她有且仅有两种情况:其一种情况是妻子忠诚婚姻、恪守妇道,可一个好丈夫怎么能够容忍妻子独守空房而芳华虚度?他怎么能够不惜香怜玉?他怎么能够容忍她一个人睡、一个人起、一个人吃、一个人病?另一种情况是,妻子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哪个丈夫又能容忍这顶绿帽子?”杨菁有些激动地接着说道,“再说他自己,也是有且仅有两种情况:其一种情况是招蜂引蝶,婚外找情人,家里红旗不倒家外红旗飘飘,这样的男人谁爱要谁去要?我没兴趣;另一种情况是,自我约束和压抑,长期过苦行僧的生活,这样的男人要么是不解风情,要么是缺乏阳刚之气,我当然也没兴趣……要过就好好一起过,要离就早点离,犯得着比八年抗战还长吗?总而言之,这样拎不清的男人,不值得浪费时间……”说罢,杨菁心里暗暗吃惊:这不就是刘维华的调子么?怎么就如此自然流畅地从自己口里讲出来了呢?

“菁菁,你分析得真好……真的是很好啊!” 朱莉娅感叹道,“醍醐灌顶,入木三分!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怎么就没细细想过呢。”

“你天天在蜜罐子里,哪用得着细细想?”

“又挤兑我……,好啦,甘拜下风……那么你还是可以过来吃饭吧?”

 “这次不啦,你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知道,又是你的宝贝日记啦,写作计划呀……好,顺便问一下,你的故事什么时候完稿呀, 我都已望眼欲穿了。”

“快啦!”

“怎么个快法! 不行, 得给我个具体时间表!”

“快则六个月,慢则一年, 行了吧!”

“好啊,你可要记住答应过我让我做第一个读者的!别忘了我还是学中文的。”

“当然啦!君子协定嘛。”

“哎, 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老公说受你的启发, 他打算用一些时间把我过去的故事写出来 —— 不过不是为了出版 —— 只是为了让我找回丢失的自己而已。”

五年前朱莉娅出了车祸。她部分失忆了。老公和女儿都很伤心,但是又淡淡地为她高兴,失忆了也好,过去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知道了。通过这几年的调养,朱莉娅已恢复了大部分记忆。朱莉娅老公对她和前夫生的女儿视若己出,她一直都想为老公生一个孩子,可就是怀不上。在他们几乎不抱希望时却神奇般地怀孕了。

你真是有个好老公, 那么能干,还那么疼你。”杨菁停顿了片刻,问道: “看过电影《朗读者》吗?”

“看过。那个演《泰坦尼克号》凯特温丝蕾不是因《朗读者》还拿了2009年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么! 不错的一个电影。”

“嗨,朱莉娅, 我是想说你先生是为爱写作啊。” 杨菁终于脱口而出。

“嘿,你还真会拿我开涮的!”

“我是认真的!”

两个女人一阵沉黙……

“那么你呢……是为什么而写作? 

杨菁喑自思量: 是的, 我为什么而写作? 为爱么? 为阿牛么? 为我自已么? 为读者么?还是为金钱和名望?

她说不清楚……但心里是知道的。痛!她有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她内心世界荡漾着一种持久的激情, 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她只想做一支笔, 而她的泪则幻化成一滴滴墨浸润笔端书写出一行行美丽的文字。她要用她全部的感情和一颗敏感的心灵写下这个故事——为着她心灵的安慰,为着她的孩子, 为着即将逝去的阿牛。

也许心碎是爱情最美的样子……是哪一首流行歌唱的来着?

杨菁当然清楚记得刘维华中学时候就显示过文学天赋,他曾在全市中学生作文竞赛拿过一等奖。能写出一部足以振撼世人的小说一直是刘维华的心愿,那怕一生只写一部,就像《飘》的作者一样。对于刘维华来说, 生活不仅是现实,也包括回忆和对未来的梦想。所以他一直坚持写日记, 如果忙就周记月记, 总而言之要记些有意义的东西。

刘维华的文学梦,当妻子的大岛明子当然也是知道的,半年前她告诉杨菁她把阿牛的很多电脑文件都拷贝了,主要是一些日记相片和手稿等,甚至包括一些加密文件。后来大岛明子还通过司徒国龙交给杨菁的是一个32 GB U 盘,有许多文件加了密码。大岛明子用一种很无奈的口气说道,“我的中文只限于日常沟通,也不懂电脑, 或许你有办法。”她一再强调,“特别是哪些加密文件,十有八九是阿牛回忆录日记,是他准备写书的素材。”

她甚至很动情地说, 在所有阿牛的朋友中,杨菁是认识他最久的朋友,也应该是最了解他的朋友。她说她或许能以刘维华的经历为蓝本,写出一个很不错的故事,也算是替阿牛完成了愿望。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把刘维华的日记交给杨菁。而且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大岛明子希望从刘维华的日记中进一步了解他对生活对社会对生死的看法,以佐证她的决定。

她在电话里问明子,你怎么知道我能行?又怎么知道我会答应的呢?

大岛明子意味深长说,你会的……以女人的直觉。

以女人的直觉?或许就是两个女人的默契?杨菁大学本科学的是计算机软件专业,可对于破解密码依然无能为力,于是便求助于她做软件工程师的朋友麦可。麦可说他不行, 但他的一个同事也许行。过了两天麦可就找了个叫斯考特的人,破解密码这事就这样成了。

大岛明子给杨菁的东西中还有一条红蓝围巾,虽然有些年头,且是简单的平针织出来的,却依然質感輕柔舒適,再加上很亮的白色为底色,红、蓝、白三种颜色搭配得好看,鲜明生动,简洁而亮丽。那是小学五年级十一岁的杨菁送给十二岁的刘维华生日礼物,是杨菁亲自买的毛线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杨菁编织的启蒙老师是她的母亲。她母亲有着一双非常巧的手,小时候全家的衣服都是她一个人做的,毛衣毛裤织了美美的一身又一身。所以她从小就希望能有一双巧手,能将喜欢的事物一一的展示出来,她曾畅游在编织的海洋里,让自己沉醉在其中流连忘返,好像编织温暖的梦……这条红蓝围巾,是她学会织毛线的第一个作品。如果回头看哪个八十年代初期人们的穿着,冬季,围巾是必不可少的保暖配饰。围巾不单单可以御寒,也能穿搭出时髦感,杨菁记得那年冬天刘维华就戴过这条红蓝围巾,配上他米黄色毛衣,耀眼的三原色碰撞出无比丰富的感觉。有好事的同学知道是杨菁送她的,就开始笑他们俩是一对,之后就不见刘维华戴过。

杨菁有女人坚韧的一面,也有女人细腻的一面。即使她很喜欢渥太华,她还是会不时怀念北京的秋天的夜晚那种淡淡的香味,是很清爽的那种,是她在别的城市没有闻到过的。说起来加拿大晚上空气比北京肯定好很多,但是就是少了北京的那种韵味和人气。她喜欢北京四合院那历史悠久,它的构成的独特之处,还因为它虽为居住建筑,却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当然也因为有四合院里的那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除了刘维华这么精心做的一桌饭菜,加上一杯浓郁的红酒,一任昏黄的灯光,一曲华丽的华尔兹, 一直迷离的旋转着……她的心在思绪中波浪起伏,刘维华往日的一切情景又在她脑子里一幕幕回想起来:一会儿是那个刚劲的敏捷的乒乓少年,朝气蓬勃中带着些许的鲁莽,些许的偏执,与些许的自负;一会儿是那个精力旺盛青年,强有力的气质而永不言败,又夹杂一些多情与伤感,以及不修边幅的粗狂;一会儿是那个潇洒坦荡的中年人,曾经的年少轻狂,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睿智与幽默,自信而富于激情,同时还有一颗满怀关爱与同情的心。

可是,此刻的刘维华就像那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已经昏迷地躺病房已有五年了,他的心脏仍在跳动,肺部仍能呼吸,面部肌肉有时还在抽搐,其他器官或多或少仍在正常运转。从某种医学角度上讲,他还活着,这也就是说,他也许意识不到自己完全死亡的那一刻(如果他真的还没有死的话)。他依然躺在那里,也许 —— 不,应该说很可能 —— 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杨菁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生活中早已没有了童话。大岛明子给她这条红蓝围巾,明显地就是清理刘维华遗物的意思。她呆呆地站在窗前,手里握着那条红蓝围巾,木然地眺望着远方,那些枫叶在微风的吹拂下一片一片的飘落,宛如阿牛即将陨落的生命。炫舞的秋叶随风跳跃着,仿佛向人们展示的不是生命的忧伤,而是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水之静美的风采。而她家后院的那棵大枫树像是看尽了红尘的悲喜,人世的沧桑,依然以不屈的姿势守望着世界。

一只美丽的小鸟飞过来孤孤单单地停在树干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不停地叫着。那鸟儿歌声婉转清亮却似乎带着悲泣, 它或许是一群南迁鸟儿中落单的一只,切切地呼唤着它的同伴。

她的嘴里不自觉地默默地吟咏起泰戈尔《飞鸟集》的一段来: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是杨菁和刘维华都非常喜欢的,他们那个年代出生的大学生,不少都是风花雪月的文艺青年。刘维华曾经评论泰戈尔的这首诗虽然朴实大方却缺少龚自珍“落叶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豪情……现在回忆起来不免觉得那时候的幼稚,可那份纯真却依然宛如一轮炫美难再的朝霞。

杨菁回到自己的书房的窗前,推开了窗户,空气中仿佛就悄然添加了悲伤的味道。天下起了小雨,稀稀拉拉的藕断丝连。天空依旧灰暗,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悲伤。心情浸淫着蒙蒙的细雨,显出格外的绝望与压抑。这样的天气,唯一适合做的便是回忆,所有往事一个一个的浮出水面。

杨菁开始放音乐,伴随着刀郎《为什么我泪水成行》歌声,营造出几分悠远苍茫的大气与豪迈、编织出几分朴实坦荡的成熟与沧桑,在不经意间就可能触动你内心深处那些沉淀已久的感受。刀郎用一把木吉他、一把贝司、一副键盘和一架鼓的简单配器,配合着他那朴实宽厚、高亢而有几分沙涩的嗓音,投入而几乎不加修饰的演绎,全然一个饱经沧桑的成熟男人率真的倾诉宣泄。

小说、歌曲、电影,还有那成片摇曳生辉的回忆,让杨菁的身心仿佛沉浸在五月的熏风里。可当突然的寒意让她陡然打了个冷颤时,杨菁才意识到:渥太华的冬天很快就要来了!生命中有些人,即使离开了也无法轻易忘却,和阿牛一起的往事点点滴滴便淬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大颗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涑涑地流淌。

是的,现在是十月,一切美好的都已美好过了……杨菁打开电脑开始整理阿牛的日记,她想做一支笔,把心中地千言万语酣畅淋漓地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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